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車馬豪奢,銮鈴陣陣,旐旗末端的垂旒飄帶随風鼓動,塗飾朱紅,橫木雕刻花紋的諸侯大車,辘辘行于郊野。

旗幟高揚,上書之字——虞。

其後侍從衛兵策馬跟随,揚起塵埃漫漫。

祭祀大典将至,虞王趙螭奉天子命,前往宋國商丘助祭祀之禮。車隊過丹函關隘,出虞國,經許國······一路上,守城士兵看到虞王旗幟,接到天子诏命,都不敢不為其通行。

“開城門!”随着将領的一聲令下,城門打開,板橋放下,虞王車架迅速通行,旐旗飄飄,玉鸾悠悠。

剛被國君祈父征來戍守邊城的新兵有些不解,為何将軍要對他國之君如此尊敬?

“方才為首車架裏的人就是虞王嗎?”他撓撓頭,眼中透着好奇。

“小崽子不要命了!”将軍“啪”地一下扇了他的頭。新兵捂着腦袋,這才發現将軍對虞王不是尊敬,是怕。

虞王殘暴不仁,殺伐果斷,威儀萬千。虞王的軍隊,如同虎狼,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雖然沒見到虞王露出真面目,但方才虞王車隊從自己眼前經過,已經足以讓新兵激動了。這可是虞王,這可是天下聞名的虞王!

他又想起車隊裏看到的宮女,很明顯是服侍女眷的,有些疑惑:“虞國······有王後嗎?”

虞王是去參加祭祀大典,能跟着他一起去的女眷,也就只有王後了吧。

“沒有。”将軍斜他一眼。

新兵還想說什麽,卻聽将軍篤定猜測:“跟着虞王的,應該是那個翦美人。”

新兵恍然大悟,看着遠去的車隊在天際邊消失,無端有些遺憾。也就是說,方才他與那名絕世美人翦美人,擦肩而過了。

虞王那樣暴虐的人,真的會善待翦美人嗎?

諸侯車乘內,細軟綢緞鋪就,軟榻上,趙螭抱着翦美人,一手按住她的肩,讓她不要亂動,一手拿着掰碎的幹糧,眯着眼冷冷問:“吃不吃?”

聞言,翦美人輕輕蹙眉,眼中水波似墜未落,朱唇翕動,可憐又柔美,聲音帶了點委屈:“王上何故為難我。”

趙螭見她這樣,愣了一下,接着翦姬就從他懷裏溜了出來,慢悠悠跽坐在軟榻旁,但因為車內空間狹窄,所以她還是在趙螭身邊。

美人擡首,目中惶惶,蒼白的臉色,使其看上去如玉般剔透欲碎。趙螭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就聽到翦姬輕輕柔柔的嗓音道:

“菽、粟皆為民生根本,邙民饑餓,最需要吃食,王上何必執着于我。”

趙螭要氣笑了,她再不吃東西,宋國還沒到,她估計就要先餓暈在路上了。

“你是嫌棄寡人帶的吃食有問題?”趙螭慵懶坐于軟榻上,修長指尖捏起翦美人下巴。

“與吃食好壞與否無關,只是、只是我不想吃而已。”翦姬實話實說。

從虞國國都晉陽到宋都商丘,路途遙遠,車馬奔波,颠簸不斷,翦姬實在是······沒什麽胃口吃飯。

她與趙螭不同,趙螭曾率兵征戰,于各國之間奔波乃是常态,趙螭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路途。

她說她不想吃,趙螭眉頭緊皺,翦美人現在面色透着股蒼白勁,病弱柔美,讓人擔心是不是她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了。

翦姬看他的表情,覺得也許她再不吃,他就要強行喂了,可她真的不想吃東西呀。

男人指尖微涼,捏着自己的下巴,翦姬用臉輕輕蹭了一下他的手,眼眸勾了勾,長睫翕動,軟軟道:“趙螭,我不想吃。”

美人玉膚溫涼,眸若秋水,這般撒嬌,簡直就像惑人的小狐貍。

趙螭兀地松開手。

翦姬還沒有反應過來,男人的玄色外袍就被扔到了她身上,正好将她蓋住。

她眨眨眼,纖手擡起,就要掀開遮擋面龐和視線的外袍,卻被他死死攥住手腕,他的手灼熱寬大。

“別動。”趙螭咬牙切齒。

被男人外袍蓋住的翦姬瑟縮一下,慢吞吞抽回自己的手。她、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不想吃東西,沒想到趙螭反應這麽大。

翦姬莫名有些愧疚。

“酒。”趙螭掀開車簾,沉聲吩咐。

外面的人見大王此時眸色陰沉,墨發微亂,貼在俊美深邃的面龐上,陰戾壓迫,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他們戰戰兢兢地把酒遞給趙螭。

同時有些擔憂和大王一起乘坐馬車的翦美人,然而視線還沒看過去,簾子頓時就被趙螭關上了。

醴酒倒入酒爵,甘冽醇釀香氣飄出,翦姬被趙螭的外袍蓋住,視線昏暗,只能聽到男人喝酒的聲音。

酒水搖晃,喉結滾動。

無端的······折磨人。翦姬眼中染了些霧氣,她看不到她自己的耳尖,此時通紅。

突然,男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翦姬微微睜大眸子,外袍随之滑落,趙螭把她拽到懷中。

“滴答”甘甜的酒水從酒爵中滑落,滴了幾滴落在美人的臉上。

這個酒······好甜。

翦美人唇瓣翕動,落在朱唇上的酒,慢慢淌進。

趙螭用指腹輕輕擦去落在她臉頰上的酒滴,墨睫低垂,不急不慢,慢條斯理。他指尖灼熱,翦姬能察覺到,趙螭此時遠沒有他所表現的那麽平靜。

她有些不安,小聲提醒:“王上,我們在馬車上。”

趙螭皺了皺眉,翦姬能看清他眸中的煩躁,“寡人知道。”

他低頭湊近翦姬的面,薄唇若有若無蹭在她的臉上,鳳眸中暗色缭繞,他抱住翦姬的手微微收緊。

壓抑着煩躁,溫柔問:“讓寡人吻一下你,好不好?”

還不待翦姬說出好或者不好,男人的唇瓣就貼了上來,耳鬓厮磨,溫情脈脈。翦姬只覺得,在醴酒的甜香中,她漸漸有些醉了。

······

“大王,方才有一人稱自己是燕國司空的門客,拜托小的把這封信遞給大王。”

虞王所乘坐的馬車,車簾再度被虞王慢悠悠掀開,趙螭一手支着下巴,散漫且慵懶,士兵看到他掀開車簾,立馬策馬走到車乘旁,把手裏的信呈給趙螭。

“燕國司空?”趙螭笑了一聲。

“才幾千兩黃金就坐不住了,真不像燕國人······”他又嗤笑。

趙螭接過信,趁着機會,士兵偷偷擡眼,看到翦美人此時正枕着大王的膝蓋,睡顏恬然。

翦美人唇瓣紅潤,如同盛開的花瓣,面頰玉雪,精致絕美。士兵一時癡了,原來翦美人長這個樣子,這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虞王冰冷的視線看過來,士兵頓時回神。

“大、大王······”他說話哆嗦,差點吓得從馬上摔下去。

趙螭手指撩起美人的秀發,把玩着,淡聲問:“她美麽?”

士兵咽了咽口水,“······美、美!”

趙螭挑了挑眉:“那她是誰?”

士兵愣住,如同當頭一棒,立馬反應過來:“她、她是翦美人······是大王的翦美人。”

“偷看翦美人,下去領罰。”趙螭冷聲道。

在士兵離去後,虞王趙螭垂眸注視着懷中的美人,指尖滑過她的發絲,愛憐般嘆口氣。

···

泓水之上,雕镂飛羽青凫、翠玉裝飾的塗漆大船悠悠破水駛向岸邊。船身精巧,一看就是諸侯王公所用之船。

而船上揚起的旗幟,上畫的“吳”字表明了來者身份。原來是吳國公子所乘之船,吳國盛産珠寶,也難怪會用這樣奢貴的船了。

但奇怪的是,此船行駛速度極慢,幾乎是磨蹭着向岸邊靠近。

“公子!馬上就到了,公子您再堅持一會兒!”

“別吐那裏!公子!”

而船上,衆宮人忙的手忙腳亂。

吳三公子朱煥扒着船舷,面朝湖水,快要把膽汁都吐出來了。他眼下青黑,走路飄飄。

一宮人撞着膽子,小心翼翼靠近他:“公子,您覺得好些了麽?”

吳三公子朱煥看到他站在自己幾步遠外,還要往後退,睜大眼睛,他不可置信:“你們、你們這麽嫌棄我?!”

宮人神情微僵,方才吐到他身上的人可不就是公子您麽。

“公子,一會兒靠岸我們就能轉用馬車了。”

聽到要到岸邊了,朱煥眼睛頓亮,又聽到還要轉馬車,他臉色又變得難看。

宮人看他這樣,安撫道:“其實公子可以不去祭祀大典的,大王已經到宋都了,公子若是不想繼續在路上奔波,可以先找個驿館歇息,等祭祀大典結束了直接回梅裏就是。”

現在的吳王是吳三公子的兄長,本來吳王和吳三公子是一起出發的,怎奈吳三公子這麽麻煩。吳王嫌棄他耽誤自己的行程,就自己先去宋國商丘了。

誰料,朱煥立馬否決:“不行!”

他、他要在祭祀大典上找翦姬,怎麽能放棄。

聽說,翦姬現在被虞王封為翦美人,虞王還要在祭祀大典上帶着翦姬。

雖然虞國強大,他們望塵莫及,但越強大越危險。虞國樹敵本來就多,周天子對虞國也不太滿意,現在楚國又正式向虞國宣戰,虞國更是處在危機之中,每年每月和不同國家的大大小小戰争不斷。

他怎麽能忍心讓翦姬待在虞王那裏,萬一、萬一虞國被攻破,他的翦姬豈不是要落入別人之手!

之前因為太皇太後攔着他,他才無法離開吳國。現在吳國外戚內亂被吳王平息,太皇太後薨,沒有人阻攔,他自是要來尋翦姬。

虞王殘暴,翦姬那麽美,一定受了很多苦。

他要把翦姬帶回去!

朱煥越想越激動,大步走到宮人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肩,雙眼亮的吓人:“下船後立刻備馬,我要立即趕往商丘。”

宮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精神吓的有些呆。

“可是公子,你現在真的······”

剩下的“可以騎馬嗎”還沒有說出口,就見朱煥表情突然一變,“哇”的一聲,又吐了。

宮人黑着臉把他們家三公子扶到船舷旁。

朱煥看着湖水波瀾,腦海裏浮現出翦姬的面龐,癡癡笑了。

翦姬,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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