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木槿之傷

縱然明知是遲早的事,可我依舊悲傷。

十歲那年,娘親終究是将我送給了那個恐怖的男人,她終究還是厭惡了這個花樓裏長大的我!

其實我并不大喜歡娘親為我取的名字,因為同她一樣,我也叫木槿,木槿花朝開暮落,生命很短,像極了她。

……

多年前的一場陰謀幾乎讓那個男人失去了一切,聽說他也是因為那場禍亂才會流落到了晏城,他緩解痛苦的方式便是在花樓夜夜買醉,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遇上了我的娘親。

娘親花名“木槿”,在遇上那個男人之前她應當遇到過很多男人,可她終究還是看上了他,那段時光我從未曾聽娘親提起過,可每每旁人說起那個男人,她又總是笑得那樣溫柔,害得我一直以為他會是一個溫潤如玉的人。

在花樓裏呆了很久,我零零碎碎地聽別人說起了那個男人,他在與我娘定下海誓山盟之時只因為遇上了一個可以助他東山再起的女子,他便那樣始亂終棄了,而那個女子,正是晏城主的女兒。

于是,他入了贅,多了三個兒子,晏子武,晏子君,晏子臣,獨獨少了一個晏子文。聽晏家的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所以晏家不需要文文弱弱的孩子。

後來,他坐穩了城主之位,那個扶他坐上此位的女人卻是莫名其妙地死了,整個花樓的人都說是他親手殺了她!

自從知曉了他是那樣恐怖的一個人,我便再也沒有提起過他,我想,我只是木槿罷了,一個沒有姓的孩子。

我以為我可以同娘親一樣永遠住在花樓裏,畢竟她會的詩詞歌賦,樓裏姑娘們會的琴棋書畫,我都可以在人前賣弄一番,所以漸漸我也成了花樓裏的招牌,木槿,一個永遠都是那樣高傲的清倌。

娘親似乎并不像其他姑娘們一樣厭惡我這張臉,可自打我入了花樓的名冊她便想方設法地讓我見不了客,她到底是不會喜歡一個搶了她生意的女兒,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她一定會送我走的,至于送給誰,我大抵也能猜到。

那日,向來舍不得花銀子的娘親居然雇了頂轎子,她把我一起塞了進去,然後張揚地要人直接從大路上奔向晏府。

我沒想到那天會是那個人的壽宴,排場很大,不過娘親帶着我這麽一鬧,幾乎滿座的賓客都曉得了那個人不光彩的過去,所以他那麽厭惡娘親也有了幾分道理,可我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厭惡到殺了她……

木槿,朝開暮落,生命真的很短。

那一天的壽宴鬧得很僵,晏柏氣得差點燒了整座晏城,可他到底沒那麽恐怖,只燒了一座精致絕倫的花樓。

Advertisement

我以為他會殺了我,可他似乎沒這個打算,我以為他會讓我回到過去,可他似乎想讓我留在晏府,于是,娘親死了,花樓燒了,我就這麽同過去斷了牽連,他為我改了一個名字,叫陌夕,我聽着不錯,便也沒有拒絕,只是我始終無法放下“木槿”罷了。

“你永遠也別想成為我的女兒!”這是入府之後晏柏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點了點頭,我是他的女兒,這一點想來不久之後整個晏城都會知道的,他不會承認我,這一點在娘親塞我進轎子之前也已經告訴過我了,很巧,我也沒打算叫他一聲“爹”。

“今日你擾了我的壽宴,我不會放過你!”這是晏柏對我說的第二句話。

我依舊點了點頭,那日的壽宴分明是被毀了!可他只是說擾了而已,想來還真是個要面子的人。賓客散盡,我已然被他拎進書房,所以他放不放過我倒也不用說得那麽直白了,反正我也無所謂。只是在轎子上娘親以自己的性命要挾我,叫我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好好孝敬這個男人,我答應了,所以他若是放過了我倒要叫我無法兌現與娘親的那個可笑的承諾了。

于是,同這個男人初次相見,他就險些要了我半條命,很心累,很痛苦,可我不後悔。

“木槿”,我似乎漸漸懂了娘親為我起這名字的意思,也許木槿真的很脆弱,卻又很執着。

娘親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已經算好了一切,天大地大,除了晏城我竟無處可去,除了晏柏我竟是再也認不得一個人,這世上除了他我竟是再也沒有存在的理由,我所能依賴的竟只有他一個……

從昏昏沉沉中掙脫出來,我隐約還能感知得到外界傳來的那股壓迫的氣息,我緩緩睜開了眼,用極是虛弱的聲音問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晏老城主得知了昨日壽宴的變故,他匆匆趕來,說是要問晏柏讨一個交待。可晏柏說我只是他撿回來的一個供族人們賞玩的寵物,我于他而言也只不過是一個玩物。晏老城主不信,要晏柏當着所有在場之人的面把我叫出來,他要我像一個最卑賤的舞姬一樣為他們獻舞。晏柏不肯,雙方僵持不下,所以整座晏府的氣氛都略顯怪異。

我聽完之後才覺得那個人也許選了最不利的一種解決方式,他難道不曉得老城主待他有恨?他難道非要用這種方式顯示他無上的地位?着實愚蠢。

愚蠢的晏柏呀,他不是僅僅将我當作是一個玩物嗎?那又為何要為了我衆叛親離?他完全可以将如此招他厭惡的我交出去啊?

晏子武倒是個識大體的,他就知道對付他親外祖應當用一個我來息事寧人,所以他全不顧那樣一個殘破的身體,硬拖着一襲紅袍的我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即使身居花樓十多年,可我從未在衆人面前跳過一支舞,千金更是難求我回眸一笑,可為了那個人,我笑僵了臉。

在衆人滿意地離開了之後,我可顧不上晏柏将如何遷怒于我了,只覺得好累,整個人都好累。

後來才聽人說晏老城主走後我便暈倒在地,晏柏抱起我就走,為此,他還賞了晏子武二十鞭子。

不過當我看到生龍活虎的晏子武之時便是半點兒也不信了,尤其在晏子君将我綁上香車之時,我更加不信。

香車是什麽?我在花樓裏便已經見識得太多了,我不信晏子君這樣對我晏柏會不知道!那麽,娘親說了,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好好孝敬他,既然是他所期望的,那我又怎麽會讓他失望呢?不過是做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罷了。

可是什麽又是我本該做的事呢?誰又能看穿我強顏歡笑下的眼淚?我縱然出身花樓卻也不曾這般自輕自賤,我厭惡極了這樣的自己……

“父親,您看見了吧?她就是這樣的人!”

當渾身斑駁的我被人擡回晏府之時,我聽見了晏子臣如是說道,不錯,我就是那樣的人;我看見了晏柏一臉厭惡地向我走來,他的手中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那抹寒光我是認得的。

“啊!”縱然要了我半條命,我都是那樣倔強地不想讓人瞧不起,可是這一回,晏柏毀了我的臉……

我從未同晏家的人說過一句話,可我怎麽也沒料到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那樣一聲痛徹心扉的悲嚎!娘親為何要将我留在這裏?娘親為何不帶我一起走!

晏柏終究沒有殺我,他只是将那樣一個渾身殘破的我扔進了後院,沒有花樓的笙歌,沒有人心的算計,我用一雙本該彈琴舞墨的手劈過了晏府的柴,洗過了晏府所有人的衣。漸漸地,連我都快忘了木槿是為何人,連我都快以為自己真的只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喂”……

幸好我在後院栽了一叢木槿,灼灼之色像極了娘親,我想,若是永遠這麽與木槿為伴也挺好。我漸漸就懂了木槿花的溫柔,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四季輪轉,卻是生生不息。

可是終有那麽一日,晏柏還是如我初見那般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說他可以為我恢複容貌,不過他要把我當作禮物送給那個意欲奪下晏城的敵軍将領,他要我在虎狼之地孤身犯險,沒有退路。

那一刻,我歇斯底裏地哭了,他怎麽可以對我這樣殘忍?他毀了我的臉,毀了我的一生,他憑什麽那樣高高在上地以為我永遠都會屈服?

娘親愛錯了他,我更是愚蠢地信了水滴總能石穿,我以為我一次次的妥協會讓我等來黎明時分的那一抹微亮,可我終究是錯了。

木槿花落敗盡了的時候,餘下的只有那恐怖的荊條,傷了栽花人,也斷了她本來的刺。

我想,死是生的解脫,當木槿所有的刺都被心頭血染透了的時候,我也終将換得一個解脫……

這世上,我從來都是一無所有。

那一日,晏柏為我換了一身光潔白皙的皮,他以為他可以抹去我一身傷痛的痕跡,孰不知我的心已然碎得再也拼不回來,不過,他也不會在意吧?

故事的最後似乎有些諷刺呢,我以木槿之名成功刺殺了那人,可是那人卻早已下令将晏城一把火燒個幹淨,他們終究是兩敗俱傷;而那個晏城怎麽也容不下的我卻是僥幸地逃到了陵晔,如娘親期許的那樣,我徹底抹去了往昔的痕跡,徒留了那人為我起的名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