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漲
心急地趕到酒吧,穆因在狂歡的人群裏好不容易找到那個包廂,門細開了一條縫,他支着膝蓋喘了會氣,手指剛剛搭上門的邊沿,裏面便傳出來了聲音。
舞池很吵,可那段話還是清晰地傳達過來,穆因驀地把手縮了回去,似是碰到了滾燙的利刃。
他來得多麽湊巧,不想聽的都一字不漏聽到了,都像是命運不忍他再追着光做一場癡夢,要以這種殘忍的方式揭開那層紗。
不,命運也是在玩他,借着他的自作多情,讓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對方抽身而去,在他以為要登岸之時再反将他沉入水底。
穆因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不敢私自給一個擁抱,連脈脈的神色都要藏掩。但他現在想着,他所愛的人眼裏不曾真正容過他。
他這麽一個患得患失的人,連交友都是小心翼翼,明明害怕被傷害,但還是選擇奮不顧身。誰讓俞成蹊要對他好呢?要是不給他那個沉默的擁抱、不在臺後牽住他的手,也不要抱着他去醫院陪他打點滴,他也不會淪陷得失去自己。
在那些時刻,真的沒對自己有過動心嗎?
如果有一瞬間的晃神,有自己愛他的千萬分之一,怎麽會把自己的自尊心狠狠踩在地上呢?
即便愛得失去自我,穆因也還有底線。就算兩人關系有結束的那日,該是俞成蹊說出感情的消逝,然後穆因會安靜地放開他,走得遠遠的,不會有任何的糾纏。
太過了,要是把這場拉扯比作游戲,那俞成蹊和他玩的這一場,從頭到尾都在向他證明着自己全都是幻想。
每說一字,每踩一下,都在冷聲笑話他,笑他癡心妄想,笑他居然敢奢望被他愛。笑到最後,穆因竟然什麽都無法反駁。
他是玩不起,他是想要被俞成蹊真切地喜歡着。他心律動的那一下下,都帶有滿腔的柔情,此刻都成了笑柄。
他整個人如被當頭猛澆了一汪冰水,寒氣凍得他手指關節都不聽使喚。
門被推開時他反射性後退幾步,抖着身子只想着要趕緊逃離這裏,這遠比噩夢還要恐怖。
“右轉。”俞成蹊要拉住他。
穆因避之不及地甩開俞成蹊的手,俞成蹊還想要拉住他,穆因不着痕跡地躲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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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好是萬聖節,舞池裏好些人都裝扮得挺誇張,穆因被迎面而來的吸血鬼吓一跳,吸血鬼看到他也有點懵,捧着糖要遞給他。穆因搖搖頭道:“不用,謝謝,謝謝。”然後俞成蹊還想與他說話,他直接不管不顧地到了舞池裏,然後很快在擁擠的人潮中把俞成蹊甩在後面。
要是有意要跟着自己,那是不會跟丢的,穆因開車的這一路都在走神,差點和人追尾,被人開了窗回頭罵了一句。
穆因砸了下方向盤把自己的手給砸得生疼,他憋着氣回到公寓,把車停好後才發現自己臉上的淚痕遲遲沒擦掉,現在已經幹了,被風一吹還是涼涼的。
他抹了把臉頰,把衣服攏得更緊了點,到了樓道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出來得太急了,都沒顧上外面溫度。
摸着自己的門禁卡,指尖被鑰匙刮得疼,他心不在焉地終于拿出了卡,正要刷,這時候穆因聽到了一聲貓叫。
很輕地喵了聲,在冷風中挺可憐。穆因轉頭開着手電筒去找貓,這附近流浪貓大多被發現了都是要驅逐走的,它或許很快會被物業發現,再被送到收留站去。
“喵?”他試探着學着喵叫,彎腰在草叢裏尋找。
許是穆因氣質便易讨得親近與好感,很快那貓順着光亮踉跄地走了過來,那只小奶貓才出生沒有多久,走路都走不穩,瘦得皮包骨頭不說,渾身髒兮兮的,品種和花色都普普通通,在草叢裏孤零零的,走到了某個點後不再動了,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看着穆因。
穆因剛被傷透了心,被這貓咪看得心又軟成了一灘水。他蹲下來,把這小小一只抱在腿上,瞧了瞧它耳朵上的傷口。大概是貓媽媽生産後主人嫌貓崽太多,直接把它丢棄在了街上。于是宿舍也不回了,穆因抱着貓去了距離這裏很遠的寵物醫院。
寵物醫生給它清理好傷口,配好藥,再把疫苗打了,在店裏買了些養寵物的常備用品。等到貓咪洗好澡,天都快要亮了,穆因抱着貓幹脆坐在開着暖氣的汽車裏。
“你叫什麽名字?”穆因摸着它。
貓咪的腦袋往他的肚子上拱了拱,再叫了幾聲。穆因低着頭,眼睛再次湧上酸意。
看貓咪這樣縮在草叢中,想要靠近又不住地躲閃,怕自己受到傷害。他居然還能想到俞成蹊。
他敏感多疑,用一層厚厚的保護層包裹住自己,不容人去觸碰。看到火光卻還是會駐足,眼神裏流露出不易察覺的脆弱。
僅僅是一秒鐘,也被穆因捕捉,在心裏念念,以為産生靈魂的共振,從細微到轟鳴。
蹊……七?
“叫七七好不好?”穆因問。
這個理由當然不會說出去自取其辱,白日裏宋和彥問他叫什麽名字,他再找了個借口,道:“隊裏的第七個成員,叫七七吧。”
·
俞成蹊回到宿舍看到穆因不在,他想打個電話問穆因位置,怕發生什麽危險。再心想穆因極少回家,他大半夜不在宿舍還能去哪裏,他幹什麽去打擾穆因的好事。
行程安排得緊湊,此時此刻成了逃避的好理由。俞成蹊也不想見到穆因,穆因也同樣。
他們默契地都裝作無事發生,能不一起出場的便不碰面,這些年的摸索讓他們就算是離了心,營業出來的假象也足夠蒙混過關。
這騙得過千萬雙眼睛,幾乎是把他們兩個自己也騙了過去,當面目全非的關系還依舊美麗如初。
“你和俞成蹊分手了?”宋和彥道,“我是沒發現什麽別的,但俞成蹊回家住便回家住吧,竟然一次都不回來看看你。”
穆因給貓咪換傷口上的紗布,道:“沒有。”
從沒在一起過,又如何好意思說這段感情存在過。宋和彥還是發現了端倪,後來與穆因再見面,道:“這樣尴尬,到時候見了面真的笑得出來嗎?”
他沒宋和彥那般灑脫自如,連脾氣都不敢發。俞成蹊這麽驕傲矜貴的一個人,被自己這不被承認的床伴罵一通解氣,怕是不好收場。
年底的頒獎典禮他們得了團體獎,大家上臺領獎杯。穆因感覺自己的力氣全用在了假笑上,俞成蹊的态度不冷不熱,倒與他往日在大衆面前的冰山形象吻合極了,都不需再調整。
他們互相看着彼此做戲,到了後來周讓要和俞成蹊換位置,說穆因今天的妝面好看,想要與他多來幾張合照。俞成蹊的臉色更加沉了幾分,一言不發地換了位置。
除此之外沒再有任何的交流,社交軟件的聊天信息還停留在那一晚,看了徒增心煩,就這麽放着,備注成[我的]的賬號慢慢地在不斷跳出的新消息裏被壓下去,常年的置頂在不被記得的某日終于被埋得消失不見。
俞成蹊問的那些都是被斷章的誤會,穆因心切地想解釋,在酒吧聽到了俞成蹊的話,也在午夜夢回後抱有僥幸的心态,萬一俞成蹊是在氣頭上,說了糊塗的氣話呢?
時間都推至年底,俞成蹊沒再來找過他,他臉皮更沒厚到被貶低至此,還去和人主動聯絡。
頤都的冬季多雨,尤其是今年,連連綿綿幾日未斷,還有傾盆之勢。
穆因坐在飄窗上看窗戶斜斜的雨珠,如刀似刃,再急速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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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成蹊在國外拍了幾天戲,看朋友圈裏在頤都的好友抱怨說天氣太過詭異,這雨居然下了這麽久,快把街道都給淹掉。他思及穆因大概在頤都,多看了幾眼,又立刻故意不再去想,匆匆切換了頁面。
過了會,好友來找他,他這裏是晚上,頤都該是中午。好友問他借某款游戲賬號,他們閑暇時一起打過兩把,好友一直在玩,賬號等級已經很高,帶着女孩打排位比較累,就記起來他有個賬號。
俞成蹊的賬號直接關聯了QQ,這賬號許久不用了,差不多等于廢棄,随口問了句好友在追哪位。
“是梁舒,我在她公司呢,陪她玩幾把游戲消遣消遣。”好友笑道,“謝啦。”
“今天雨很大?”俞成蹊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對啊,來的時候開着雨刮器都沒辦法看清路,要不是梁舒抱怨無聊,我一定在家裏待着睡覺。”好友道,“你那天在酒吧……現在怎麽樣了?”
“還好。”俞成蹊道。
好友笑了笑,那邊梁舒也說了話,好友道:“就是因為來接你的那個吧,我看長得挺嫩的。”
“名字都要忘了。”俞成蹊道。
“別啊,說不定就這麽大的雨,人家接到你一聲消息,四成的可能性還會直接冒雨過來。”
俞成蹊道:“怎麽可能。”
好友覺得有趣,道:“賭不賭?”
高中時男生偏愛打賭,俞成蹊畢業多年,對這種事只是倍感幼稚,涉及穆因,他忽地起了興趣。
他道:“賭。”
他想說自己完全不在意穆因來還是不來,嘴上篤定他絕不會來,內心卻有種隐隐的期待。
來嗎?
他來的話,別的也無所謂,和哪些人在一起過,騙過自己多少,都可以原諒。俞成蹊在這段時間輾轉反側了多次,不可否認自己依舊喜歡穆因。
但是他又覺得不好,這種事情這麽可以借別人的手,可是自己做的話,他暫時放不下面子來。糾結了會,還是和好友說了讓他別做這麽無聊的舉動。
他這邊強自睡下,另一邊,好友笑嘻嘻登陸QQ,打開和穆因的聊天界面,先是試探着問幾句,俞成蹊又改口說不賭了,他要睡覺,也讓好友別幹這麽無聊的事情。
梁舒道:“俞成蹊是想賭,繼續賭呀,我和你押,他絕對來,百分百來。”
·
[俞成蹊]:雨很大,你在哪裏?
穆因的手機摔在飄窗上,貓吓得豎起了尾巴。他歉意地摸了摸貓咪,抿着嘴打字。
[穆因]:宿舍。
[俞成蹊]:幹什麽呢?
俞成蹊很少說話變得那麽磨磨蹭蹭,每當這時,都是有別的話想說。
[穆因]:撸貓。
[俞成蹊]:不喜歡貓。
穆因吸了口氣,這是來和自己放軟性子道歉說明白的态度麽?他咬咬牙,回複道:哦。
[俞成蹊]:我想見見你,來公司行嗎?門口。
穆因把貓放在外出袋裏,把它寄放在寵物店,正好貓咪得做一個健康檢查,接着開車去公司。他還在生着氣,心情是完全沒有喜悅的,這趟是想和俞成蹊把誤會都說清楚,自己和那些人沒有任何多餘的瓜葛,而俞成蹊這下絕不能潦草糊弄過去,輕松得到自己的原諒。
他真在門口等了很久,大門開着,雨水被風刮得飄進來,穆因側向大門的右肩濕成了深色,臉頰也僵得發白。
等了半個小時,穆因當俞成蹊是有正事在公司要處理,沒急着去催他,梁舒和一個人從電梯下來,看到穆因,穆因朝梁舒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你怎麽還在?”梁舒驚訝道,朝邊上人一笑,道,“你看我賭贏了。”
“哈哈哈哈哈姐姐厲害。”那人道。
穆因茫然了下,梁舒解釋道:“不好意思,和俞成蹊打了個賭,他在國外拍戲,把賬號借給我們了,我們猜你來不來,就騙了你一下。”
她邊上的人也跟穆因笑,穆因覺得自己右半身被風吹得沒有知覺,頭皮也跟着發麻,他幹巴巴說了句:“沒關系。”再很快收了聲,因為嗓子酸得不像話。
沒撐傘便回到了車裏,他在車廂內抱住自己抱了有十分鐘,松開後手腳如鏽掉了一般。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是什麽神色,後來的俞成蹊也只是看到了事故圖。
雨天裏,穆因在安全氣囊裏閉着眼,邊上布滿了玻璃碎片和從貨車落下來的物件,鮮豔的血順着他的額頭淌下來一道,他纖長白皙的往日在黑白琴鍵上彈奏的手指指縫裏也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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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因忽地動了動手指,床邊的俞成蹊握着他的左手,他是徹夜沒睡,看穆因醒了,忙摁鈴讓醫生過來,再輕聲問他感覺怎麽樣。
他躺着不舒服,俞成蹊把病床搖起來,再小心翼翼地給他扶好坐姿,他以前二十多年何時有過這樣的姿态。
他們兩人靠得近,姿态也自然親密起來。穆因反問:“怎麽樣?”
穆因終于偏頭過來看俞成蹊,車禍過好好地養了段時間,剛受了驚吓頭疼了好一陣子,如做了一夜長長的夢。
他擡着右手,下一秒便打在俞成蹊臉上,他沒恢複好,打得虛軟無力,俞成蹊沉默地挨下,緊接着穆因再重複了動作,這下清脆響亮,眼前人的臉浮了層掌印後的紅色。
這兩下哪能抵自己之前所受的涼言涼語,說是一道雷劈下沒讓他徹底成了死灰,複燃的煙燼再潑了盆水,都不為過。
“我也覺得想吐,你怎麽就……怎麽就……”穆因胸口起伏道,他壓抑着情緒,嘶啞道,“還在騙我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