第31章 (1)
渾身漆黑的鴉娘落在屋頂上,“哇——哇——”叫了幾聲,又被窗牖推開的聲響驚到,拍了拍翅膀飛向清晨薄霧。
“嘶”僚女皺着眉頭,額頭沁出冷汗,為她上藥的女子半只眼睛失去光彩,一道長長的疤從額角蜿蜒到下颌,深入細長脖頸。
僚女不敢多看,低聲細語道了個謝。
女子看她一眼,不悲不喜。很快起身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
皎女推門走進,見到僚女已經上好藥,噙着溫柔笑意扶住僚女。僚女警惕看了一下周圍,接着湊到皎女身邊,小聲問:“她們都是什麽人啊?”
三女昨夜走投無路,扣響荒野一戶人家的大門,主人心善收留了她們,然而三人卻很快發現,這個小小的屋子裏居然住了六個女子,每一位都帶着傷疤,基本都是身體殘缺。
她們雖然看上去和善,但着實有些古怪。
聽到僚女的問題,皎女搖搖頭,“為首的那位自稱是歸人,其他我便不知了,不過······”
她抿了一下唇,“這些女子很有可能是從虞宮裏出來的。”
僚女瞪大眼睛,差點驚呼出聲。
曾經,幾年前不是沒有人向虞宮送美人,那些使團行事高調,幾乎毫不遮掩,所以向虞王獻美之事傳的飛快。而樂坊消息流通,她們這些樂坊女子偶爾也會聽幾句八卦。
但不久便得知那些美人只有一小部分活着走出虞宮,而且出來的美人,要麽瘋要麽很快就病故,其他人都是自此斷了消息,似乎再也不存在于世間。
樂坊嬷嬷還經常拿這件事吓唬她們,讓她們不要自诩美貌去惹那些性子古怪的貴人。
門突然被推開,糾女興沖沖跑進來,拉起僚女和皎女,神秘道:“外面有好戲,你們快來看。”
二女疑惑,跟了出去。
居然是乘馬車架從遠處踏塵駛來,僚女身體一抖,覺得肩骨處的傷口似乎又開始作痛,這等規格的馬車,不會是丞相府派人來抓她們了吧!
Advertisement
她們是被虞宮挑去送給丞相傅朗安的美妾,丞相是什麽身份?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不可攀的郎君!于是被選出時,她們都不禁認為是時來運轉,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剛到丞相府,三個美妾都十分激動,甚至還互相攀比,搶着要當第一個見到傅朗安的人。
可惜含情脈脈的“郎君”還未喊出,就被拿着劍的冰冷男子吓跑了。丞相居然是要殺了她們!
簡直是瘋了!
眼見車馬就要停下,僚女拽住糾女,又向皎女使眼色,想勸二人和她一起速速逃走。
“歸人說了是好戲,你莫要緊張。”糾女扭頭,扯開僚女的手。僚女皺了皺眉,只得作罷。
馬車剛停,便聽到裏面傳出女子憤恨怨怼的咒罵聲:“我可是大虞孟老将軍的孫女,你們這群閹人,要把我送到哪裏去?!”
三女咽了口口水,互相扶着躲到一旁。
大虞孟老将軍的孫女,不就是虞宮中的那位孟夫人嗎?被送到丞相府前,三女還恰好被內宦提醒過,不要靠近孟氏,要多多靠攏那位美貌的翦美人。
卻見內侍從馬車中拽出來一個女子,雙目緊閉居然是個盲人,而她頭發淩亂,蓬頭垢面,臉上甚至還帶了長長的傷疤。
僚女心裏一咯噔,難不成這裏是專門收留虞宮中毀容女子的地方?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蛋,心中有些緊張。
只見那位孟夫人被內侍從馬車上拉下來,扔到地上,什麽也看不見,胡亂在地上摸着,而內侍如同完成了使命,頭也不回,登上馬車,揚長而去。全程都沒有注意到那三個本該送到丞相府的美妾也是在這裏。
揚起的塵土灑在孟缦臉上,她忍不住破口大罵:“賤人!翦美人你不得好死!”
孟缦心中怨恨,若不是翦美人,她如何落得如此下場。
“不得好死的人,是你。”溫柔的聲音響起,孟缦一愣,她眼前漆黑,根本不知道是誰站在她面前,這聲音······孟缦腦中閃過模糊的身影。接着她什麽也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狠狠踹了肚子。
僚女震驚地看到,那個和善的歸人,居然如同變了一個人,狠毒地折磨孟夫人,滿臉密密麻麻的傷痕變得更加猙獰。不僅僅是歸人,其他的女子聽到外面的聲響,陸陸續續走出來,看到地上的孟夫人,眼中麻木褪去,如同終于看到了光,扔下手中的事務,紛紛加入折磨孟夫人的隊伍。
起初孟夫人還會慘叫幾聲,惡毒地咒罵,後來就徹底沒了聲音。
看到這一幕,糾女害怕退後一步,撞到皎女身上,差點摔倒。
歸人恨透了孟夫人,虞宮中的孟夫人,是她們畢生的噩夢。她們哪一個不是男人所迷戀的美人,被送到虞宮,結果連虞王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孟夫人關起來,狠狠折磨。
若不是烏監心善,悄悄放她們走,怕不是早就成為荒郊野地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了!
如果再次見到孟夫人,必要讓她嘗到千刀萬剮,抽筋扒皮的痛!投入大鼎将其烈火烹油也遠遠不能解除她們心頭之恨!
孟夫人漸漸明白這是哪裏了,原來是那群狐媚子······就在衆女以為她斷了氣息時,她突然從地上爬起,執迷不悟,悲怆大笑:“我有何錯,你們這些長得好看的美人,都是禍國殃民!先君夫人聯合妃嫔殺死先君,又用幼童之血,若不是孟家,若不是我們孟家除掉那些美人,虞國早就不複存在!!!趙螭憑······”
刺耳尖銳的聲音驟然斷下,寒光閃過,向天咒罵的孟夫人,此刻被飛刀割斷喉嚨,鮮血噴灑,頭顱滾地。
不小心聽到虞宮秘聞的三個美妾,瑟瑟發抖,心中恐懼。
歸人冷冷看一眼:“一會兒找個東西把她裝進去扔到河裏罷。”
說完又向不遠處行了個禮,心中默念,謝過烏監。
···
燕國背棄盟約,殺害前去燕地交接的郡守,還不待虞國朝堂上争出是戰還是和的結果,燕國國君親自寫下血書,八百裏加急送到趙螭手中,聲淚俱下,真誠至極,大罵自己是蠢貨。
又說已經将昏頭的王叔關進大牢,原定割給虞國的土地分毫不動,還望虞王莫要生氣,并且願在一個月後的祭祀大典上親自向虞王行禮道歉。
譚錫越莫名其妙就被選成了前往燕地的新郡守,燕地苦寒,燕人多慷慨悲歌之士。那些燕地百姓難以接受被國君拱手獻給虞國的命運,必會有諸多不滿,弄不好又成下一個身死異鄉的虞國郡守。
總之這不是一件好差事。
譚錫越接到虞王诏令,眼皮狂跳,他是不敢去反抗虞王趙螭的,他只是一個小小門客,靠着家中勢力和幾分才學,能夠博得跟随丞相和面見虞王商談政務的機會。
譚錫越想了想,便去找丞相傅朗安求助,不求能夠拒絕诏令,只求能夠多在晉陽休息幾天後再走。
誰知傅朗安這幾日脾氣古怪,在朝會上數次奚落孟老将軍和骐候将軍,惹得孟家兒郎咬牙切齒也就罷了,下朝後見到譚錫越,居然冷冷一笑,道:“我為何要幫你。”
譚錫越一急,脫口而出:“我身後是譚家。”
譚家是虞國老士族的一員,因為這樣的家世,譚錫越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幾乎沒有什麽挫折,而丞相傅朗安,天下皆知,其為寒門出身,只能依靠君主,除了丞相這一身份外,便什麽也沒有了。
話剛說出口,譚錫越就後悔了,傅朗安此人,心氣頗高。果不其然,傅朗安看他一眼,勾起冷淡的笑:“去負荊請罪便可。”
譚錫越一愣,心中說虞王怎麽會是那麽好糊弄,卻聽傅朗安又慢慢補充:“向翦美人負荊請罪。”
翦美人······上次譚錫越遇見翦姬時,不小心傷了她,美人臉頰受傷,一路上都輕擡皓腕,用衣袖遮擋面龐,朦朦胧胧,月色昏昏,美人很美,譚錫越印象最深的卻不是翦姬的臉,而是她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好聽的嗓音。
譚錫越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居然忘了去向翦美人謝罪!
只怪翦美人這一封號的背後就是虞王,譚錫越再得知美人就是虞王寵妃時,便失去了勇氣。
丞相提議讓他去向翦美人負荊請罪。
如何不可,當然可以!
美人指尖雪白,輕靠憑欄,站在畫橋之上,如瀑青絲散下,身姿纖細,腰肢盈盈一握,長睫秋眸,臉龐如玉,如雪,如世間萬物中的最美好。
原來她的臉真的是極其的美······
譚錫越大腦嗡嗡作響,背着荊棘跪在翦姬面前,拿出劍癡迷喊:“我願斷指謝罪!”
翦姬自是把他攔下來了,她是不願看到斷指這種血淋淋的場面的。
她輕輕柔柔笑着,溫柔且疏離地送走癡迷自己美貌的郎君,譚錫越滿心滿眼都是翦美人的身影,早就把請求翦姬勸一勸虞王,讓他不要去燕地當郡守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譚錫越剛剛離去,采葛就抱着一個匣子走到翦姬身邊,翦姬挑了挑眉梢,不怎麽在意地問:“這是何物?”
采葛眨眨眼,也沒什麽激動的意味,打開蓋子,把裏面的一對耳珰捧到翦姬面前。紅玉瑪瑙,做工精致,倒是十分貴重的紅玉耳珰了。
“美人,這是那個什麽許國特使送的,說是許公夫人特地要送給美人的。”
聞言,翦姬眸子閃了閃,這對紅玉耳珰雖然也稱得上是珍品,但也不是難尋,普通世家貴女也可以尋到,趙螭這幾日送給她的東西随便拎出來一樣都比這對紅玉耳珰好。這許公夫人特地所送的耳珰······居然如此敷衍。
不過許國對她的态度是好是壞,翦姬并不怎麽需要在意,所以就讓采葛随意找個地方把紅玉耳珰收起來了。
宮人推開門,許國特使腳步不穩,有些心有餘悸地從殿內走出,滿頭大汗,看上去受了不小的驚吓。
虞王趙螭坐在座上,似笑非笑看他時,許特使覺得自己的所有算盤都要被趙螭看破了。
外面趙仲見到許特使出來,急急走到他面前,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先打了一個噴嚏。
許特使有些嫌棄地退開幾步,難以置信地看向他,趙仲揉了揉鼻頭,想我那天參與了虞王廢孟夫人之事,能活下去就已經很不錯了。
“使君,虞王怎麽說結盟之事?”
誰料許特使神情有些古怪,皺了皺眉說:“許國保持中立,不與他國結盟,此事作罷。”
趙仲驚異,十分不解:“為何?君上傳信了嗎?”
許公應該已經見到周太子了······許特使不願在虞宮內和他多說,便擺擺手,有些不耐煩:“不結盟就是不結盟,莫要多問。”
趙仲不死心:“君上讓我們送給虞國的那些豪禮怎麽辦?”
若是不結盟,那豈不是白白送了那麽多東西。
許特使嘴角略微抽搐,他能如何,又不是他的主意。
“就當是送給那位翦美人,讨翦美人歡心。”諸侯霸主給天下皆知的絕世美人送點禮,獻點殷勤,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思及此,許特使突然好奇:“你見了翦美人?她長的······真的很美?”
誰料聽到他這麽問,趙仲突然目露激動,誠懇且有些癡癡道:“簡直就是天神顯靈,神女降臨!”
許特使眉頭一跳,心下不免劃過幾分可惜。使團需要迅速回國面見許公,他是沒什麽機會和理由去看一看翦美人長什麽樣子了。
使團動身之時,趙仲又突然急匆匆找到許特使,把一封來自虞宮許良人的信遞給了他。
···
金色餘晖從天際邊顯現,華貴車架徐徐駛來,駿馬巍峨,體态雄壯,馬辔晃動,閃過落日餘晖,車馬橫轼之上,和銮銅鈴悠悠響動。
等待在城門處的宋國諸位王室公子,紛紛肅立,再拱袖擡手,折身行禮。
齊聲謙卑道——
“臣拜見太子顧。”
太子顧一襲月白爵服,上鏽日月星河,神情淡然,高不可攀,施施然從馬車中下來,擡眸瞥過諸位公子。
宋國國君并未在等候的隊列中。
姬顧挑了挑眉,疏離客氣地安撫衆位公子:“讓諸位久等了。”
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的宋國王室公子們,面對仍然有着名義上天下共主身份,周天子的兒子——周太子,即使心中的确有所不滿,但此刻還是不敢表現出來的。于是都笑了笑,以示不在意,且紛紛表示太子顧奔波久已,才應該是最需要休息的那個人。
太子顧在前,衆位公子護擁,将其送到宋都商丘的驿館內,周天子派太子顧于宋國主持舉行祭祀大典,屆時列國國君及其王後皆要奉天子诏命前來宋國祭拜天地。
一進驿館,姬顧便抛開身後衆人,招手喚來被擠在後面的侍女青禮,在姬顧看不見的地方,青禮帶着警告意味,瞪了一眼那意圖接近太子顧的驿館婢女。
姬顧走到門前,還未踏進內室門檻,便看到屋裏一抹身影,羅帳床幔,女子面帶嬌羞,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到來。
女子并不太清楚這位貴人到底是何身份,只知道他一定是十分尊貴的人,宋國國君讓她前來,向貴人自薦枕席,并告訴她,若能迷惑此人,讓此人寵愛她,那她後半生必定無憂,不過代價是讓天下瓜分給宋國。
女子隐隐察覺到貴人的身份,于是更加的忐忑和期待。
微不可查皺了一下眉,太子顧并未踏進去。
指尖敲了敲門旁,像是輕輕扣響。
青禮立馬走進,謙卑行禮:“公子。”
姬顧看也不看裏面的人,淡淡道:“把裏面的人扔出去,再重新灑掃。”
說完,姬顧轉身離去,叫下人拿出白玉棋盤寒石棋子,青禮面無表情地把驚恐慘叫的嬌美女子拖出去,又親自将內室的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這才阖上內室屋門去尋太子顧。
姬顧獨自于桌案前跽坐,白玉棋盤微微反射冰冷光芒,只有清脆的落子聲幽幽響起。
青禮随意瞥了一眼棋局,心中微驚,立馬斂眸不再多看。
青禮放輕步伐,為屋內點上香爐,淡白色的袅煙幽幽散向空中,動作輕輕,又将銅臺燭火點上,燈光晃晃悠悠,映在太子顧堪稱昳美的臉龐。
将一顆寒石棋子扔進棋簍,姬顧掀了一下眼皮,突然問:“和翦美人比如何?”
青禮一愣,差點沒有反應過來,太子顧又側頭看向她,青禮意識到太子顧确實是在問她。
問她什麽?翦美人?和誰比?
姬顧有些不耐地敲了敲白玉棋盤,“方才那名女子,長相。”
青禮愣了愣,太子顧怎麽開始在意這種事了,她皺眉想了一下那名被她扔出去的女子,好像是個美人,不過······跟随太子顧,這種所謂的美人見多了,青禮也有些麻木,不就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大同小異,有的甚至還不如自己美。
于是青禮笑着說:“妾和公子一樣,都不曾見過那位翦美人,怎麽知道呢?不過······妾以為,這世上的美人,都是相像的,雖然聽傳聞所言,也許翦美人應該更美,但實際上,翦美人再美,想必也和她們差不多吧,最多只是屬于不同感覺的美,更何況傳聞總是多有誇大······”
太子顧神情淡淡,聞言只是輕輕颔首,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
“公子怎麽······問這個問題?”青禮猶豫一下,小心問道。她眸色微閃,話語中藏着探究。
姬顧看她一眼,随即将視線重新放在棋局上,聲音溫涼:“無事。”
太子顧安排在許宮密探向他彙報,說許公糾結半天,讓朝臣商談,讓巫祝占蔔,來來回回折騰來折騰去,終于放棄結盟的打算,但卻不是直接向周王室表示忠誠,只是以中立自居。
姬顧懶得問密探那許國巫祝到底向天神求出了什麽天下預言,在他看來,什麽天命所歸,受命于天,都不過是手段罷了,不值得相信。
而去往虞國的使團也已經回到許國,探子說使團中有一部分人進入虞宮見到了翦美人。而這部分見到翦美人的人都在誇翦美人的美,竟沒有一個是不激動不癡狂的。
太子顧聽後,長睫輕輕翕動,也不知是斂去了眸中的什麽情緒。
青禮見姬顧不肯多言,心中略有些危機感,又不禁琢磨了一番,不管那翦美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女下凡,她現在被困在虞宮,又有虞王看着,根本就不會離開虞國。
更何況,這種寵妃美人,若無意外,基本一輩子都會在虞宮中了,太子顧就算因為傳言對此女好奇,也不可能會為一個沒有見過的人做出什麽。翦美人和周太子,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和太子顧的距離還沒有自己親近,想到這裏,青禮眉頭微舒,不由自主便放寬了心。
蘭雨耳珰在燭光之下流轉光華,反射出細細碎光,被這抹珠光晃了一下眼睛,青禮慢慢看去,
發現太子顧已經停止了下棋。
他單手撐着下巴,垂眸凝視掌心上的一對耳珰。
青禮莫名有些不自在,她看着太子顧,姬顧指尖一頓,擡眸瞥她:“怎麽?”
“公子,這蘭雨耳珰······”
姬顧眸色微冷,青禮咬唇,不再出聲。
那日見過許國特使,太子顧居然用一對紅玉耳珰換走了許特使身上的蘭雨耳珰,那蘭雨耳珰本來是要獻給翦美人的。
青禮當時便有些驚訝,蘭雨耳珰确實珍貴,但他們遠在洛邑的庫室中又不是沒有好東西,公子何須從臣下手中奪取蘭雨耳珰。
青禮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猜太子顧是不是一時興起,為她換來了這蘭雨耳珰。結果多天過去,青禮發現太子顧只是偶爾拿出蘭雨耳珰,看一看罷了。
她又旁敲側擊,問太子顧是否是要把這蘭雨耳珰送給王後,太子顧不肯定也不否定,于是青禮心中是更加疑惑。
···
虞宮翦美人盛寵,虞王趙螭漫聲吩咐,一件件珠寶華服便不要命地送給翦美人。翦美人容貌出衆,非常人所能比,虞王趙螭癡愛此女非常,竟讓翦美人夜夜留在虺祝宮。
虺祝宮的宮女每天把大王送給翦美人的珠寶珍品捧到翦美人的面前,時間久了,從初初的激動萬分變成最後的平靜習慣。
虺祝宮內,原本的陰沉壓抑早已被一件件的珠寶遮擋,翦姬半垂眼眸,有些慵懶地半躺在白色狐裘之間,美人烏發如瀑,眼含秋波,雪白蔥指輕輕拿起面前宮女奉上來的玉蛟明珠。
蛟珠冰冰涼涼,似乎發着明光,翦姬眨眨眼,玉手舉起,透過殿門投進來的光線,略帶新奇地打量着手中的蛟珠,美人長睫如扇,眼波流轉。
采蕭在旁數着虞王又送過來的一堆物品,平靜地吩咐宮女替翦美人收下去。宮女一邊幹活,一邊偷偷看翦美人。
又暗暗瞪一眼采蕭,今天為何是她在美人身邊?若是采葛,那她們早就放下手中的事物去和美人講話了。
宮女出神,一時沒有注意,被地上堆的珠寶絆了一下,幸好旁邊的人扶了她,才不至于摔到地上堆積的珠玉之中。
宮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聽到動靜,翦姬指尖微頓,笑着将蛟珠扔給采蕭,離開柔軟狐裘,輕輕起身,聘婷似柳,美人如同從畫中走出,宮女怔愣。
美人溫涼如玉的纖指拿起自己手上的盒子,似乎有些好奇,似乎有些不解,柔聲問:“王上今天怎麽又尋了這麽多東西?”
說着,翦姬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趙螭的寝殿本應是陰沉壓抑,擺放的大多為書簡輿圖,而現在······卻被奢侈華貴的珠寶堆滿了。
聽到翦美人的話,宮女竟然敢調侃虞王了:“大王怕是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珠寶美玉都送給美人。”
翦姬揚了揚娥眉,唇角勾起細碎笑意。
這時,采葛步伐匆匆,身後跟着宮人,走到翦姬面前,先笑眯眯朝翦姬行了一禮,接着說:“美人,大王找你。”
她身後的宮人低眉順眼,也跟着屈膝向翦姬行禮。注意到宮人們服飾,翦姬心頭劃過異樣。
這些宮人,好像并不是虺祝宮的宮人。
虺祝宮的宮女也将采葛身後的人打量一番,發現那些宮人是太後身邊的。于是便有宮女出聲問:“采葛,大王當真要找美人?”
采葛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大王找翦美人······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身後的宮人突然出聲:“這是诏令,我們怎敢擅傳诏令?”
聞言,虺祝宮的宮女只得作罷。虞宮處罰殘酷,怎麽可能會有宮人敢假傳诏令,何況這些人還是翦美人身邊的大宮女采葛帶來的。
于是采葛等衆人簇擁翦美人,離開寝殿前去與虞王見面。
翦姬一路上都在悄悄打量身邊這些面龐陌生的宮人,但見他們神色如常,看向自己時或有謙卑或有驚豔,倒是沒有什麽敵意。
不過翦姬心中仍然有着莫名的不安。
這種不安在翦姬看到前方有搬東西的宮人時,又放大了一點。翦姬輕蹙眉尖,随口一問:“那是作甚?”
時刻注意着翦美人的采葛跟着把視線投過去,見到那些人後眸色閃了閃。
“他們在收走許良人宮中的東西。”
随即有些唏噓:“美人還記得那天在湛露臺的許良人麽?當時她受到驚吓昏厥過去,醒來後就生了一場大病,昨日······剛去。”
又有些害怕地拍拍胸脯說:“聽說那個病很古怪,許良人死後,她的那些宮人都不讓別人去掀開看,說是怕髒了眼。”
翦姬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她一直在虺祝宮中,虺祝宮的宮女總是喜歡同她講些趣事樂事,是不會告訴她這種事的,剩的讓晦氣煩了美人心情。
翦姬聽後,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也談不上傷心。
雖然在虞宮中生活多年,但許良人行事低調,幾乎透明,采葛這樣的宮女對許良人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印象。采葛略微唏噓過後,眼睛一亮,突然含着隐秘的欣喜:“美人!許良人走後,虞宮中就只有美人一位妃嫔了!”
翦姬還來不及細想這件事,附近突然響起一聲慘叫,隐隐約約,若有若無,凄厲無比。
呼吸凝滞一瞬,心頭不安無限放大,翦姬步子一頓,站在原地,不再向前。她眸色微冷,拽住采葛。
前方道路兩側空無一人,盡頭是一個陳舊古老的大殿,看上去很是陰森詭異,更何況,又有慘叫聲萦繞,采葛心裏一咯噔,也感到怕了。
她所知道懲罰宮人的地方只有遐棄臺,這裏不是遐棄臺,虞宮中何時又多了這種懲罰人的地方?
莫不是······那個司刑處。
可明明是虞王要見翦美人······采葛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表情一變,扭頭呵斥宮人:“你們怎麽把美人帶到這種肮髒的地方!”
誰料這些宮人不忍地看了一眼翦姬,接着紛紛向翦美人行禮,冷邦邦道:“我等只是奉太後诏令,并無什麽不妥。”
翦姬悄悄後退一步。
卻問:“王上在何處?”
翦美人聲音微冷,姣美面龐如同清冷白月,疏離貴氣,高不可攀,衆人怔愣一瞬,居然道:“大王就在前方司刑處,我等并未撒謊。”
虞王趙螭此時就在司刑處,只是讓翦美人來這裏見虞王的并不是趙螭,而是太後。
衆人表情不似作假。
只是為何那位太後要讓她在此見到趙螭?
前方是司刑處,也許是趙螭正在那裏懲罰罪人······也許趙螭可怖,讓人害怕。
可又有何關?
趙螭又不會因此厭惡自己。
她也不會讨厭趙螭。
宮人見翦美人神情冰冷,佳人絕美萬千,冷冷看過來時,秋眸似乎閃着讓人心碎的水光,她們心中閃過愧疚,猶豫到底要不要把翦美人帶到司刑處。
誰料美人突然轉身,搶在宮人動作之前,輕裾曳霧,環珮奏響,墨發揚動,側臉面龐雪白,羽睫如同捧着星光,像是要追逐瑤臺星辰,羽化離去。
“翦美人!”衆女驚叫。
明明翦美人是跑向司刑處,明明她們的目的就要達到,宮人們卻不禁心痛,竟然下意識追上去!
凄厲慘叫聲稀稀落落從裏面傳出,守在司刑處門口的內侍抖了抖肩膀,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前方突然出現一抹纖細身影,女子面容美好,眸閃碎華,身姿窈窕輕袅,身後追着她的竟是一衆宮人。
內侍一愣,茫然站出來去攔截,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又聽到宮人急急大喊:“翦美人!”
聽到這個稱呼,本來攔在司刑處門前的內侍突然退到兩側,翦美人可是虞王寵妃,攔她作甚!
內侍想,此時虞王正在司刑處裏面,翦美人應是聽了消息來找虞王。這司刑處可是先君夫人慫恿先君所建,當時先君和君夫人經常在此懲罰罪臣。
這麽看來,虞王寵妃來司刑處,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畢竟現在外界隐隐有傳言,說翦美人是妖妃。他們這些守在司刑處的內侍,每次聽到這樣的傳言,都是嗤之以鼻,妖妃?翦美人可從來沒有來過司刑處。
···
男人半垂墨睫,清瘦蒼白的手指輕輕抹過刀尖紅血,“咣當”一聲,又把刀随手扔在刑具中間。趙螭慢條斯理勾起一抹笑,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男子的手上。
骨節響起細碎慘痛的“咔嚓”聲,血肉模糊的罪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臣······不是故意的······大王······”罪人顫顫巍巍,嗓音沙啞刺耳,仍然不放棄地扒住趙螭的冕服,凄聲求饒。
鳳眸幽深冷漠,趙螭直接踹開此人,力道極重,罪人砸到牆上“哇”的吐出大口血水。
烏溫站在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心。
此人名為扈寄,衛國人,在虞國入朝為官,官職只是小小的中庶子,周王室密探。
前幾日剛在朝堂上谏言,道翦美人為禍水,虞王不應該寵幸妖妃,趙螭看他實在是煩,就讓烏溫去查了查。
沒想到竟然是一個潛伏多年的密探。
此人極其頑強,受到這麽長時間的折磨,居然還沒有死去。虞王面帶殘忍笑意,一點點折磨着,聽此人陸陸續續說出所持有的情報。
濃重的血腥味仿佛是烙印在司刑處,從地磚縫隙鑽出來,趙螭站在層層血跡上,幽幽燭火照亮他的面龐,他淡淡擡眸,似乎是在看罪人,又似乎什麽也沒有看。
“公子簡?公子仲?還是······太子顧?”
烏溫跟着看過去,扈寄早就快昏死過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聽到虞王的問題。在處刑的過程中,趙螭得知此人并不是奉命于周天子,而是一位王室公子。而無論怎麽施刑,扈寄卻始終不肯說出其幕後主人。
思及此,趙螭周身頓時變得陰沉可怖。
周王室已經衰微,此時居然還敢探查虞國。
是有何打算?
虞王慢慢走進,扈寄昏昏沉沉,勉強睜眼眼,趙螭陰鸷危險,身上沾血。扈寄忍下喉間血腥,突然笑道,也許是指氣數已盡,無可挽回,便不再假裝忠誠:“······許良人、天子所命,在虞宮沒了,天子會如何看待虞國?”
“翦美人······”扈寄冷笑一聲。
“虞王,你何故寵幸禍患······”
話音未落,突然吐出一大口血來,瞪着失去光彩的眼睛,在原地死去。
烏溫眼皮跳了跳,這些人,總是喜歡污蔑翦美人,也許是以為這樣,便能貶低虞王,惹虞王憤怒。
看着地上那具屍體,趙螭面龐冰冷,冷嗤一聲。
兀地,外面似乎傳來宮人的喊聲,隐隐約約是在喊翦美人,趙螭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面無表情側頭看向外面,接着陣陣腳步聲響起,“砰”地一聲,大門被推開,外界光亮刺眼投進——
趙螭眼底劃過詫異。
撲面而來血腥味讓翦姬差點昏過去,她扒住門檻,鏡花水月,輕風弱柳般的,瑟瑟擡眸,看向裏面。
男人面龐蒼白俊美,帶着蝕骨的危險氣息,蒼瘦指節染滿紅色鮮血,一身華貴冕服,金紋張牙舞爪,似乎是眯着幽深鳳眸望過來,和翦姬對視。
趙螭有些怔愣,一時間腦海竟然是空白的。
翦美人發髻微亂,顫着手扶住高大門檻,杏雪面龐,腰肢如柳,擡眸似水,她驟然闖入此處,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娥,突然拜訪陰森可怖的煉獄。
翦美人顫抖着眼睫,丹唇翕動,輕聲呼喚:
“王上······”
趙螭心頭重重一跳,鬼使神差,突然擡手,推翻司刑處的銅臺燭火,火蛇舔舐帳幔,烈火瞬間燃起!翦姬微愣,她尚未看清司刑處裏面到底是什麽樣······
烏溫震驚了,大王方才做什麽了???當灼熱火焰迸裂在眼前時,烏溫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