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游

為了就和雲偉,龍飛特意把去XX寺的時間改在了周末。嚴茹一聽是跟龍飛他們一起,便不肯來,雲偉心說,正好,落個清淨。本來4個小時的車程,因為節日習慣性擁堵變成了6個小時,跟他們一同被堵在車流裏的,還有一個婚車隊,一水兒的黑色奧迪。

“新郎新娘遲遲不到,賓客們肯定都快餓死了。”江齊小狗一樣扒在後排車窗上朝外看。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那麽能吃。”龍飛打趣他。

“我可不算能吃,我們班一姑娘一頓能吃四個饅頭,她男朋友實在受不了她的飯量,跟她分手了。就前幾天的事兒。”江齊一臉認真地講着八卦。

“想分手,什麽都能成為理由。”雲偉說。

“就是。想當年我被女朋友甩,理由是我分不出來十塊錢的口紅和一百塊錢的口紅有什麽區別,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像在講別人的事情一樣,龍飛笑出了八顆大白牙:“其實,根本不是因為我分不出,而是因為我買不起。”

“什麽時候的事?”雲偉問。

“十六七歲吧,還沒找着我老爸的時候。”龍飛說一半停了一下,打輪并入另外一條車道:“她要是再能等幾年,別說一百,就是一千,我也買得起了。”

“你和你爸……”雲偉猶猶豫豫開口。

“我爸在我小時候進城打工,再沒回來,我和我媽在老家。後來我媽病了,我就帶着她到處尋醫問藥,最遠走到了HN。”龍飛點了根煙:“我媽就死在HN,之後我回到GS找我爸,本來沒抱希望,誰想到還真就找到了。”

“HN啊……我沒去過,不過我曾經一個同事是HN人。”雲偉故意岔開話題:“這個同事的經歷也挺有趣的。我大五去二院實習認識的,叫梁實。”

“哈哈,名字就挺有趣。”江齊應和。

“實在的實。”雲偉接着說:“當時的科主任為了拿藥販子的回扣,換了一種臨床常用藥的牌子,功效差不多,單價卻貴了,大家都知道這裏面不能見光的貓膩,只是可憐了看病的窮人。梁大夫嘴比較碎,私下裏抱怨合同工累死累活拿不了幾個錢,科主任卻拿藥販子回扣拿到手軟,不公平之類,沒想到,他的話讓路過的主任聽了個正着。主任倒也沒為難他,就是晾着,不跟他說話,開會也不通知他,手術當然是不讓上了,科裏人見風使舵,對他不鹹不淡,梁大夫深感前途無望,堅持了大半年後,辭職去了北京。剛開始還時不時會給我打電話,但生活環境畢竟不同,共同語言越來越少,也就不怎麽聯系了,據說梁大夫在北京混得不錯,私立醫院工資高,沒幾年就在老家買房了。”

“挺好的,人啊,不被逼上梁山,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分本事。”龍飛感嘆。

“那個科主任居然玩冷暴力!”江齊說:“貴圈真是高深莫測。”

雲偉樂了,轉過身對江齊說:“小江同志,以後你也将會是‘貴圈’中的一員,別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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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還不得被玩死!”江齊做恐懼狀。

這次出游,并沒有雲偉預想的那麽有趣。陪着他們吃過午飯後,龍飛就一頭紮進了住持的房間。江齊帶着雲偉四處轉了轉,講完了古樹、深井和梨樹花海的典故之後,便也沒什麽去處了。二人回到寺院,尋了陰涼處坐下,看着香客們絡繹不絕,倒有種鬧中取靜的惬意。

“小齊,你對這裏倒是蠻了解的嘛。”雲偉說。

“我幾乎每年都來三四趟,一共來了不下二十次。”江齊仰頭向天,閉目養神。

“還真是情有獨鐘。”雲偉挪了挪,靠在身後的大樹上。

“我哥生理心理都有潔癖,他老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一段時間不來就難受。”江齊說。

“關于他的潔癖,我一直沒好問,是生來如此,還是經歷過什麽事?”雲偉看向江齊。

“不知道。”江齊搖搖頭:“五年前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這樣了。”

“認識五年?你不是他家親戚?”雲偉很詫異。

“不是,我跟他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江齊說:“我是HN人。我爸死的早,我媽一天到晚瘋瘋癫癫的,我初中就辍學了,在外面瞎混。有一年我哥來HN,看家裏沒人管我,就把我帶回L市,供我吃穿,讓我重新上學。他說他很早以前來過HN,跟我爸認識,估計就是他媽去世的那個時候。”

“哦,這樣啊……”雲偉若有所思。

“我哥跟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卻是我最親的人。”江齊打開了話匣子:“L市的學校不好進,我哥為了能讓我繼續上學不知道花了多少錢,陪了多少笑臉。剛開始的時候我渾,不服管,在學校老是打架闖禍,每次都是我哥出面點頭哈腰給人賠罪。我哥也不打我也不罵我,就是盯着我,幾乎把我拴在褲腰帶上,上學送放學接,我上課,他在外面等着,刮風下雨雷打不動,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對你那麽好,石頭也該捂熱了……”

“于是,你決定改邪歸正,好好學習,順利考上大學了?”雲偉笑道。

“浪子回頭,哪那麽容易。”江齊故作老成:“我老實過一陣子,但畢竟惡名遠播,過不了多久,就又跟一群不着調的人混在了一起,只不過不敢明目張膽了而已。上中學的時候,青春萌動,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禁不住好奇,被一群社會上的混混拐進了洗頭房,結果完事之後,發現這幫貨們全跑了,留下我結賬,我身上的錢不夠啊,剛才還溫溫柔柔的小妹瞬間變了臉,叫來兩個彪形大漢,我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連忙給我哥打了個電話。”

“哈哈,那你哥豈不是氣死了。”雲偉說。

“何止啊!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用皮帶抽,抽得我渾身沒一塊好肉。在家躺了三天才好起來。”本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江齊卻是一臉幸福的微笑:“我哥打完我就沒影了,我躺在床上也不管我,說實話,受他照顧習慣了,他突然不理我了,我是又委屈又害怕,龍叔說我哥有事要忙,忙完就回來看我,我根本不信。過了一個多星期我哥才露面,腿上打着石膏,臉上還有淤青沒散。原來他揍完我不解氣,又跑去把那家洗頭房給砸了,還跟店裏的漢子們幹了一仗,落得一身傷不說,還被拘留了5天。

我哥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拐着他那瘸腿,把我拖到醫院做了個全身體檢,尤其是性病這一塊,能查的項目都查了個遍。花了好幾千。

當時我心裏特別忐忑,雖然看樣子我哥是不會不要我的,可是,龍叔看到自己兒子因為我變成個這個樣子,還不得把我逐出家門啊。誰知道龍叔不但沒怪我,還安慰我,他說,他倆相認以後,我哥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可是自從我來到他們家,我哥不僅每天按時回家,有事還知道找他這個做爸爸的商量了。後來我才知道,哪是商量什麽事啊,就是借錢,為了讓我上學,我哥開口找龍叔借錢,把龍叔樂壞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雲偉說。

“嗯,我哥對我,比親爹還好。”江齊說:“特別感動的時候,我就想擁抱一下他,可是他不讓。我們也會像其他父子兄弟一樣秉燭夜談,只不過不是在卧室,而是在客廳,你坐一邊我坐一邊,跟雙邊會談一樣。他不接受親昵。為了讓他高興點,高三那年我瘋魔了一樣讀書做題,老師們都沒想到,我能從一個學渣變成一個學霸。”說到這,江齊驕傲地挺了挺胸。

“那你為什麽選擇醫學院呢?”雲偉問。

“我的初衷是學心理學,我覺得我哥的潔癖是心理疾病。我想給他治治。”江齊說:“可是我哥不同意,他說心理醫生在小地方吃不開,還是拿手術刀比較好,有實打實的技術,工作穩定,掙錢也多。雲老師,你為什麽選擇學醫啊?”

雲偉望着天,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從鄉裏的小學到縣裏的中學,他能接觸到的職業非常有限,在有限的見識裏,他覺得醫生掙錢最多,很體面。後來,填報志願的時候,才知道醫學院要讀五年,比別的學科多一年,想起母親聽到他又要上五年學時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只覺得無比痛快,便想也不想就報了醫學院。

別說他荒唐。不是誰身邊都有可以商量事的親戚朋友。父母,在他剛上完初中的時候就要求他退學,可是他人不大主意卻很正,堅決要上學,打死我也要上學。于是,雲偉很小的時候便開始給縣裏的飯館打工,高中以後就再沒花過家裏一分錢學費。朋友,之于雲偉,那是僅次于親情第二匮乏的東西。中學的時候一心鋪在學習上,稍微得空還得去打工,哪有時間交朋友,唯獨雲小城一個好朋友,也在高二那年暑假鬧掰了。後來上了大學,同學們來自四面八方,生活條件差異很大,雲偉吃的穿的都是班裏最差的,就算學習好,也依然很自卑,他刻意躲開同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自習,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當他是隐形的。工作之後,有李老師的支持,無形的階級落差縮小了,雲偉的性格有所好轉,他努力展現自己開朗的一面,很快便融入集體,但同事嘛,都是點頭之交,像雲小城那樣的,再也沒有了。如果再來一次類似填報大學志願的事,他也就多了個李老師可以商量,也許……還有龍飛。

周日,在寺裏用完午飯,三人整理好行囊,踏上歸途。雖然正午太陽火辣,但好在筆直的大道兩邊栽滿了參天的大樹,既潮濕又陰涼,這在西北是極罕見的。

“雲偉,送你個東西。”路上,龍飛從兜裏掏出一個錦盒,遞給雲偉。

是一對紫檀手串,珠子圓潤漆亮,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絕非俗物:“好東西啊!”

“住持送的!”龍飛說:“十幾年前,一對老夫婦供在這裏,後來倆人雙雙離世,他們的兒子轉告主持,可以把手串贈給有緣人。我說我是個單身,主持還是非要給我,我想,你新婚不久,送給你正适合,就收下了。”

“怎麽不送我呢!”江齊也來湊熱鬧。

“你脖子上挂的玉墜子是誰送的?”龍飛白了他一眼。

“多好的寓意啊,龍飛,你留着吧,以後送給媳婦兒。”雲偉把手串裝好又遞給龍飛。

龍飛擋了回去,說:“兒子都這麽大了,誰願意跟我啊,我注定打一輩子光棍喽!”

江齊立馬迎上去,嬉皮笑臉地說:“小爸爸,我孝敬您!”

話已至此,再推辭就見外了,雲偉将手串放進包裏,不過,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本該屬于嚴茹的那一只一直沒有送出去,兩只手串一起被鎖在了雲偉書桌的抽屜裏。離別之時,雲偉自己戴上一串,另一串送給了讓他窮盡一生去思念的人,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三人到達L市時已是傍晚。雲偉辭別友人,去了嚴茹的藥店,想順便接她下班,誰知卻撲了個空,店員說嚴茹今天跟別人換了班,雲偉回到家也沒見人影,于是,撥通了嚴茹的手機,她說她回了父母家,雲偉這才想起來,自己有日子沒去看過老丈人了,自打結婚以後,除了每月定期給老丈人丈母娘寄的錢沒斷過之外,跟他們似乎就再沒什麽聯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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