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哲的聲音很低,被很好地隐藏在了場館四面八方響起的喧嚣聲裏。

他們正在走的這條過道正處于暗處,藍蒙蒙的光将周圍的工作人員輪廓都模糊了,只要人稍微離得遠一點,再一偏頭,好麽,鼻子眼在哪兒都找不着了。

奇異的是——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沈喬跟陸哲走得極近,肩膀都快要挨着,再聽見對方這樣一句近似告白的低語,他驀然生出一種好像這黑暗中只剩他們兩人前行的感覺。

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親密感。

仿佛這一刻,周圍的那些工作人員都如潮水般遠去,剩下的世界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呼吸、心跳都前所未有地靠近。

就連陸哲這段時間收得極好的信息素,現在都在沈喬鼻尖若隐若現的浮動,那淡淡的、雪後松林一樣的清冽氣息,從他的跟前稍縱即逝,想用敏銳的嗅覺仔細去尋,又是一場空,待他不注意了,又倏然冒出。

不知是那信息素學了主人惡劣的性子來故意捉弄他,亦或者,只是他過分在意下自作多情的誤會。

蒙蒙的道路像是天光乍破、黎明即将到來前的長路。

在這樣的背景下,沈喬一聲不吭,擡眼對上陸哲的雙眸——

這人有一雙格外好看的眼睛,內勾外翹,睫毛濃密黑長,漂亮到能給人一種多情的錯覺,好像連過路人不經意間在這雙眼裏停駐,都能瞧見一汪不見底的深情。

光是對視,都能引得不經世事的少年少女心跳亂序。

何況這會兒,陸哲臉上那往日流于表面的、假面具一樣披着的輕浮假象消失,雖然他仍是笑着,眼底卻多了只有沈喬才能分辨出的認真。

那一剎那,沈喬不知怎麽走神了。

……

他想起自己得知陸哲身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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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矜意坐在卧室雪白的梳妝椅上,拿着白瓷調羹一下下翻攪着滾金瓷碗裏的銀耳蓮子湯,垂着眼眸不去看他,黑色的眼線從她的眼尾自然延伸出去,明明是畫上去的線條,竟然在她精致的妝容裏勾勒出不近人情的冷漠來。

他被保姆叫過來,此刻站在門口,對上這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養母神情,心底不由湧上點難言的敬畏。

但沈喬很快把那不可名狀的情緒甩開,眼底重新露出孺慕來——抛開年少時沈矜意精神狀态不佳對他做的那件事之外,從小到大,沈矜意真的是個很完美的母親。

是她把沈喬從沒人要的、被年長者欺負的泥潭裏拉了出來。

她讓沈喬有了一個家,盡管這個家裏的男主人形同虛設,但沈矜意卻對他關懷備至,小到家裏餐桌上永遠不落的他的口味、逢年過節絞盡腦汁給他舉辦的別出心裁的生日宴、大到他中考的時候,明明沒有必要,卻也跟其他操心孩子的家長一樣,舉着傘愣是在烈日炎炎下陪他一同參考。

沈喬想象過的、沒想象過的母愛,沈矜意都給了他。

所以盡管父親相當糟糕,但沈喬依然覺得能有沈矜意這個母親是他的幸運。

“媽媽找我?”少年人才剛跟朋友從球場上分別,哪怕見家長之前已經拿毛巾擦過汗,匆匆的動作依然難以避免疏忽處,有汗從脖頸間沿着跳動的脈搏緩緩淌下。

他并未注意到,只是小心地收斂了自己的信息素,不讓Alpha過分霸道的氣息沖撞了屋裏的人。

勺子攪拌的動作停了停,在碗沿上輕輕撞出一聲脆響。

沈矜意放下了一口沒喝的湯碗,擡眼看向兒子,方才斂眸時的冷意消失無蹤,化作了家長式的溫和。

“你這是剛跟人打完球回來?”她問。

沈喬點了點頭。

“現在天熱,一會兒喝完這碗銀耳湯再去寫作業,正好降火,可別圖涼快直接洗冷水澡,對身體不好。”沈矜意沒急着切入話題,反而是諄諄叮囑了幾句,對他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喝湯。

沈喬聽話地進屋,端起湯碗看了看,對她不似對其他人那般愛答不理的敷衍,好歹多說幾個字:“知道了,媽媽。”

沈矜意又沉默了,好像原本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如何開口。

沈喬剛嘗了一口甜度,端碗想走的時候,看出她有未竟之意,停下腳步試探着問:“媽媽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說?”

沈矜意笑了一下,順着他的意思往下走:“也沒什麽別的事情,就是這段時間老是住院,也不知道你在學校裏的情況,學習如何、交了什麽朋友之類的。”

“我記得你初中那會兒,有個玩得好的朋友,你管人家叫大胖,還帶回家裏來打游戲,最近怎麽沒見着他了?”

沈喬想起這號兄弟,登時有些無語。

他表情裏露出幾分嫌棄:“他啊……”

“這小子分化晚,上學期發現自己是A之後欣喜若狂,然後就早戀了,現在要麽是想不起我,要麽是一見面就跟我秀他那可愛又迷人的Omega女朋友,這友誼小船我一人實在撐不住——”

說到一半,沈喬注意到自己提起“Omega”時沈矜意那隐約抽動的面容,以及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他及時止住話頭,不提這件讓沈矜意過意不去的事情,改而說起另一位。

“不提他了。”

“最近我确實認識了個挺欠揍的家夥,是媽媽曾經特別希望我交的朋友類型,成績聽說是我們年級第一,改天我也帶他來家裏玩你就知道了。”

“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他。”

瞧見沈喬眼底那放松的笑意,沈矜意原本準備循序漸進的話頭陡然止住,換成了另一句:“是……那個叫做陸哲的孩子嗎?”

沈喬端着碗一點不斯文地把銀耳湯當糖水灌,聞言停下動作:“媽媽認識他?”

他挪開碗,看見沈矜意臉上露出一種冷漠又嘲諷的恨意來,那是他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陌生是因為很多年沒見過了。

熟悉則是……

當年她曾經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就是在給沈喬注入Omega信息素的那天。

很奇怪,明明她臉上那淡淡的妝容将她襯得有種天然的上位者的尊貴感,可是沈喬卻覺得這一瞬間的媽媽看着……非常可憐。

緊接着,他聽見了沈矜意的回答:“換成其他人,或許我會欣賞,但他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只有讓我讨厭的份——喬喬,記得媽媽跟你提過的,你爸爸曾經在外面養過的情人嗎?”

沈喬拇指卡住碗側的動作驟然一緊。

他腦海中嗡然一片響。

可心底卻奇異的平靜,以至于只剩幾顆紅棗的碗始終被他穩穩端在手裏,好像他已經冥冥之中猜到和陸哲孽緣不淺。

沈矜意又道:“喬喬,換個人交朋友,好嗎?”

沈喬不記得自己那天怎麽走出的沈矜意的屋子,只是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桌角擺着一盆初中游植物園買回來的小仙人球,現在已經球老色衰了。

視線再挪,眼下疊七疊八的練習冊上壓着個碗。

是剛才喝完忘了拿到廚房的湯碗。

碗底兩顆煮的胖乎乎的紅棗躺在空蕩蕩的碗底,看着卻還是有種孤零零的感覺。

沈喬把碗撥開,單手托腮,想到陸哲——

難怪總看這人不順眼。

原來大家是同類啊。

從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開始,就知道對方表露出來的一切模樣都不太真實,卻又說不上來,于是隐隐約約被那矛盾感吸引。

乍一看,他們性格簡直是兩個極端——

誰能想到,他倆是在糟糕的同一方泥潭裏長出來的呢?

……

場館裏最奪目的燈光都聚焦在臺上,乍然從幕後走到臺前,沈喬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讓我們歡迎沈喬、陸哲兩位選手!”

女主持人的聲音透過場館的喇叭功放,瞬間點燃了DG粉絲的熱情,潮水般的歡呼湧來,将中央的兩人淹沒。

沈喬甚至聽見前排有男粉在激動地喊:“老公看我!!!”

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倆誰的粉,反正高臺前一排燈對着臺上打,誰也看不清那些逆着光的舞動黑影長什麽樣。

沈喬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相比他有些難以接近的冷淡,旁邊的陸哲簡直是春暖花開,明明穿着一樣的隊服,這兩位卻似被人同時将冬與春兩個季節拼湊在一起,對比鮮明。

女主持人先照顧了沈喬,“我們看到狼崽拿了今天兩場的MVP,狀态絕佳,那場外呢?剛換戰隊有沒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

沈喬接過她遞來的話筒,聽了前半截只想點頭應付,等“不适應”這三個字飄入耳中的時候,他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陸哲。

結果視線剛挪過去,就見到陸哲正笑眯眯地注視着他。

沈喬立刻轉開了目光,下意識按照官方套路回答:“挺好的,大家人都很好。”

主持人再接再厲,又接連抛了兩個話頭,結果無論聽起來多麽能拓展的內容,都能被沈喬一句簡單的回答摁死。

簡言之,這個男人就是個話題終結者。

陸哲聽了兩三句之後就忍不住偏過頭去笑了一下,肩膀小幅度抖了抖。

然而臺下看得清清楚楚!

“你們有沒發現陸狗今天真的心情很好?而且他好像從上臺開始就一直只看我們喬喬,眼神都沒挪開過?”

“你想多了吧,說不定陸爹就是單純的嘲笑狼崽不會聊天。”

……

主持人內心毫無波瀾地跟沈喬走完了互動,然後希冀地看向陸哲:

“陸隊,今晚這兩場打完,彈幕裏有粉絲說這是他們看過的DG最完美的陣容,陸隊你對這個說法怎麽看?”

沈喬燙手山芋似的把話筒趕緊丢給陸哲。

陸哲拿着話筒,反問了主持人一句:“什麽是最完美的陣容?”

女主持試着猜測:“上中下野都是爹?”

陸哲牽了牽唇角,看不出贊不贊同她的話,只是目光下意識觑了下旁邊的沈喬,見到他被燈光打亮的側臉,刀削似的下颌、凸起的喉骨,無時無刻散發着性感的魅力。

他就這樣回答:“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

“最完美的陣容不是大家都強,而是我們在一起就無人能擋。”

場下忽然有女粉聽了尖叫出聲!

或許是人多情緒容易傳染,于是不明覺厲的人也跟着鼓掌,場館裏一陣排山倒海的掌聲!

主持人:“……?”道理都懂,但怎麽感覺哪裏怪怪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前些日子只能在基地裏秀可把你憋壞了吧?

對了,最後陸狗那句話來源網絡,忘了哪裏看到了,反正是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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