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樓船上, 天華門六殿十二峰的精英弟子穩穩當當地站在甲板上。面對這因樓船降落而激蕩起來的暴雨, 衆人不約而同地采取了和南越一樣的避雨方法,無形的真元屏障将碩大的雨滴牢牢地擋在真元屏障之外, 始終确保了他們身上衣物靴履的幹燥。

再加上衆人相貌不俗,氣度出衆,在甲板上一字排開,氣勢更是驚人,相當有大宗嫡傳弟子的風範。

他們沒有回答南越的話,只不約而同将目光投到一個人的身上。

掌門有命, 這一回的宗門任務,全權由天機殿凝丹長老楊毓忻來負責。

如果說,三年前的時候,他們這些跟楊毓忻算是同輩的各峰天才對這個後起之秀頗有些忌憚不甘,想着哪一天将他按下去。那麽如今, 這些天才們已經被楊毓忻展現出來的天賦悟性擠兌得沒脾氣了。

同是金丹的時候, 還能夠用前輩的眼光俯視一下這個不給他們這些天才面子的楊家少主, 自恃動起手來不會比他遜色。可現在人已經出竅期,高了他們整整兩個大境界。

便是天華門天才輩出,卻不知有多少修士有生之年困死在元嬰期巅峰, 始終摸不到出竅期的門檻。

結果,楊毓忻三個月就從元嬰中期竄到了出竅前期。

他們還能如何。

對于修士而言,臣服于強者并不是什麽丢臉的事情。

暴雨之中,楊毓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以真元擋去風雨,而是撐開了一把油紙傘。

畫着雪裏寒梅的傘面上泛着淡淡的青光, 青色的木中火精準地籠在油紙傘的傘面上,既沒有損傷傘面分毫,又輕而易舉地在雨水尚未敲擊油紙傘的時候就将它們蒸發至虛無。

楊毓忻撐着傘,白衣黑發,修眉鳳眸,本是盛極了的容顏卻覆蓋着更勝極北冰原的冰冷,只一眼就讓方才打了腹稿無數的南越忘記了接下來的說辭,下意識想要縮脖子。

南越咽了咽口水,內心卻在尖叫。

這個人的氣勢,怎麽那麽像是想要收拾他的戒律長老?!

他、他真的什麽都沒有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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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像是生根一樣紮在樓船前,但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在南越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樓船上的南青師兄時,他忽然發現,方才暴雨傾盆如珠落玉盤的吵雜聲音,消失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狂暴的雨滴就變成了鵝毛似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南越懵住,東海現在不是下雪的時候啊。

“咔咔……”

細小的聲音響起,南越下意識低頭,卻見他腳下的海水中有細小的冰晶出現。冰晶越來越多,咔咔聲越發頻繁起來,自腳底下傳來的寒氣讓已晉入金丹,寒暑不侵的南越抖了一下,有些冷。

東海,即使到了最冷的時候,也不會結冰啊。

別說南越有些發愣,樓船上的衆人也有些詫異。

看了一眼正以着極快速度開始冰封的東海,再看看面無表情的天機殿凝丹長老,他們這是要上門挑事,還是過來幫忙調查的?

長老這态度不對勁啊。

難道是因為散修盟就派出這麽一個金丹期的修士來迎接他們,讓楊長老覺得這是散修盟對他們的怠慢,所以要給散修盟一個下馬威?

這麽一想,似乎能說得通。

只是,楊毓忻從前也不是在意這些的人啊?

而從剛才就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楊毓忻的林徽末嘴角一抽,他看着紛紛揚揚的雪以及以樓船為中心,不斷向外擴展開來将海水凍結的冰層,心裏無奈極了。

并不是,并不是他不願意跟阿忻撐一把傘,可是,出門在外的,總要注意一下形象吧?

畢竟是天華門的長老,整日跟他一個普通弟子黏黏糊糊像什麽話!

看了一眼樓船下神情僵硬,雪花簌簌落滿了發頂肩膀的少年修士。雖然少年站得穩穩當當,肩背挺得筆直,似乎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氣象變化驚訝分毫,但只是似乎而已,那孩子的眼睛裏已經全是茫然了。

像極了莫名挨批卻不知緣由的小孩子,就連用真元撐開屏障隔去風雪都忘記了。

嘆了口氣,林徽末擡腳,慢吞吞地走到楊毓忻身邊。

楊毓忻依舊面無表情。

不少人為林徽末捏着一把汗,雖然他們同是天機殿裏出來的,聽說之前也有幾分交情,但楊毓忻從來倨傲,這所謂的交情,一聽就有水分啊。

抱臂靠在一旁,饒是安于歌因為所修煉劍典的緣故,心境修為高了同輩人一大截,此刻也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

曾幾何時,他還覺得楊毓忻的性格跟他師尊有幾分相似,都是清冷出塵淡泊于世,那等心境是他模仿至走火入魔也達不到的境界,也就現在因為修煉的功法才摸到了個邊。

可如今?

安于歌聳了聳肩,他閱歷不足,當初是他看走了眼。

雖說他不知自家師尊動情之後會不會像是楊毓忻這般黏黏糊糊地膩歪在道侶身旁,恨不能揪着所有人的衣領子,讓他們瞪大了眼睛好好地看着林徽末已經有主了,就連撐個傘都恨不能來傘下一雙人,脈脈的深情足以融化長久以來凝在眉目間的冰雪,膩歪得他想要一把火燒了他們。

安于歌撇了撇嘴。

人一旦動心動情就會犯傻,這一點,安于歌深有體會。如今回想一下自己當初做出來的事情,安于歌甚至有些啼笑皆非——他怎麽就那麽死心眼,怎麽就那麽莫名其妙。幸虧師尊心無雜念,一心求道,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這點龌龊的小心思,不然,安于歌現在都沒臉在天樞殿繼續待下去。

見楊毓忻目不斜視,好像對他的靠近半點反應也沒有,但身上的冷意在他靠近的時候卻消弭了大半。他手中的油紙傘微微動了一下,似是想要傾斜傘面将他籠在傘下遮擋風雪,但不知想起了什麽,楊毓忻的下颌繃緊,手中的傘穩穩當當地握在手上,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的海域。

天氣繼續轉寒,這是連金丹期修士都覺得冰冷的寒意。

相當不幸地站在楊毓忻視線範圍內的南越冷汗直冒,說不清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意凍的,還是被這淬着殺意的目光吓的。

在心中默默地抹了一把臉,林徽末心中無力。

自己作的死,說什麽也不能連累別人。

“長老。”

林徽末輕聲道。

一聲“長老”下去,楊毓忻身上的冷意就像是迎來了爆發一樣,咔咔幾聲,樓船的甲板上都開始蔓延起冰霜來。

林徽末忙改口道:“阿忻!”

冰霜的蔓延,陡然停滞。

楊毓忻慢吞吞地轉過頭,“勉為其難”地看向林徽末。

琥珀色的鳳眸漂亮得不可思議,但其中蘊含着的熱度卻讓林徽末有種拔腿就跑的沖動。

身後衆位師兄師姐炯炯有神的目光更是讓他如芒在背。

林徽末咬了咬牙,心一橫,斷然開口道:“之前是我想岔了,為人當一言九鼎,承諾了的事情,就該兌現!”

他不賴賬了還不行!

楊毓忻的鳳眸幾不可查地一亮,但他沒有立刻搭腔,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徽末。片刻後,他移開視線,目光幽幽地望向這遼闊的,已經被凍了一小半的海域,嘆了口氣,緩緩道:“可是我不想你為難……”

林徽末頓時被噎了個半死,對于楊毓忻故作矜持,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行為,林徽末冷笑三聲,道:“那正好,我就……”

沒等林徽末将自己的話堵死,楊毓忻刷地掏出了紙筆塞到林徽末的手中。

林徽末呆了呆,卻聽到楊毓忻鄭重地道:“口說無憑,還是立字據為證吧。”

林徽末:“………………”

楊毓忻一臉認真,“心魔誓言重了些,還是不要了。你的修為還沒有到金丹,刻錄玉簡着實太過勉強,我思前想後,還是寫字據吧。”

林徽末的手抖了抖,一下子想起了十一個時辰之前,也就是樓船剛從天華門離開的時候。

打定主意要賴掉昨天晚上被迫答應下來的種種不平等條約,林徽末說什麽也沒有讓楊毓忻進門,還義正言辭地問他:“有字據嗎,有玉簡嗎,有心魔誓言嗎?什麽都沒有的話,憑什麽說我答應了你什麽什麽事情?!”

林徽末的嘴角抽了抽,合着阿忻在這兒等着他呢。

捏着手中的毛筆,林徽末十分想在楊毓忻的臉上畫上一只小烏龜。

他定定地看向楊毓忻,無聲地詢問,你認真的?

楊毓忻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咔吧”一聲,林徽末的手指一錯,手中的毛筆登時斷成了兩截。

楊毓忻又從納戒中取出一只毛筆。

林徽末咬了咬後槽牙,那種事情竟然還要寫字據,簡直——

“行,楊毓忻,你好樣的。”

林徽末的耳朵通紅,擡筆刷刷就寫下了所謂的字據。

楊毓忻略略垂眸,掃了一眼字據上的內容,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有些……不夠詳盡,不過,正合他心意。

林徽末對于自己一天之前自己的全盤毀約後悔極了。

要是他沒有毀約,在床上好好哄哄楊毓忻,說不定就能夠将那些條條框框删掉幾項,而不是現在如此羞恥地将當初那些混賬話都以立字據的方式寫出來。

哪怕他知道這張字據上的內容日後也是天知地知他知阿忻知,就是眼下同在樓船上的同門都不可能看到分毫,但這種簡直過了尺度的閨房之樂,也讓林徽末有些難以招架了。

他的阿忻,再不是當初如仙履塵,清冷剔透的美人了。

這分明就是變成了食人花,吃人都不吐骨頭!

作為時不時就被楊毓忻啃來啃去的可憐人,看着這張他親手寫下的字據,他都覺得眼前發黑,手腕發抖,仿佛“精盡人亡、英年早逝”八個字哐當幾聲就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恨恨地将自己名字寫在下方,林徽末重重地将筆往船舷上一拍,側頭瞪向楊毓忻,“這樣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818那個悔不當初的林哥哥#

林哥哥:你的風度你的氣度你高嶺之花的性格呢?!

boss:哦,都被榛子吃掉了┑(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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