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寒微涼,烏溫站在大殿門口,看了一眼天,早晨旭日漸漸移向正中,萬裏無雲,晴日溫溫涼涼。

大殿外,長長白玉石階的遠方,偶爾有零零散散的宮人路過,拿着東西的,舉着高盤的,或是神色匆匆的。

烏溫頗為百無聊賴地等待,側眸看了一下緊緊關閉的殿門,狐貍眼眯了眯。

大殿的門,一絲未開,陰沉色調,看上去沉肅無情,仿佛将外界的全部光芒和空氣都阻攔了。

烏溫心裏有些古怪和微妙。

朝會結束後,虞王留下翦美人,并遣退宮人,如今将近半個時辰過去,王上和翦美人還沒有出來。

烏溫倒不是不希望虞王和翦美人發生什麽,只是一方面,在虞宮朝會大殿發生某些不可名狀之事未免有些離經叛道,惹人诟病。另一方面,他害怕大王不是要和美人春宵帳暖,而是要和翦美人算賬。

如果裏面真的是溫香軟玉,巫山雲雨,也許會有些動靜,但······沒有。

烏溫眉頭跳了跳,下意識有些擔憂翦美人。也并不是說翦美人最近犯了什麽過錯,而是虞王近日心情有些不太美妙,烏溫怕裏面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這些君王,尤其是虞王這樣的暴君,心情不好時,總是對一件事情樂此不疲,那就是遷怒。

孟夫人廢除後,趙螭就着手讓丞相等人去一點一點收拾孟家,結果發現孟家的問題還不僅僅是居功自傲,惹得虞王心煩厭惡這麽簡單。

孟家私藏軍隊,這軍隊還不是虞國人的軍隊,而是楚國人的軍隊。原來孟家早就和楚國有所聯系,不知道把虞國的軍事國情等洩露了多少給楚國人。

又因為當年宮變的緣由,大虞的一半虎符現在還在孟家手中。

話又說回來,如果孟家只是單純地和楚國有聯系,那把楚國探子揪出來,然後把孟家和他們一網打盡就行了。可沒想到,孟家和楚國聯系時,還涉及了第三方勢力。

孟家蠢貨,對此并不知情,只以為自己是和楚國人聯系。暗中跟着孟家走的丞相傅朗安,并不能查清楚,到底哪個才是楚國密探,哪個才是未知勢力。

這一切都讓虞王趙螭厭惡煩躁,只想快快處理掉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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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孟老将軍在朝會上還自以為是,公然頂撞虞王,反對翦美人參加祭祀。

如今翦美人和大王獨處,說到底,翦美人對大王了解甚少,烏溫怕翦美人不經意間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惹趙螭不快。

遠處端着高盤路過這裏的宮人,突然被匆匆走過來的內侍撞了一下,高盤上的東西搖搖晃晃,差點摔下去。正在看着遠處的烏溫,心頭忍不住跟着高盤的晃動而晃了晃。

而那撞人的內侍,隔着長長臺階,看到候在殿門的烏監,眼前一亮,提了衣擺,就要匆匆走過來。

這時,“吱呀——”一聲,緊閉的殿門突然被推開。

虞王身形挺拔俊秀,寬大冕服,暗色金紋卷邊,抱着一人,懶散地從殿內邁出。

烏溫下意識退到一側,迎接君上。

眼睛剛瞥了趙螭一眼,就察覺到虞王陰冷視線橫在自己身上,烏溫眼皮跳了跳,又退了幾步,深深低頭。

剛才那一眼,烏溫看到,趙螭此時居然是披散着頭發!肅整威儀的冕冠不知道掉到哪裏去,此時虞王墨發披散,半拂在隽美的面龐,平添了一分邪氣。

而趙螭懷中,正抱着一個美人。

除了翦美人,還能是誰?

翦美人被趙螭橫抱着,頭埋到男人懷中,看不清神情。美人烏發如瀑,如雲,柔順美好,身形纖細,腰肢如柳,在男人懷中,顯得無比嬌小憐人。

“寡人不是讓你們退下了嗎?”

趙螭聲音有些沙啞,看向烏溫時,眼中帶了些不耐。

接觸到虞王的陰沉氣場,烏溫下意識打了個突,随即不禁有些愣。他是虞王近侍,平時趙螭說退下,那也只是其他閑散宮人退下,他還是要在不遠處守着,以防發生什麽不妙。

今天他只是習慣留下來守着而已。

這次·····怎麽?趙螭的意思居然是一個人都不能留,連他也不行。

想到趙螭現在還抱着翦美人,烏溫不由得有些浮想聯翩,虞王和翦美人在殿中到底做了什麽?

烏溫低着頭,在視線餘光看到,君王赤舄動,冕服從身前閃過,烏溫頓時回神擡頭,發現趙螭看也不看他,直接離開。

虞王獨身,身側沒有宮人追随,抱着嬌軟的翦美人,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白玉長階。

沒有什麽熱量的陽光鍍在虞王肩頭,男人側臉俊美,下颌線條流暢,神色難以琢磨。

烏溫看着看着,打了個寒顫。不知為什麽,也許是他多想,大王抱着翦美人拾級而下,竟然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但烏溫下意識否決,因為據他所知,虞王愛翦美人,應該只是愛其皮囊罷了。烏溫認為,無論大王表面多麽寵愛翦美人,實際上,趙螭怎麽可能真的會陷進去,變得小心翼翼,對此女萬般呵護。

遠處的宮人見虞王出來,紛紛謙卑行禮。

看到趙螭抱着翦美人時,他們都有些震驚,虞王很快離去,衆人互相看着,眼中心照不宣地閃過八卦的意味。

那個本來要走向烏溫的內侍,看到虞王抱着翦美人出來,先是看了看虞王,又看了看他懷中的美人,面上閃過糾結。最後選擇和其他宮人一起默默行禮,等趙螭離開,他立馬跑到臺階上,走到烏溫那裏。

冕袍寬大,金紋揚動,趙螭的背影有些孤寂,烏溫怔怔看着他抱住翦美人離開,心頭一時迷茫,大王這是去哪?為什麽要一直抱着翦美人?他到底跟不跟?

“大監。”內侍向烏溫行禮,打斷了他的思緒。

烏溫回過神,皺了皺眉,“何事?”

內侍表情帶了幾分古怪,緩緩報告:“方才·····孟氏以孝敬太後的名義,向宮裏送了一個舞女,現在那名女子在梓榆宮中。”

送舞女?孝敬太後?這等理由······烏溫愣了一下,随即神色也有些古怪。

怕不是孟家要開始行動了。

烏溫又看了一下趙螭離去的方向,思索片刻,對內侍道:“你先盯着,不要打草驚蛇。”

內侍點頭應是,準備回去照做,只是他并不知道孟家的那些事,所以聽到烏溫的吩咐,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不就是一個美貌舞女嗎,有什麽好盯着的。

·

桃夭宮主殿冷冷清清,異常幽靜。只有幾個宮人走動打掃,細細看去,殿內被打掃的幹幹淨淨,一派敞亮。

宮人依着習慣,盡職盡責地進行打掃。

外面傳來另一人的呼喚:

“那邊好了麽?”

“收拾好了就來用膳罷。”

正在殿內灑掃的宮人,剛剛薰好香,聞言,神色一頓。想到翦美人,下意識嘆口氣。

那位貌美的翦美人來到桃夭宮後,桃夭宮很快變得熱鬧起來,大家都喜歡圍着美人打轉。但很快,翦美人就被大王召到虺祝宮了,聽說翦美人很是盛寵,采蕭采葛也早就跟随翦美人離開,所以,翦美人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她們應該是見不到美人了。

不過翦美人一直待在虺祝宮才是最好的。

但她們仍然天天打掃,保持桃夭宮的幹淨整潔。

外面宮人先打掃完,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聊起了閑事。突然,不知發生了什麽,她們的聲音戛然而止,接着是行禮的謙卑聲音,好像是有什麽貴人來了。

宮人驚喜,以為是翦美人回來了,立馬出了主殿大門,去迎接美好的翦美人。

甫一走出大門,看到在桃夭宮院中站着的男子,宮人腿一軟,直接跪下行禮。

居然是虞王!

沒有任何宮人傳唱通報,沒有任何內侍簇擁,沒有任何征兆,虞王趙螭,突然到來。

虞王用發帶随意紮起墨發,抱着一個女子,散漫地打量周圍環境。身穿冕服,應是從朝會大殿走來。

趙螭此人,随意站在某處,便總是攜了萬千氣場,讓人喘不過氣來。

桃夭宮宮人吓得不行,稀稀疏疏跪了一地。

“大王。”

“翦美人。”

其中卻有不同的行禮聲音。

向翦美人行禮的人,話剛說出口,自己也有些愣,大王懷中是抱着一個女子,但遮擋了面容,并不一定是翦美人呀。

可是,女子腰肢袅娜,氣質出衆,僅僅只有一個身形,便能窺出其面容的姣美。這虞宮中,許良人和孟夫人早已不在,虞王抱着的,除了翦美人,應該不可能是別人了。

在趙螭懷中,聽到外面宮人帶着畏懼和顫抖的行禮聲,翦姬眨了眨眼。在她剛到桃夭宮,趙螭召她去虺祝宮之前,這些宮人總是勸她和大王多親近親近,憤恨于趙螭不前來尋找翦美人。

沒想到她們其實,這麽怕趙螭。

對這些宮人而言,再怎麽向着翦美人,趙螭畢竟是虞王,是他們的大王。

翦姬心緒複雜,她被趙螭一路抱着走,本以為是要回到虺祝宮,沒想到趙螭是把她帶到了桃夭宮。

她将臉藏在趙螭懷中,并不想看向外面,也不想去看趙螭的神情。

趙螭居然親她!這是她第一次被男子親!

耳鬓厮磨,唇瓣溫涼又炙熱,讓人心跳如鼓,讓人層層淪陷。

翦姬想起在大殿中的情形,下意識又向趙螭懷中縮了縮,肩膀微微輕顫。

趙螭穩穩抱住她,看向跪着的宮人們。

慵懶吩咐:“帶你們的翦美人去觀景臺。”

虞王華貴高雅,沉肅威嚴,不容置喙,令人心生畏懼。

聽到他的話,衆人這才确定大王懷中抱的真的是翦美人,心情變得激動起來。且都有些感慨,翦美人果真受大王寵愛!世上能有幾個君王,能一路任勞任怨,不顧外人目光,屈尊纡貴,抱着美人走來。

衆人又看到翦美人悄悄從虞王懷中探出頭來,眸色水霧,丹唇殷紅,雪白肌膚,白裏透粉,鬓發微亂,絕美中帶了絲絲縷縷的風情勾人。

宮人頓時低下眼,不敢多看。

衆人跟随虞王,前往觀景臺。

男人懷抱安穩,翦姬心中忐忑,趙螭到底要做什麽?為何要來桃夭宮?去觀景臺作甚?

他想對自己做什麽?

她剛到虞宮時,也想過去觀景臺看一看,但是被宮人告知非虞王不能近,翦姬對此也沒什麽感覺,于是就沒有去了。

現在趙螭怎麽突發奇想,要帶她去觀景臺。

·

對于守着觀景臺的宮人而言,虞王不來觀景臺才是最好的,因為這樣可以偷懶。但幾個月前虞王突然拜訪,他們措手不及,只能讓虞王進入滿是灰塵和桃花瓣的觀景臺。這件事發生以後,觀景臺的宮人就再也不偷懶了。

不管虞王是不是再也不會到來,他們每天兢兢業業,仔仔細細打掃,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肯放過。

觀景臺的大門被宮人從兩側推開,陽光傾瀉,細碎絨光在空中浮動。

趙螭冷聲吩咐,讓衆宮人退下。

虞王冰冷視線掃過來,衆人立馬退的遠遠的。離開時,他們都有些好奇與探究,虞王怎麽突然來此處,莫不是翦美人一時興起,想要看看觀景臺是什麽樣子,所以大王來陪翦美人玩?

“砰”的一聲,大門被關上。

翦姬愣了一下,接着立馬反應過來,現在屋裏沒有別的人。只有虞王,只有趙螭和她待在一起。

不知道懷中的翦美人又想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懷裏的美人開始瑟瑟發抖,可憐兮兮。

美人溫軟如玉,姣美的不可思議,在自己懷抱中發抖,實在是考驗人心智。趙螭垂了垂長睫,斂下眸中黯色。

翦姬不知如何面對趙螭,她心中慌亂,複雜又矛盾,趙螭看似喜她,憐她,可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傾心于虞王。

翦姬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讨好趙螭活下去,還是別的什麽心情。

萬千思緒被驟然打斷!

頓時,冷風撲面而來,高臺冰涼,乍一看,離地千百尺,男人懷抱微松,翦姬差點尖叫出聲,下意識反抱住趙螭。

趙螭居然把她放到了觀景臺的憑欄上!

趙螭輕笑一聲。

随即扶住翦姬的身體,脈脈溫情,循循善誘:“睜開眼,不要怕。”

高空溫度冰涼,冷風拂面,翦姬快要炸了,她屏住呼吸,看向趙螭,面上勉強挂起柔柔笑容,軟軟地問:

“王上,能先放我下去麽?”

她根本就沒有看外面,直接忽視了自己的要求,趙螭眼皮子跳了跳。

“扭頭。”

趙螭視線微冷,翦姬只得抱緊他,咬牙扭頭,然而眼神飄忽,并不敢看。

萬千冷風吹動,美人坐于高臺憑欄之上,錦繡蘭草,飄揚裙擺随風曳動,美人面龐姣美,肌膚白皙,在高空陽光之下,幾近透明。此女如同仙娥臨江,來自九重瑤臺。

冷風襲面,高臺離地,翦姬被這個高度吓到,一雙纖細玉手顫抖着,緊緊抱住趙螭,幾近扒住他,似乎······似乎現在,只要松開趙螭,她就會摔下去,不死即殘,萬劫不複。

而翦姬最怕的兩件事,莫過于容顏受損和英年早逝。

她很害怕,而害怕的時候就會流露出真實的心情。趙螭默默盯着翦姬的神情,突然嘆口氣,帶了些無奈,帶了些憐惜:

“原來你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聽話。”

翦姬呼吸一滞。

接着,趙螭攬住翦姬的腰,如同桎梏般,抱緊她,絕不放手。

男人懷抱溫暖,安定。翦姬心跳如鼓,在趙螭的懷中,她勉強壓下心中的緊張和害怕。

風吹而過,似乎有桃花瓣拂面,又被涼風卷到高處,離去。

翦姬怔愣片刻,随即看過去。

下面是桃花林,一顆顆桃樹栽種環繞,本應是萬千殷紅,桃花灼然。而現在,花期已過,漫天桃花早已不見,只餘下零散的幾棵桃樹,仍然頑強地開放,花瓣被風吹散。

翦美人曾在這片桃林中采摘花露,與宮人嬉鬧。

翦姬這才回過神來,這次來桃夭宮,那充斥滿整個宮中,散也散不去的桃花味道已經淡了。

趙螭将下巴擱在翦姬的發頂,蹭了蹭,慢悠悠道:“寡人第二次看到你,就是在這裏。”

翦姬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睜大眼眸,她以為,她和趙螭,第一次見到是在大殿中,甘皓将她獻上時。第二次相遇是在宮道上,她被譚錫越背出來時。

為何,趙螭說他第二次看到自己,是這裏?

趙螭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來過桃夭宮。

翦姬發愣中,又聽趙螭慢條斯理,一字一句:“你明明是在對着宮人笑,卻好像是在對我笑一樣······那時寡人就突然覺得,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女子能美到堪稱純淨。”

純淨?

翦姬表情微僵,趙螭雖然是在誇她,但用詞讓她有些疑惑。

趙螭應該是在觀景臺中看的她。

虞王趙螭,當時在觀景臺看她時,到底是懷着什麽心情,好奇?無聊?

趙螭突然極輕極輕,很溫柔地說:“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把心給你。”

男人聲音溫柔輕輕,甚至有些詭異,翦姬頓時覺得涼意蹿上脊梁骨,下意識向後靠了一下,貼緊趙螭溫暖的懷抱。

趙螭這麽說時,趙螭提起“心”時,總是讓她想象到,暴君挖心,鮮血濃稠,笑的妖孽又殘忍。

懷中的小美人又開始抖了。

趙螭笑了笑,剝開萬千心緒,聲音漸漸染上涼意,突然問:“你想回到桃夭宮嗎?”

對翦姬而言,比起虺祝宮,桃夭宮更自在。

如果說要将虞宮中的宮殿分出個高下來,她之前确實更喜歡桃夭宮。

但若是說她想要回到桃夭宮,會不會讓趙螭以為自己不喜他?

而且虺祝宮雖然之前冷冰冰,但現在慢慢放滿她的東西,趙螭給她的賞賜······虺祝宮和虞王,都已經不一樣了。

翦姬輕咬下唇,眸色閃動,心中又有些糾結,趙螭這話是在試探她嗎?如果她說要待在虺祝宮,會不會讓趙螭以為,她存心禍害君上?

可是······翦姬羽睫顫了顫。

涼風吹來,打在衣襟上,趙螭察覺到懷裏的美人不抖了,她思索片刻,不知道是因為适應了這個高度,還是想到了什麽。

翦姬小小地扯了扯趙螭的衣角,趙螭抿唇,慢慢低頭,迎上美人的臉龐。

看着她的表情,趙螭眸底墨色翻湧。

她對自己小心翼翼笑了一下,在趙螭看來,很美。

又很假。

美人試探般地說,似乎帶了一分讨好:“我想留在虺祝宮。”

趙螭看着她,突然就慢悠悠笑了一下。

翦姬覺得這個笑有些古怪。

“不行。”

男人擡起手,慢慢撫上她的臉,溫柔道:

“你要回到桃夭宮。”

翦姬:???

作者有話說:——

雙更合一,啾咪~

明天(11月24日)恢複晚上九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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