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心結

“你……”溫柔神思恍惚,望着身邊的任越。

他怎麽在這?

他不是剛才一直在醉仙樓嗎?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怎麽會吟出這首詩?

“溫姑娘這道羹,應該叫做相思。”方才在醉仙樓內,任越平緩、淡泊的聲音一直回蕩在溫柔的耳畔。

相思!他怎麽知道我這道羹原名為相思!

溫柔擡起一雙淚眼,模糊的視線中,面前的這個白衣翩翩的少年,還是當年的那副悠然、出世。

初春的暖陽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化作一道優雅的弧,眼神幹淨、悠遠。黑漆漆的瞳仁是那麽的純粹,仿佛深不見底的潭水,幽幽的泛着清波。

他看,卻似什麽都不在看;他看,卻似能看透溫柔的心。

微風乍起,忽的一抹,穿過任越與溫柔之間,一陣清涼後,任越慵懶的發絲被徐徐帶過,烏黑的發在身後無力的被風吹動,柔軟的散開着,襯着他的那一襲如雪白衣,翩翩翻動,仿佛一只來自天際的白色蝴蝶,翅膀張開,洞察着這個空寂、繁複的世間。

“你是誰?”溫柔滿心的疑惑,為什麽重生之後,每每自己失意之時,寂寥之際,惹事之後,任越總會在身旁出現。

滿腹的話語,難道前世的那個雪夜,重生的不僅僅是自己?難道任越沒死?

那麽,一直以來,從初次的相識,到如今脫口而出的相思,難道任越早已心知肚明,卻一直裝作若無其事?

溫柔心中突然漾出一絲小小的驚喜,如泉湧般,汨汨的,呼之欲出。

轉瞬,卻又被一種酸楚的憤怒感給重重的壓抑了下來。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豈不是被結結實實的給耍了一通。

最熟悉的陌生人,根本就是個老熟人!

“溫姑娘的問題好生奇怪,難道一碗羹的功夫,便不記得了?”任越又是一笑,那麽彬彬有禮而從容不迫,那麽高雅而出塵。

他總是這樣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神情淡然,縱然溫柔已經驚濤駭浪,他卻依舊平靜無波。這也難怪,前世兵臨城下。刀刃于前。依舊坦然處之。溫柔的這般追問,在任越看來,不過是平靜的湖面上一圈小小的漣漪,雖是漾開一圈。可片刻之後便又融入了寬廣的湖面。

此刻,他的發絲、衣衫被肆虐的風吹得淩亂,依舊絲毫風采不減。

“你當真不認得我了?”溫柔的聲音陡然一顫,清澈的眼神中,仿佛被狂風吹皺了的水面,驚恐、無助。

“任越當然認得溫姑娘,只是不明白姑娘何出此言。”又是彬彬有禮的笑答,明明溫文爾雅,明媚婉轉。可怎奈總是有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冰封感。

“剛才那道相思……”溫柔不死心,繼續追問。

“姑娘方才的相思,情感已是躍于技藝之上,只是任越不才,沒有嘗出姑娘廚藝以往的喜悅。倒是有股淡淡的哀思在其中。”任越輕輕縷過飛揚的發絲,攏了攏衣袖,淡淡道。

“你知道相思?”溫柔一驚又一喜,兀自上前緊緊握住任越的衣袖。

“那是王維的詠物詩,令兄也該知道吧。”任越的眼中飄忽過一絲笑意,有些溫暖,有些善意,倒不似往日對待那些世俗之人,雖是在笑,可看到的卻是不屑與嘲諷。

“我哥?”溫柔重複着任越的話。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是王維的詩,只是前世的彌留之際,和今生的複做相思,同為一人,卻是恍若陰陽之隔。

他真的不記得了嗎?

溫柔望着任越,心中的矛盾與糾結,一面是期望他跟随自己重生的沖動,一面是所問非所答後的失落。

任越從不會欺騙自己,前世不會,今生也不會的。

前世生離死別的悲涼,任越不曾欺騙;

今生相識、相知的短短數月,翩翩公子,陌上如玉,自然是不會诓騙。

那麽只有一個解釋,便是,任越就是任越,他未經重生,他的記憶裏,沒有前世的痕跡。

溫柔在心中推斷着,确定着,得到結論的那一刻,她緊握任越的雙手,透過衣袖,明顯感到如雪的冰涼。

春寒料峭,他卻穿得如此單薄,他的肌膚冷若冰霜,難道他的心也是如此冰徹骨嗎?

滑滑的衣袖在溫柔手中将落未落。

“溫姑娘這是作何?”任越的聲音閑适而平淡,聽不出有任何怒意和不适。

可原本這位翩翩公子,是如此反感旁人觸碰的,哪怕是衣袖,也會心生厭惡。但是此刻,溫柔緊緊握住他的衣袖,他卻只是淡淡的一言,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和愛憐。

“任公子見諒,小女子失禮了。”溫柔面色微微一紅,連忙放開了手,欠身施禮。平生第一次如此彬彬有禮的對待任越,“任公子”這三個字一出口,二人便已是疏遠了。

“不礙的,溫姑娘出來也有些時候了,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令尊擔心。”任越溫和的笑了笑,沒有拍打衣袖,沒有步步追問,只是輕輕的笑了笑,雖是極其陌生的笑,可那笑,卻還是柔柔的暖着溫柔的心。

“如此,小女子先告退了。”溫柔再次欠身。

轉身離去。

身後,空寂悠遠的簫聲再次響起,任越的簫聲便是有這種魔力,能令煩躁之人,心情沉靜;能令暴戾之人,一心向善;能令憂愁之人,飄然解憂。

天地間,風聲旋起,送着簫聲漸行漸遠。

溫柔的雙腳仿佛失去了知覺,飄飄然的走在一團棉花地上。

他是任越,他不是任越。

不知走了多久,溫柔輕輕轉身。

視線的盡頭,一個模糊的小白點,融入一片天色中。

“溫姑娘!”一個洪亮爽朗的聲音。

堯山!

溫柔在心中猛的怔住了,可嘴上卻依舊禮貌的應了句“盛将軍”。

“溫姑娘可是身體不适?”盛堯山輕快的打赤兔上飛旋下來,墨色鑲金鬥篷裹在青衫之外,呼嘯生風,倒是更顯青衫出挑。令人心情為之一爽。

“勞煩盛将軍記挂,小女子一切安好,正準備回家。”溫柔抿着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之前任越的種種言行舉止,險些令溫柔的心迷失了方向,微冷的風再次吹醒了溫柔的頭腦:任越尚且如此,盛堯山更是如此罷了。

只不過是重生見到了故人,物是人非,今時不同往日。

溫柔兀自嘲弄着。

“方才在醉仙樓見到溫姑娘臉色不好,莫不是近日來比賽辛苦。正好堯山也要回去。若是溫姑娘不嫌棄。堯山願護送姑娘一程。”盛堯山明亮如月的眼睛,閃着真摯的光彩,令人無法抗拒。

“不用,我……”溫柔口是心非道。

“來。手給我。”盛堯山伸出右手,君子般的笑着等待。

溫柔舉頭望了望赤兔如寶石般的大眼睛,濃密的睫毛後,滿是期待。

“我不會騎馬。”溫柔低聲自語。

“放心,有我。”盛堯山富有磁性的聲音依舊在堅持,滿滿的全是關懷。

那伸出的右手,寬厚、結實,仿佛一手便可以擁有整個天下。

“我……”溫柔還在遲疑。

“姑娘且放心,這馬兒乖得很!”盛堯山輕輕撫了撫赤兔的鬃毛。

赤兔沉下頭來。舒服的輕輕發出陣陣低吟,似乎在催促着溫柔快些上馬。

寬大的墨色鬥篷忽的一下蓋在手掌上,盛堯山隔着鬥篷輕輕扶過溫柔軟若無骨的手。

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盛堯山雖是一介武夫,卻是個習文的武魁。

一陣暖流襲由手襲遍全身,雖是隔着厚厚的鬥篷。溫柔還是瞬間有些恍惚。

“溫姑娘坐穩。”盛堯山在下面暖言相勸。

一手牽這赤兔的缰繩,一手不時的輕輕撫摸過赤兔的臉頰。

一起一伏,赤兔慢慢的行走在鹹陽的街頭。

溫柔的思緒再次神游。

前世,她随盛堯山的大軍出征司廚,一雙巧手,曾無數次的挽救将士們饑腸辘辘的腸胃于山野池湖。閑暇之餘,她也曾這樣坐于赤兔之上,那時盛堯山也像今日一般,在下面牽馬漫步。

頭頂是一方如洗的碧空,一望無際的遠遠和地平線相接。

腳下是一片碧草如茵,山花爛漫、似繁星點點。

那時的赤兔,也如現在般乖巧馴良,即便從未有過騎術經驗的溫柔坐于之上,也穩穩相馱,未曾有過絲毫閃失。

“柔兒,此番出征回去,跟我回相府吧。”盛堯山閑适的牽着赤兔,一身俠骨,滿腹柔情,漫步在山高水長之間。

“盛将軍又在和柔兒開玩笑了。”溫柔雖是明白盛堯山在說些什麽,可終究鎖喉的婚約,扼得她喘不過起來,甚至不敢有絲毫的掙紮。

“我說了多少遍了,沒人的時候,叫我堯山!”盛堯山停住了腳步,聲音陡然有些高漲,似乎和周圍娴靜的景致不相協調。

“堯山……”溫柔張了張嘴,頓在那裏。

“唉……怪我,不提它了。”盛堯山深深的長出了一口氣,又自嘲的搖了搖頭。

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美好的一位姑娘,要死心塌地的跟着那個賣酒的臭小子!

盛堯山曾想過要買下殷德順的那間酒肆,然後黃金百兩的把殷家請出京城。

可他沒有那麽做,因為人言可畏,因為他生怕溫柔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哪怕流言蜚語的中傷也不行。

誰知……到頭來,小心的呵護,竟成了……

“溫姑娘怎麽了?”盛堯山牽着赤兔,忽的感覺馬上的溫柔神色有異。

“堯山,你又胡說了。”溫柔在馬上,思緒還停留在前世的草原。

“溫姑娘,你說什麽?”盛堯山猛的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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