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鯉魚游動尾巴,蕩起尋湖的陣陣漣漪,涼爽湖風吹過,推動薄雲遮掩日光。
風吹在臉上,面前男人發絲微動,眼中映出她怔愣的面龐。
翦姬頓時回神。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識後退幾步。步履袅袅,裙擺拂過橋面,腰間流蘇晃動。趙螭指尖頓了頓,帶着涼意地笑了:“你躲什麽?”
他又問了一遍,語氣加重,似乎很是不滿。
美人出神地看着自己時,眸中如同星辰墜落,讓他不由得生出憐愛的情緒。趙螭越看越喜,本來想将翦姬拉入懷中,沒想到她回神後居然退了幾步。
離開了他。
于是趙螭周身氣質頓冷。
他沉下臉時,面龐蒼白深邃,陰冷又難以靠近。
翦姬莫名就不想讓他這麽看自己,用那種高高在上的陰戾視線。
翦姬将手指搭在廊橋憑欄上,抓緊,讓自己不再出于本能後退。嘴角緩慢勾起,挂起柔柔弱弱的笑:“我沒有躲。”
她定定地看向自己,笑容美好又虛假。
分明就是躲了,還在嘴硬。
似乎是料定他不會追究下去。
“是嗎?”趙螭看她,嘴角弧度略涼。
步伐動,玄色外袍擦地而過,趙螭慢慢靠近翦姬,很明顯看到她肩膀瑟縮了一下。趙螭抓住翦姬的肩膀,瘦長指節搭在她的肩骨處,察覺到女子的輕顫。
Advertisement
眼角餘光中,趙螭看到,翦姬烏黑發絲間是一支光華溢彩的玉簪。
趙螭看一眼,心有些沉。
他伸出手拿下了她發間的玉簪。
美人烏發頓時披散,滑落到肩頭,淩亂地貼在雪白面上,平添了一分脆弱可欺的美,趙螭眼中微暗。
翦姬尚且沒有反應過來,趙螭為何突然拿走她的玉簪?
這玉簪······是吳國特使送她的,翦姬眸色閃動,生怕趙螭追問。只見趙螭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後,緩緩開口問:
“你在虺祝宮時,寡人怎麽沒見到你戴過這玉簪?”
慢條斯理,壓抑着某種情緒。
翦姬呼吸一滞,突然就有些後悔,沒有把這玉簪扔了或是藏起來。
不管怎麽說,都是他人所贈,容易引起趙螭的猜測懷疑。
翦姬想先打消趙螭突如其來的懷疑,于是她只道:“我有那麽多簪子,王上不知道其中一個,也很正常。”
說完,小心翼翼扯住趙螭的袖角,長睫顫啊顫,很是楚楚可憐:“王上怎麽問這個?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趙螭對她的撒嬌視而不見,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簪,嘴角笑意略帶譏諷:“是麽?翦美人,你知道麽,你在虞宮中所穿的,所用的,都是寡人賞給你的,寡人怎麽可能······忘記你的東西呢?”
聞言,翦姬心底生出寒意,驟然看向趙螭,趙螭長睫低垂,眼神冰冷。翦姬平靜的神色有些破碎,不安和害怕在面上顯現。
趙螭突然輕笑一下,故作輕松地放下禁锢翦姬肩膀的手。他指尖劃過翦美人的臉,溫聲安撫:“我只是問問,怕什麽?”
趙螭越溫柔,翦姬越是緊張,身體僵硬,不敢動彈。
翦姬總是會想,趙螭是掌握着她是死是活的人。她無依無靠,獨身一身,處在異國後宮之中。唯有美貌,唯有君王的恩賜,是她活下去的資本。
她不敢付出真心。
但趙螭對自己總是一派溫柔,百般謙讓。妖妃禍水,背後總有一個寵愛她的君王。
就像此時,趙螭像天下最好的情郎一般,慢慢撩起她耳邊的發絲,輕柔無比,幫她整理淩亂的秀發。
翦姬的心愈發動搖,但······
趙螭的溫柔中,藏着不信任。
他習慣了當上位者,尤其是當天下懼怕的虞王。于是趙螭看出翦姬的害怕時,他下意識把心裏的話說出,下意識想看到美人眸中強裝的平靜被打碎。
“寡人想起來了,這玉簪是吳國人送你的。但奇怪的是,吳國人明明送了你很多東西,進入虞宮後,你卻把衣服什麽全扔了,唯獨留下了這個玉簪。”
“翦美人,你猜這是為什麽?”
趙螭似笑非笑,眼中湧動暗色,壓迫危險。翦姬這才察覺到,趙螭對她的态度改變了。
他不再慣着她的一切,他想讓她真心相待。
可趙螭為什麽知道那麽多?這幾天他在查她的事情嗎?翦姬心情複雜,她其實猜到趙螭總有一天會去查她的事情。
當他真的對自己有情時,趙螭這種君王,不可能不去查探她的一切。
了解到讓他不滿意的事情時,他會生氣嗎?會罰她嗎?
翦姬輕咬下唇,她知道,他想要她的真心。
那她要學會真誠,學會她從來都不曾擁有的真誠。
面對趙螭的質問,翦姬深吸一口氣,平靜道:“玉簪是吳國特使送的。”
趙螭撩起翦姬的頭發,在手中轉了轉,嗤笑一聲:“這玉簪原來是吳特使送的啊。”
只聽“砰”的一聲,水花四濺,簪子被趙螭扔到水中,流光溢彩,極其珍貴,藏着深重情意的玉簪,就此沉入湖中。
趙螭默默盯着翦姬,看她是否表現出任何傷心憐惜甚至是怨惱的情緒。
萬幸的是,她沒有。
翦美人只是對趙螭的舉動有些驚訝。
她對這個玉簪沒什麽感情,如果知道趙螭居然會因此質問她,她早就把這簪子扔了。
但讓翦姬有些不舒服的,是趙螭居然質問她。
“你懷疑我?”翦美人猶豫片刻,突然輕輕擡眸,泫然欲泣般,可憐兮兮地問趙螭。
被她這麽問,趙螭冷笑:“我懷疑你什麽?你以為我是要生你的氣?”
雖然趙螭查了很多翦姬的事情後,的确有些不怎麽愉快。但趙螭怎麽可能生她的氣,要是生氣,他何必來到桃夭宮找她。
趙螭語氣太冷了,讓翦姬有些委屈。扯住趙螭衣角的指尖松開,他好兇······
翦美人站在原地,殷紅唇瓣微抿,眸中霧光閃動,眼眶泛起紅意,風吹過,纖細腰肢間的流蘇晃動,她看起來纖弱又憐人。
翦美人總是那樣的美好,美好的虛假,高不可攀。
讓趙螭不由自主疑惑,翦姬到底是把他當做什麽人,需要逢場作戲的暴君嗎?
這是趙螭第一次看到,翦姬委屈巴巴的樣子,畫中的美人突然有了煙火氣息,走到現實。
陰戾氣場驟然消散,趙螭嘆口氣,牽住翦姬的手,将她拉進懷裏。趙螭的懷抱,溫暖又安心,翦姬聽到他的心跳,在他懷中蹭了蹭。
心裏說不上來的酸澀。
她悶悶開口問:“王上······為何要讓我回到桃夭宮。”
趙螭頓了頓,眸色平靜,盡量風輕雲淡地說出心裏話:“因為寡人覺得你是一個小騙子。”
翦姬頓時僵硬。
趙螭笑了一下,抱緊她,“怕了?”
翦姬覺得,趙螭的話中藏着淡淡的怒意,她汗毛直豎,想要離開趙螭的懷抱,動了動,卻被趙螭死死抱住,難以脫離。
聽到趙螭有些絮絮叨叨地講:“你不知道,寡人這幾天是多想見一見你,可是寡人還要查你的事,去聽他們向寡人回禀,說你在吳國是多麽受郎君歡迎,說有多少男子因為你而争風吃醋。”
趙螭說着,翦姬就怕他一時惱怒,把她扔到湖裏,她渾身僵硬,又聽趙螭抛出下一個讓她顫栗的話:
“寡人還知道了,你在進虞宮前,給吳國梅裏的大半兒郎都寫了信,怎麽?你是覺得寡人一定會殺了你,想給自己留後路嗎?覺得寡人一定會抛棄你,讓他們來接你麽?”
那是因為她想報複吳國太後。
至于留後路,确實也有一些。
盡管趙螭說他不會生氣,但他提起自己之前的事情時,翦姬能察覺到,趙螭是越說越生氣。似乎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居然會這麽在意那些事情。
翦姬怕他一時惱怒,做出些什麽不好的事情,于是她又推了趙螭,想離開他的懷抱。
趙螭似乎意料到她還想離開自己,這次他松開了手,長睫輕挑,很是危險笑了一下,眼中映出小美人有些驚慌的樣子。
趙螭頓時就有些煩躁,為什麽自己又讓翦姬害怕了。
男人長睫低垂,顫了顫,斂下眼中的挫敗情緒。
翦姬站在他面前,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又是一陣涼風拂面,稀稀疏疏攜帶着水汽,天空烏雲聚集,滴滴答答下起雨來,尋湖之上泛起漣漪。
翦姬一愣,居然下雨了。
尋湖這邊,只有她和趙螭。
突如其來的雨水傾灑而下,趙螭微微怔愣,下意識想喊宮人過來幫他們遮雨,兀地發現宮人早已被他屏退。
他心裏有些煩躁,額角突突直跳,竟然想不出來要怎麽做。所以在翦姬看來,趙螭安靜且孤寂地站在雨中,衣襟被打濕,墨發滴水,一绺绺貼在面上,靜靜盯着自己。
翦姬肩膀輕顫,柔聲道:“王上,我們先去亭中避雨吧。”
趙螭很狼狽,翦姬何嘗不是。
美人被雨水淋濕,不住發抖,纖細袅娜的身影若隐若現,絕美面龐在水霧之中,如同鏡中花,水中月。
趙螭心裏缭繞的火氣莫名其妙就消散了。
而翦姬說完,并不等趙螭同意,轉身向廊橋的亭子走去。
美人柔弱,受不得雨水寒意。
趙螭解開外袍的指尖微頓,眉頭狠蹙了一下,不緊不慢跟上,美人窈窕,走在雨中,簡直要命。
察覺到背後趙螭若有所思的視線,翦姬的步伐越來越僵硬。
竟然想,錯了,不應該去亭子避雨的。
·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尋湖水中,吹答着湖旁樹木,順着樹葉脈絡,滴到藏在樹林中的人身上。
孟太後的內小臣被冰冷的水淋濕,不由得發着抖。旁邊女子嬌嬌俏俏地道:“不是說虞王不近女色嗎?”
“怎麽總是對翦美人動手動腳的。”
穿着單薄的舞姬,此時全身上下被雨水打濕,她扒着樹叢,女子曲線幾乎一覽無餘,一雙妩媚的眸子,緊緊盯着廊橋上趙螭和翦姬的身影。
聽到舞姬的話,內小臣翻了個白眼,原來這楚國探子知道大王不近女色。
既然知道,還天天故意在梓榆臺練舞,說要為虞王獻舞。
內小臣眼皮跳了跳,深覺此女不安分,低聲音警告:“太後的身份在大王那裏根本不管用,你看完了就快點跟我走。”
舞姬笑了一下:“翦美人被虞王擋着,奴家什麽也沒看到,走什麽?”
她要是看不清翦美人的樣貌,怎麽回去給周太子複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