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虞宮簡兮臺,趙螭表情淡漠,在內宦的跟随中,走入室宇屋內。簡兮臺仿照大殿坐席規制,兩側放置案席,中間上位坐北朝南。

“把沃地的書簡給寡人找出來。”

聽到趙螭的命令,烏溫擡頭,招呼小內宦:“愣着作甚,還不快點把書簡遞給大王。”

此屋布局與尋常不同,高大書架緊靠兩面牆壁,架子上浩繁書簡堆積,有的書簡甚至放在架子旁的地上,簇成小山。

規矩候在旁側的小內宦,聽到烏溫的吩咐,低低道了句“諾”,轉身走到高架面前,舉着火燭,在衆多書簡中細細找尋。

書簡被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發出響聲。小內宦額頭漸漸冒冷汗,找了半天,居然還沒有找出來。

小內宦心裏着急,明明就放在這裏的啊······怎麽找不到了。他害怕虞王等的久了不耐煩,又不敢直接去看虞王的反應,只能一邊找一邊悄悄擡眼看向烏監。

照理說,他找了這麽久還沒找到,烏溫早就要發火了,小內宦惴惴不安看向烏溫,卻發現烏監正在偷偷盯着大王,倒是沒心思理他。

烏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烏溫覺得······大王有點奇怪。

首先,趙螭來簡兮臺,是為了和丞相商議叛逃到沃地鹄邑的孟老将軍之事。而平時商議事情,為了壓一壓傅朗安的傲氣,趙螭都是在傅朗安等了半天後才出場,這次趙螭卻提前到了。

虞王下了朝會後神情有些茫然,擡腳就要去桃夭宮,烏溫一驚,提醒他要去簡兮臺。趙螭被這麽打斷思緒,也忘了需要晾着傅朗安的事,直接就來簡兮臺了。

其次······烏溫默默收回放在趙螭身上的視線,表情古怪,大王手裏的那個簪子,不會是翦美人的吧?

大王已經思念翦美人到睹物思人的地步了嗎?

趙螭盯着手中的簪子,眯了眯眼,烏溫覺得他不像是在看簪子,而是在看簪子的主人——翦美人。

虞王面龐沉冷,臉頰線條俊美,盯着簪子看了半天,輕飄飄的話擲在空中:

“烏溫,你說寡人為何拒絕她了?”

幽幽的,陰沉沉的,讓人不寒而栗。小內宦心裏跟着抖了抖,差點被地上的書簡絆倒,兀地想起沃地的書簡,好像被丞相拿走了。

烏溫表情有些僵硬,大王的話是什麽意思······她?大王是在說翦美人嗎?什麽拒絕?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于是只能說:“美人心善,定能理解大王。”

想起美人凝脂玉膚,絕美面龐,柔柔嗓音,趙螭心中躁意不斷,随即便是後悔。

昨晚離開桃夭宮後,趙螭整宿無眠。

聽到烏溫的話,趙螭掀了一下眼皮,“心善?”

烏溫實在琢磨不透趙螭的想法,硬着頭皮道:“是,臣以為無論大王做什麽,翦美人都會原諒大王,因為大王是為了翦美人。”

“不,寡人喜愛翦美人,怎麽會做出她不願意的事來。”趙螭皺了皺眉,有些不贊同。

話音剛落,突然有人清咳一聲,聲音微冷:“大王。”

傅朗安身穿官弁爵服,博帶規整,站在門前,擡手拱袖,折身行禮。

不知道他聽了多久。

趙螭看他一眼,傅朗安迎上虞王視線。

“丞相來的真是時候。”趙螭似笑非笑。

傅朗安挂起疏離的笑容,口中恭敬:“臣不敢讓大王久等,居然讓大王等待臣,實乃臣之罪過。”

“寡人有翦美人的簪子打發時間,倒也不急。”趙螭摩挲着手中做工精致,似乎還帶着幽香的簪子,挑眉看向傅朗安。

傅朗安笑容微微凝固。

虞王在試探他。

“那臣······要恭喜大王與翦美人恩愛如山,琴瑟和鳴。”傅朗安低頭,慢慢道。竟也忘了,自己曾經向虞王谏言,虞王不能耽于翦氏女美色。

因為那個探子青鴦說翦美人的身份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傅朗安連夜讓人去吳國翦氏查探,一宿沒睡。此時聽到虞王談及翦美人,便有些恍惚。

“是麽?”趙螭輕嗤一聲。

趙螭面色稍沉,恩愛如山,琴瑟和鳴,卻不知······何時才能将美人真正擁入懷中。

·

“美人······”采葛抱着衣裳羅裙進來,看到翦姬還坐在鸾鏡前,頓時噤聲。

昨晚大王來了又走了,今早翦美人醒來後,就一直······一直在照鏡子。

翦美人坐姿優雅,起來後就讓宮女把鏡子搬到桌案前,正坐端視鏡中的自己。

美人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美,然後沉迷自己的外貌不可自拔了嗎!采葛忍不住胡思亂想。

“采葛。”翦美人柔柔喊了一聲。

宮女的腳步聲響起時,透過鏡子,翦姬就看到了抱着衣服站在她身後的采葛。

采葛性子率真,說話不遮遮掩掩,在她面前更是不太會僞裝自己的情緒。

翦美人看過來,眉尖輕蹙,我見猶憐。

采葛吞了一口口水,她覺得和翦美人相處的時間越久,越能看到美人不一樣的美。

就比如此時翦美人蹙眉,和平日比更加憐人脆弱,居然給她一種翦美人是在為情所困的感覺。

翦姬垂了垂長睫,斂下眸中情緒。

接着,采葛聽到翦美人有些猶疑地問:“我哭起來,不好看麽?”

采葛沒有見過翦美人哭。

但她覺得翦美人哭起來一定很好看。

“怎麽可能不好看!”聽到美人這樣問,采葛頓時激動。

翦姬眉梢微松,又慢慢問:“我的聲音,不好聽麽?”

要是翦美人的嗓音不好聽,全天下就沒有好聽的嗓音了。采葛毫不猶豫,直接告訴翦姬她的嗓音好聽極了。

接着翦美人又問她,問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等等好看不好看。采葛恨不得告訴她,美人您全身上下都是好看的。

聽完采葛的話,又看了一下鏡子,翦姬終于确定,她是沒有問題的。

那趙螭昨晚······面對她這樣的美人,居然也能拒絕。翦姬越想這件事,越覺得匪夷所思。

難道是因為趙螭對她的喜愛程度不深麽?

翦姬看向采葛,問她最後一個問題:“采葛,你覺得我的人如何?”

“美人心善,我們都很喜歡美人。”采葛眨巴眨巴眼,毫不猶豫。

心善?翦姬眼皮跳了跳,她知道,宮女喜歡她一半是因為外貌,一半是因為仁善親近。

但她其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般美好呀。

“美人,這是織室送來的新衣,說是過幾日宴席用。”采葛抱着衣服,走到翦美人面前。

翦姬看了一眼,衣裙做工精致,鑲錦帶玉,素紗蘭繡,而且,規格比之前的高。

“先放下罷。”她想着另一件事,有些心不在焉。

沉默半晌,她又喊采葛:“那封信······”

“美人要送給大王麽!”采葛一聽她提起信,比她還要期待。

翦姬慢慢眨眨眼,“過幾天,你去送給王上身邊的內宦,讓他們給大王。”

翦姬本來想直接說趙螭生辰的時候送,但想起趙螭聽到生辰時驟然冰冷的神情,就換了個說法。

誰料采葛直接高興問:“美人是想在大王生辰宴前送嗎?”

“生辰宴?”翦姬一愣。

“美人不知?今年大王要舉辦生辰宴呢!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大王的生辰原來是這個時候,說來也奇怪,以前大王都不辦生辰宴的。”如同打開了話匣子,采葛叽叽喳喳說道。

聞言,翦姬突然道:“信你先不必拿走了。”

她想在生辰宴上,親自把表達了她缱绻的信和另一件事物一起送給趙螭。

她要讓趙螭對她不僅是喜歡,而是更深一層的愛意。

·

虞王要辦生辰宴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虞國,又因為虞王未曾辦過生辰宴,百姓都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大王也是有生辰的,而不僅僅是冷冰冰殘暴的君王。

又有人傳言說,其實虞王沒有生辰,虞王是君王,生于天。辦所謂的生辰宴,是因為寵妃翦美人想要舉辦宴席享樂,而近日又無需要大辦宴席的國事,所以虞王就編造了一個生辰宴,要讓美人在宴會上享樂奢侈呢。

衆人大多把這種傳言當做是笑談,畢竟自從翦美人入住虞宮後,虞王和翦美人做任何事,都會傳出各種版本的故事。

不管這次趙螭的生辰宴傳出了多少個版本的故事,虞王要辦生辰宴的消息實打實傳到了孟老将軍的耳中。

沃地荒山野嶺深處,駐紮着帳篷營地,晌午時刻,士兵不敢點起炊煙煮飯,只能啃着硬邦邦的幹糧。主帳內,頭發本就花白的孟老将軍,此時看起來更加蒼老了。

“生辰宴?”聽到手下彙報,孟老将軍愣了一下。

“趙螭居然還有心思過生辰······”孟老将軍皺了皺眉。他本來是想在虞王生辰那天逼宮的,因為趙螭不過生辰,所以孟老将軍故意選了趙螭讨厭的生辰日,當做諷刺。

趙螭居然一反常态,要在宮內辦什麽生辰宴。

難道是察覺到什麽了嗎?

“怎麽?虞王生辰宴會影響麽?也是,虞王生辰那天戒備一定很嚴,不太容易攻破······不過糧草還能撐一個月,我等也不急,将軍可以再思忖一個好日子,畢竟除去暴君之事,操之過急容易失策。”帳中一穿青衣的中年男子想了想,對孟老将軍道。

孟老将軍嘆口氣,有些慚愧:“實不相瞞,老夫本拜托了貴國青鴦姑娘去殺了這暴君,但青鴦姑娘不幸被識破,虞王已有察覺,沃地不能久待,所以老夫才想早些殺了虞王。”

中年男子愣了愣:“青鴦姑娘?我等何時派了一位青鴦姑娘?”

随即猜到什麽,中年男子眉頭緊蹙,拱手行禮,嚴肅道:“老将軍,楚國與老将軍聯系的,只有我等。”

“什麽!”孟老将軍震驚。

午時太陽高挂,帳內升騰熱意,孟老将軍卻生出了一身冷汗,又覺渾身冰涼。

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越演越烈,孟老将軍瞳孔驟然放大,突然掀開帳簾,面帶驚慌大步邁出去。

只聽號角響起,鼓聲陣陣從山中傳來,又有楚軍

驚恐喊聲——

“報!!!我軍被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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