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綴了明珠的繡鞋緩緩踏過光潔的地面,眼前女子紅裙曳地如水,黑發鬓挽如雲,衆人屏息凝神間,心中難得有了些共識——若世間當真有絕色二字,便只應當是此種模樣。
馮知書視線始終落在明萬辭身上,目光微凝,原本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知為何竟有些挂不住。
肖子銘看了看馮知書又看了看明萬辭,心中不由一嘆,這形貌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吊打,不過好在人無完人,馮知書勝在琴技,二人勉強算是平分秋色,他也不是一點贏的機會都沒有。
如同衆人一般,範經海此時亦是目瞪口呆,他以為自己酒喝太多看花了眼,狠狠揉了揉眼才問旁邊的範經林道:“那是誰?”
範經林亦是十分震驚,想起從前自明萬辭那裏要來的衆多貴重之物,不知為何竟感到無地自容,聽範經海如此問,夢呓一般回道:“好像是……明萬辭。”
明萬辭未曾顧慮他人視線,自琴前坐下後擡手試了試音,末了贊道:“好琴。”
馮知書聞言,面上已現動搖之色,求助一般看向新陽公主。
新陽公主沖她安撫地搖搖頭,好似在讓馮知書放心。她曾旁敲側擊地問過阮尚安,阮尚安卻道從未聽過明萬辭彈琴,故而她十分篤定,明萬辭此舉只是在裝腔作勢。
琴音乍起,初初聽來中規中矩,甚是平常。只是片刻之後,在場懂琴之人皆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彈琴的人。
此曲名為《九問無渡曲》,琴譜雖流傳甚廣,卻幾乎無人聽過完整的曲調。原因無他,只因此曲甚難彈奏,幾乎無人能用雙手彈出完整的曲子來。技高如秦煥生,同樣無法保證每一次彈奏皆準确無誤。再加之此曲氣勢恢宏,情緒難以把控,久而久之,便被學琴之人架上神壇,此後幾乎無人再願意輕易嘗試。
此情此景下,明萬辭選擇彈奏此曲,幾乎無人不感驚訝。衆人此時凝神細聽,皆不知她今日會停在何處,只是無論堅持到何處停下,都已算是勇氣可嘉。
主位之上,幾人起初覺得明萬辭有些投機取巧。這首曲子的難度确實比馮知書選的不知要高上多少,但通常最多也只能被彈出三分之一來。
但是随着指尖速度越來越快,明萬辭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此時整個園中曲聲愈發雄渾悲怆,幾乎聞之落淚。
直至曲盡聲歇,明萬辭額間已沁出細汗,放眼望去,只見衆人仿若心神俱震,場中此刻安靜異常。
明萬辭揚了揚眉,張揚的語聲中含了十足明快的笑意,她長舒一口氣,末了笑着打破周遭仿佛凝滞的空氣,“王爺,我彈的又如何?”
肖承未自滿場靜寂中起身,緩步走向她,眉眼含笑,邊走邊道:“餘音繞梁,自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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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衆人方如大夢初醒,有人眼角已現淚痕。
秦煥生同樣起身朝明萬辭走來,語聲激動地問道:“不知姑娘師承何人?”
明萬辭有些詫異地回道:“我并未拜師,琴是我娘教的。”
秦煥生頗為執着,又問:“不知令慈姓甚名誰?”
明萬辭卻并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道:“我娘已故多年,不勞先生挂心。”
秦煥生依舊不死心,又道:“那不知姑娘近來可有時間,我早先尋到幾本珍藏琴譜,想同姑娘一起探讨一二。”
衆人聞言皆有些吃驚,這位琴界泰鬥說的不是收徒亦不是指導,而是要一起探讨,看來這一曲應當十分深入他心。
卻不想明萬辭絲毫不領情,拒絕的很是徹底:“先生有所不知,我并未學過幾日琴,實在不敢在先生面前賣弄學問。當初我娘逼我學琴,我十分不喜,她便允諾我,若是我能一處不錯地彈出此曲,便可以就此不再學琴。我當時練了幾日,自準确無誤彈出此曲後,便再未碰琴,着實沒有同先生探讨的資格。”
這一番話說的輕描淡寫,卻更加叫人無地自容,秦煥生長嘆一句:“天賦異禀,可惜可惜!”
話落,他竟未告辭,只滿臉感慨地徑直離去。
主位之人此時臉色各異,但皆談不上好看。
肖承未視線掃過主位,神色有些喜怒難辨。那幾人因這視線不知是惱是懼,一時間臉色卻是更差了一些。
明萬辭笑眯眯地立在肖承未身邊,舉手投足不似普通姑娘家扭捏,坦坦蕩蕩地任人打量。
只是周圍視線太過灼熱,惹得肖承未頗為不悅,他不由分說地拉住明萬辭,将人帶到主位坐下。
“王爺這是何意,不是說要離開嗎?”明萬辭在他身邊規矩坐下,到底有些疑惑。
“早知今日如此,我定然不讓你來此處,此時頗為後悔,只能如此補救。”
明萬辭頓時更加丈二和尚,問他:“就這麽坐在此處,能補救什麽?”
肖承未看她一眼,視線又掃向下方,頗有些惡狠狠道:“敢觊觎本王的人,嫌命太長。”
明萬辭一個沒忍住,竟是不小心笑出聲來,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不許笑。”肖承未面上頗為嚴肅,語氣聽起來竟有些幽怨。
明萬辭紅唇輕抿,連連笑道:“王爺別惱啊,我不笑便是。”
七皇子此刻正坐在二人對面,此時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新陽公主搶了先。
“明姑娘今日一曲,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只是皇叔畢竟萬金之軀,所謂尊卑不逆,禮不可廢,明姑娘此番逾矩,怕是不妥。”
這便是要将明萬辭趕下主位去,衆目睽睽之下,若當真如此做,倒是十分叫人丢臉面。
只是這人是肖承未帶上來的,沒想到當着他的面,新陽公主的話也能說的如此直接,明萬辭不由暗暗為她叫了聲好。
“公主所言甚是。”明萬辭邊說邊掙了掙,想把被肖承未握住的手收回來,掙了半天卻沒成功。
“哼,尊卑不逆,禮不可廢,新陽,今日你自己說過的話,他日可莫要忘了。”肖承未此言語氣頗為不善,聽的幾人不知為何眼皮一跳。
新陽公主面色微變,未及出言,便聽花園門口傳來一句高聲唱和——“聖旨到!瑄王肖承未,明萬辭接旨!”
衆人頓覺頭痛,今日明明只為赴場宴,卻不知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驚,也不知這一日之內到底要被驚到幾回才是個頭。聽聞聖旨到,只得齊齊跪地接旨。
明萬辭跪在肖承未身邊,偷偷看他一眼,只覺這陣仗讓她心中莫名有些緊張。
肖承未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無妨,讓她放心。
宣旨太監特有的嗓音響起,語聲拉的有些長:“朕奉皇太後慈谕,聞明氏之女萬辭,秉性端淑,溫良恭儉,柔明毓秀,德正垂儀,皇太後躬聞甚悅,茲冊封為明儀郡主,特指婚瑄王為正妃,責禮部與欽天監承婚儀,擇吉日締良緣之約,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旨太監将聖旨送至肖承未手中,眯着眼笑道:“恭喜王爺得此良緣,皇上同太後娘娘都在宮中盼着王爺早日回去,等着見見咱們這位瑄王妃呢。”
肖承未将身邊人小心扶起,又親自打了賞,方才笑道:“此次時間太緊,倒是辛苦你了,長途跋涉理應好生歇上些時日。若是皇兄那裏不着急,你到時便同我一起回京吧。”
宣旨太監正是皇帝身邊的副總管,平日裏十分得皇帝信任,聽聞肖承未如此說,受寵若驚道:“不辛苦不辛苦,此行是老奴的榮幸,只是老奴趕着回去複命,就不與王爺同路了。”
将宣旨儀仗送走後,肖子銘馬上散了宴,待到人都走的差不多,才頹喪地坐回原位,擡眼一看,如今園子裏留下的,倒都是身份尊貴的人了。
自聖旨宣過之後,馮知書面若死灰,新陽公主正面色難看地安慰她,阮尚安則坐在一旁,視線偶爾落在明萬辭身上,便會現出幾分急切和不甘來。
明萬辭将這封聖旨看了看,有些奇怪道:“賜婚就賜婚,為何還要冊封郡主,是嫌棄我身份太低了嗎?”
肖承未趕忙解釋道:“婚儀還需時間準備,在此之前我擔心你受委屈,有了這身份你便能放心欺負別人去,我也就不擔心了。”
明萬辭頓時笑開,末了湊過去,壓低聲音道:“王爺,這話您千萬別讓別人聽到。”
“為何?”
明萬辭啧啧道:“過于徇私,着實有損形象。”
肖承未聞言不由笑開,“如今我既已有了王妃,還管那形象作甚,只要不被王妃嫌棄便好。”
最後一句聲音不小,幾人不由看向明萬辭,不知她會如何接話,畢竟瑄王從來只有讓人巴結的份,還從來沒見誰嫌棄過。
新陽公主到此刻依然覺得,肖承未不過就是一時興起,待到新鮮勁過了,怕就是要休妻的時候了,故而肖承未方才說的話,她也沒太往心裏去。
明萬辭哪裏知曉衆人心思,此時直截了當道:“那王爺您可得小心些,我這人缺點不少,其中之一就是不好哄。”
卻不想肖承未笑道:“遵命。”
幾人心思各異地聽完,險些吐血三升。
眼看時間不早,肖承未道:“街市還沒逛,花燈也沒放,王妃可否賞臉,陪我走上一走?”
明萬辭托腮看他,頗感意外:“沒想到你竟喜歡這些?”
肖承未目光落在她臉上,笑吟吟道:“原本不喜,但自有你之後,便喜歡同你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