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起提在了行李上。

順着那只手慢慢向上看去,脂硯的目光最後落在一雙亮閃閃的眼睛上。那雙眼睛裏滿是笑意,見她看,已大咧咧道:“你好,我是端木紫蕾,很願意為你效勞!”

下一刻脂硯看見這個紮了馬尾的女生身上穿了件黃色的馬甲,上面印着紅色的字“青年志願者”。

“我是法學院大二的,你是哪個學院的叫什麽名字?”端木紫蕾一面用力和脂硯一起提了行李走上臺階,一面把脂硯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又笑:“你是本地人吧。”

“……不是。”脂硯沒想到這位學姐會這麽熱情,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只微笑道:“我是北方來的,叫薛脂硯。”

“啊?”端木紫蕾卻是不信,驚道:“我不喜歡讀那些所謂的詩詞歌賦,可一眼看到你就想起那句‘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哈哈,水一樣的,真美!”

擡着行李走完了臺階,脂硯正要說聲謝謝,然後請端木紫蕾再去幫助其他人,端木紫蕾已拿過她手中的行李,拉着她在擁擠的人群裏駕輕就熟地穿梭:“你運氣真好,我剛看到一個人,他正好過來,帶你去他那裏排隊辦手續,速度超快,效率超高!”

擠擠挨挨地站好,脂硯一眼就看見隊伍最前方的辦公桌前,端端正正坐着埋頭忙碌的,竟是剛剛在校門口遇到的那個所謂“師父”,而那個冰岩和他姐姐已辦完了手續,正從桌邊離開。

“別只顧看美男,嘿嘿。”端木紫蕾看一眼脂硯,笑得一點都不詫異,見脂硯臉紅了,反而拍拍脂硯的肩膀,安慰道:“沒關系,誰看到秋哲熙第一眼都是這種反應。”

端木紫蕾說的很對,這個人辦事效率極高,明明很長的一段隊伍,卻只一會兒脂硯已站到了桌前。那人頭也不擡,只說:“通知書拿過來。”

脂硯就連忙把通知書從包裏取出來遞過去。那人擡手接過,随意打開放在桌上,只看了一眼,便凝神在電腦上輸入信息。耳邊是和諧而規律的敲擊鍵盤的聲音。

脂硯看見他的一雙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幹淨溫潤,舞姿一樣優雅靈活地跳躍在鍵盤上。左手小指上還帶着一枚式樣簡單卻頗多雅致貴氣的白金戒指。

“去十三號桌交雜務費。”那人依然沒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目光,只拿起桌上的通知書,并着一張收據單遞過來。

脂硯的眼神卻仍是落在他輕觸在鍵盤上的右手上,直到後面一個着急辦手續的人等得有些惱了,用力推了脂硯一把,脂硯一時沒站穩,身子向前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撲在桌子上,手臂卻突然被一只溫涼的手穩穩扶住。

一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又幽幽放回去。脂硯眼中驚慌來不及掩去間擡眸,看見一雙冷淡如水的眸子靜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那人見她站穩了,便不動聲色松了手,重新遞過通知書和收據單,臉上清冷的神色不變,淡淡道:“去十三號桌交雜物費。”

“哦。”脂硯連忙接過來,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張桌子,甫一轉身,臉上就火燒火燎起來,一顆心也怦怦跳得厲害。而剛剛被那人扶過的胳膊上,本應是溫溫涼涼的,卻忽然灼熱。

那人叫秋哲熙。

脂硯忽然又想到端木紫蕾離開前所說的那個人的名字。

好不容易辦完了手續,在景色幽深秀麗的偌大校園裏東轉西轉迷了幾次路之後,脂硯才拉着行李找到了她所住宿的園區門口。隔着園區大門,看見裏面整齊劃一的樓群,整潔漂亮的草坪花圃,脂硯心中一贊,正要進去,就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身後大叫“美女”。

茫然回頭,端木紫蕾已順手拿走她手裏的行李,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好巧啊,你住哪個宿舍,我再送你一程。”

知道端木紫蕾是熱心爽朗女生,脂硯也不再推辭,當下就把宿舍號報了出來。已經提了這個行李一路,雖然不重,她的手卻也早已酸痛無比。脂硯說完就要走,卻發現端木紫蕾停留在原地神色愣怔,不由奇怪道:“怎麽了?”

“哈哈……”端木紫蕾臉上笑容驟裂,像顆太陽破空而出,能把一切陰霾照亮似的,直把脂硯愣了半響,才重重拍拍脂硯的肩膀,朗朗笑道:“太有緣了,原來竟是你搬到我們宿舍來了!”

聽端木紫蕾解釋,她們宿舍原本住了兩個大四的學姐,今年畢業後就空了下了,這次會再安排兩個大一新生住進來。

而回到宿舍,脂硯驀然認出,另外一個大一的新生,竟是那個叫“冰夏”的女生,而那個叫冰岩的男生讓他姐姐在一旁休息,他自己正忙裏忙外幫他姐姐收拾着東西,雖滿頭大汗卻一臉笑意不亦樂乎。

宿舍裏另一個大二的學姐是法學院的秦雨軒,和端木紫蕾同班同學,而姬冰夏是商學院的,脂硯她自己是文學院的。

因和秋生約好了七點要上網打游戲,脂硯飛快地收拾了宿舍,又問了端木紫蕾網吧的地址就要出去,被端木紫蕾一把拉住,“硯硯,你确定你把路記得了?這學校曲徑通幽,可是迷宮一樣繞人的!”脂硯一個勁兒地點頭,才被端木紫蕾放行。

一時登陸游戲,女殺手濤兒的頭像亮了起來,脂硯的心又跳得快了許多,有一些日子沒見過秋生,不知他變了沒有?想着,脂硯又暗暗覺得自己好笑,明明游戲裏的人物,容貌是不會變的,連表情都少的可憐。

不過想歸想,脂硯還是覺得手在微微發抖。天氣又悶,汗沁出來,整個人都是濕漉漉汗津津的。

當下剛擡手擦了把汗,就見墨袍的秋生出現了,他看起來并沒有變,默默走過來,站在一旁看她。脂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反是近鄉情更怯,窘迫着,她的臉在網吧裏紅熱起來。

尤其是,她轉眼看見秋生腰間還挂着她送的那把小匕首,雖是普通,但在他身上,仿佛霎時就名貴珍重起來。一時脂硯眼中騰起了一層霧霭,覺得她付出了這一路的艱辛都是值得的。

“濤兒,你來了。”秋生緩緩發過來一句話。脂硯輕抿的唇角忍俊不禁的笑意,她傻傻點了點頭,卻忽然間想起電腦那一側的秋生是看不到的,便連忙擡手敲了一行字過去:“路上很好,今天報名也很順利。”

屏幕上秋生清冷的神色并無變化,素顏女子寒玉般的臉色也沒有絲毫變化,但仿佛這凝眉頓首的瞬間,兩人心中所要表達的無限心意已盡數表達出來,在畫面上唯美的夜色裏,在沉悶的網吧裏,漸漸彌漫,浸染上濃濃不可遏制的,相見歡。

“喜歡這裏嗎?”秋生又問。脂硯正要回答,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見是端木紫蕾,宿舍裏的人都叫她蕾蕾,脂硯便連忙接了。

“硯硯,你拿傘沒有?外面下雨了!”剛一接通,蕾蕾的聲音就傳過來。“下雨?”脂硯皺了下眉,今天整整下了一天,怎麽還在下?她出來的時候走得急,并沒有拿傘。

“是啊,很大呢,我去送傘給你吧?”蕾蕾又道。

脂硯心裏猶豫,她今天已經麻煩了蕾蕾很多次,這網吧又那麽遠,其實她自己淋着也沒關系,正要開口說不用,卻一眼看見她對面坐着的人,一雙冷淡如秋水的眸子,一張清涼如冰雪的臉……赫然正是……秋哲熙!

秋哲熙目光只落在電腦的屏幕上,顯然沒有注意到她。只是,脂硯心中一動,連忙改口想請蕾蕾多送一把傘過來,卻又在開口的那一剎,看見秋哲熙手邊的桌上放了一把傘!

這一句話吐口的剎那,卻仿佛是經歷了九曲回腸的山路十八彎,等脂硯笨拙地繞回來之後,已成了一聲大叫“蕾蕾!”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電話那端的蕾蕾驀地寂靜。

脂硯自己拿着電話也是呆了一呆,發現四周很多目光看過來,臉“騰”地紅了,恨不得找個時空鑽進去。尤其是她下意識向對面看去,發現連秋哲熙也擡眸向她看過來,更是連忙低頭,一手輕遮住了滾燙的臉,壓低了聲音,朝那邊仍是寂靜的蕾蕾道:“我是說,蕾蕾,不用幫我送傘,我不怕下雨。”

一時撫慰完蕾蕾挂了電話,發現屏幕上秋生仍在等她回答,問她是不是喜歡這裏。她一驚,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剛剛接了個電話。”

說着,覺得對面有一道目光看過來,深幽幽的,略帶了幾許秋水般的涼意,卻又似是柔柔的。脂硯悄悄擡眼看去時,對面的秋哲熙目光已又複落在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屏幕反着亮光,讓他的雙眸微微潋滟,像是小小的波紋在閃爍。

“知道。”秋生很快回複。脂硯一時明白秋生不會和她計較,沒有誤會她是故意不回答,頓時放下了心。秋生又道:“濤兒,昆侖山孤絕峰上出了個很厲害的妖怪,我們去把它殺了吧?”

殺妖怪的時候,脂硯就有些心不在焉。現在得了錢,秋生請她喝酒,她還是心神不寧,再三猶豫,脂硯重又把酒壺放下,忽然問:“我們……要見面嗎?”

問完之後,脂硯凝神看着秋生,放在鍵盤上纖淨的手指輕輕拳了起來,她知道她是太有些主動了,可是……她真的想見他。

察覺到對面的秋哲熙看了過來,脂硯卻仍是一動不動地緊緊望着秋生,唇角幹幹的,汗從掌心沁出來,一點一滴的流過。

終于,一怔過後,秋生緩緩放下手中的酒壺,看向她:“濤兒,這個學校藏龍卧虎,有很多很優秀的人,我想還是過一段日子,如果你的心意還是沒變,我将十分願意和你見面。”

從網吧走出來時,雨還在瓢潑的下。不過,一眼看到明明手裏拿着傘,卻站在網吧屋檐下沒有離開的秋哲熙,脂硯放輕了腳步。不遠處路燈的光是瑩白色的,在雨幕中霧一樣的彌散,卻仿佛照不到這個孑然獨立的身影。夜雨裏的秋哲熙,神色依舊冷淡,卻憑空多了幾分寂寞蕭索。

怔然看了他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走的意思,脂硯就從他身邊擦過,正要走進雨中,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我送你。”

迎面雨鋪天蓋地砸下來,隐隐似一場狂怒,還未走出屋檐,衣發已有些濕了。脂硯絕然想不到意識裏軟綿溫柔的江南也會有這樣傾狂的雨勢。

腳下步子一頓。脂硯回頭看見秋哲熙在夜色裏星亮溫和的眼睛,似是少了幾分冷淡。但她瞬間又想到今天兩次在他面前,她不是要摔倒就是出聲大叫,都是那麽丢人,頓時覺得一陣尴尬,就頭也不回地沖進雨裏,跑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相對時光

空調呼呼吹着冷氣,還不時從嘴裏噴出一陣冰涼的白色水霧。不似外面的潮濕悶熱,小店裏是舒适涼爽的。

脂硯停下手中的筆,怔怔看着午後的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門,幹淨的玻璃窗射進來,仿佛帶上了清涼的透明。就連窗外那些濃郁的綠色植物,本是燥熱不堪的,都在陽光下透明起來,帶上一絲恍惚。

蕾蕾認識的人多,就介紹脂硯每天下午來這家手抓餅店打工,幫老板娘看看店打下手。老板娘人也是熱情開朗,當下見是蕾蕾帶來的人,脂硯看着又安靜規矩,就很高興地讓脂硯留下來。

今天是第一天,脂硯很緊張,但半響并沒有太多人來吃,偶爾有也只是稀稀落落三三兩兩。

見脂硯奇怪,老板娘一笑解釋:“這些孩子都喜歡早上或者晚上來,像中午和下午一般都躲在屋子裏不出來,太陽太大了。”

脂硯恍然。這些日子下來,她也深有體會,這南方的太陽看着溫和,并不似她在家裏那樣直接猛烈,但人依然渾身汗透,像蒸籠裏待熟的包子,潮叽叽黏糊糊,總沒個幹脆透徹的時候。

老板娘見脂硯的書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知她是上午下了課後吃了午飯直接過來的,又道:“沒人的時候你就看會兒書也沒什麽。”說完,老板娘轉身進了後面店裏,留脂硯在前面看店。

脂硯在小店一張玻璃圓桌旁坐下,從書包裏取出高數課本來看。她人本來也不聰明,遇見數學更加遲鈍。高考之所以能考出一個驚人的成績,不過是她破釜沉舟狠補半年的緣故。

而高等數學對人的數學思維要求更高,講的事物也更抽象更有深度。所以過去的幾周裏,脂硯雖也在努力,但總還是跟不上。當下翻着課本,看着上面複雜的公式和字母符號,便不由嘆口氣,怔怔看着窗外。

忽然,眼前透明的陽光似是閃了一下,帶上了冰雪般清靜的溫涼。

玻璃窗外,一個幹淨修長的身影,從恍惚的綠色植物群中走出來,恍若不經意的,那人身上雪一樣的襯衣和天空下單薄的光芒融為一體。

而那人神色清涼,眉宇間都是如水冷淡,似乎并不是在一個沉悶燥熱的夏日午後行走,而是走在天高雲淡涼風飒爽的秋日。那人手中拿了一本厚厚的書,然後走上臺階,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

那人熟稔地走到櫃臺邊,并沒有注意到在一旁因看見他而驚訝的張大了眼睛的脂硯。

直到脂硯拿在手中的筆“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發出微響,在寂靜的小店裏,空調吹氣的間隙,卻不啻于風生水起的驚動。秋哲熙轉頭,看見了有些慌亂地站起身,又連忙撿起地上的筆就要走過來的脂硯。

“秋老師你來了,你坐吧!”正此時,老板娘從後面店裏掀開簾子走了出來,熱情地招呼。秋哲熙不動聲色斂了眸中驚訝,很快回神,淡淡一笑,便在脂硯對面的一張圓形玻璃桌旁坐下,随意打開了手中的書。

脂硯順勢頓住了腳步,只呆呆站在玻璃桌旁看他。

自從那晚在網吧外面見過,後來就只是偶爾在宿舍裏聽冰夏提他,贊嘆他課講得好,對一些經濟理論和現象想法獨特。每逢此時,蕾蕾就會在一旁連聲大叫,“是啊是啊,他的課,堂堂爆滿,沒有一定的決心和毅力,是占不到座位的!”

脂硯震撼之餘,更多卻是好奇,他這樣年紀輕輕,看起來冷淡如水,會是怎樣的學識淵博,然後在講堂上揮灑自如,讓一群大學生如此瘋狂?

一時店裏安靜,只剩下秋哲熙偶爾翻書的聲音。和一旁老板娘把餅放在滾燙的鐵板上,澆油,發出的“嗞嗞”聲,之後老板娘打了一個雞蛋,澆在金燦燦的餅上,店裏霎時彌漫了一股香味,暖暖的沁人心脾。之後,老板娘挑起餅放在已準備好的紙袋裏,并沒有立即給秋哲熙送過去,反而招手把脂硯叫到了她面前。

“去冷櫃裏拿一杯冰水放在秋老師桌上,然後等過了三分鐘,這餅不是那麽燙了再拿過去讓秋老師吃。”老板娘低聲吩咐,“後面衣服洗了一半,我再去把它洗完,有其他人你叫我。秋老師你不用管,你看你的書就行了,他每天下午都會坐在這裏看書學習。”

脂硯驚愕過後,便連忙答應了,見老板娘轉身又進了後店,就轉身從冷櫃裏拿了一杯冰水,小心端過來。秋哲熙專注看着手中書,并沒有理會她。

脂硯也只悄然放下水杯在他手邊,要走時,不經意發現他所看的書的名字,才禁不住輕輕“咦”了聲。就見秋哲熙正翻書的手微微一頓,才似是察覺到身邊還有其他人,擡了眼向脂硯看來。

脂硯見打擾了他,一時有些緊張,連忙要解釋,卻又笨手笨腳地不知該說什麽。她只當他是商學院的講師,沒想到他會看《中外建築史》這樣的書,所以心裏掩不住驚訝,她并沒有其他意思。

“老板娘請你幫她看下午店?”秋哲熙卻是微低了頭,目光重新落在書頁上,淡淡打斷了脂硯的驚慌失措。脂硯聽他沒有生氣的意思,微放了心,她可不想第一天打工,就得罪客人,于是連忙點頭。

“那就幫我把餅拿過來吧。”

語聲清淡,并沒有半分頤指氣使作威作福的傲慢,舉手投足間卻仍是不經意露出了幾分公子少爺的高貴優雅。脂硯不及多想,就轉身從桌旁離開。

脂硯轉身那一剎,秋哲熙擡眸看她,輕抿了唇角,眸光淡靜裏卻有了斂不住的漣漪潋滟。

一時脂硯回到她的桌邊坐下,重新翻起手中難于上青天的高數,眼前盡是一些奇異的數字符號飛來蕩去,攪得陽光都有些零亂。

看了半響,還是一塌糊塗,脂硯禁不住咬着筆杆輕嘆了一聲。之後,便忍不住悄悄擡眼看對面目不斜視的秋哲熙。直到他看書看了許久,似是累了,一手撐在額上,慢慢按揉了幾下,卻沒有停下來,另一只手仍是在書上不時做着批注,還不時在筆記本上記着什麽,時不時,又停下來拿起水杯漫不經心地喝一口,似是思索,慢慢看向窗外。

脂硯不知他在看什麽,看他目光如無波平湖,隐隐卻有些恍惚游離,類似所謂“我眼中無物”的高深境界,該是還沉浸在書中,想書中的某個問題吧。

只是,他輕撫在玻璃杯上的手指,在水光清韻裏也帶上了幾分透明,漂亮得像是有陽光在那修長的指上輕輕跳躍。而那一躍就躍上了脂硯心頭。她看着那手指輕輕想,秋生的手,在鍵盤上揮灑自如時而凜冽時而溫柔,會不會也是這般漂亮?想着,唇角禁不住有了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清淺絕美。

一連數日,午後的陽光,透明安靜。脂硯坐在透明的圓桌旁看高數,秋哲熙就坐在脂硯對面的桌旁看他自己帶來的書,時而是建築類的,時而是經濟類的。一杯冰水,一張手抓餅,慢慢陪他度過一個又一個在別人眼中漫長而酷熱的下午。

老板娘見他倆都在看書,自己便直接退到後面店裏去休息,前面反正有脂硯在。每到此時,店裏就一片安靜,只剩下牆上挂鐘滴滴地行走,告訴人們時間的前行。只剩下空調呼呼噴出冷氣的聲音提醒人們外面酷暑的炎熱。只剩下不時的翻書聲,筆下的沙沙聲,說明這間光韻斑駁的小店裏還有人在。

老板娘說秋哲熙來這裏看書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每天都來,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一看就是一個下午。而且原來一直坐的都是她那個座位。脂硯一聽頓時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每天來的都比他早,所以就很随意地坐了座位,沒想到竟是占了他的。

于是第二天她來了之後,并沒有坐下,而是讓老板娘教她做手抓餅,以便她也能在業務繁忙時幹些實際的事。可沒想到秋哲熙來了之後,照舊在對面那張桌子前坐下,臉上神色如常,像是習慣了,更像是他原本就是坐在那兒的,從來沒有變過。

脂硯不明白秋哲熙為什麽要坐在這裏看書,城古大學學生公寓裏的設施都是很好的,那他的教師公寓該是更加完善,生存條件比這裏好的。而且,這裏下午人雖少,但時不時還會有人進來光顧,話語陣陣,又是人聲又是手抓餅的香味,他看書那樣認真投入,不怕被打擾嗎?脂硯不明白。

莫非是他舍不得開空調的費用,而在這裏每天只要花四塊錢就能吃一個香噴噴的手抓餅,能坐一個下午的空調,還有免費冰水贈送?

這個念頭剛一蹦出來,脂硯就被她自己咽下去的一口水嗆住,登時眼花缭亂地咳嗽起來。聲響一動,霎時打破了小店裏的安谧。臉憋得通紅間,脂硯看見秋哲熙擡頭,詫異地看她。

覺得不好意思,脂硯忙擺手示意他不用理會她,他看他的書就好。秋哲熙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而脂硯擺手歸擺手,那一口水咕嚕在喉間怎麽都不肯乖乖落下肚子裏去,仍是嗆咳得天昏地暗。

一只溫涼的手柔柔地幫她撫着後背,慢慢撫着。秋哲熙靠近的瞬間,脂硯一時恍惚,像是聞到了雪花一樣的清涼味道。

不知是他幫她撫背起了作用,還是那口水就該下去了,脂硯終于慢慢平複,咳嗽也終于停止。只是臉色緋紅,在透明陽光下,像是打翻了的胭脂盒子,氤氲鋪陳。只是眼中還有淚光閃閃,像是噙了波光的清泉,幹淨透湛。

脂硯窘迫地低了頭,一手仍是按在憋得難受的胸口上。從小到大她也算被稱作是安靜穩妥的人,怎麽在他面前卻總是出現一些讓人難堪的意外狀況?

秋哲熙收回手,目光含了微責看她,卻忽然在她的練習本上一頓,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很多算式,很多數學符號,卻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個漢字,清秀隽雅。

不知為何,看到那幾個字,他臉上神情霎時柔和下來。

“不夠專心。”片刻,秋哲熙這幾個字緩緩吐出來之時,責備的語調已蕩然無存。脂硯卻是更深地埋了頭,覺得他的原因分析一針見血,慚愧地不知該說什麽好。

秋生。她寫得居然是秋生。秋哲熙慢慢轉過身向他的座位走去,一路上陽光淡淡透過玻璃,落入他眼中,像是水光濺起了金子輕輕潋滟,止不住的微笑輕輕溫柔。

脂硯卻是悄然看他,想到剛剛那種雪花一般清涼的味道。不知秋生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冰雪出塵淡淡溫涼。秋生。

脂硯驀地拿起筆,在本子上慢慢寫着,唇角一絲忍不住的笑意湧上來,也不知沙沙在寫着什麽。

秋哲熙也慢慢重新翻起了書,只是握在手中的筆卻再沒有顧得上批注,沒有顧得上記錄,眼中笑意隐約,有些悠遠,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小店生意(一)

脂硯學做手抓餅也有一段日子了,老板娘見她學得差不多,慢慢開始下午把脂硯一個人留在店裏,自己常出去逛逛街購購物的,樂得自在快活。

脂硯的高數雖然日日在看,但由于總是不能靜下心,仍是毫無進展。近兩天在學中值定理這一節,“羅爾定理”,“拉格朗日定理”,“柯西定理”,再加上下一節的“洛必達法則”!

脂硯看了半響,連這些外國人的人名都記不清,不由長嘆一聲,把筆重重放下,擡眼看着窗外。

不知不覺已是秋天,來到這個學校已是兩個月。而江南的秋來得晚,所以天氣依然濕熱無比。脂硯看見林蔭大道上那些來來往往的女學生仍打着遮陽傘,男生有女朋友的和女朋友一起撐傘,沒有女朋友單個行走的,不好意思撐傘,就把眉頭蹙得緊緊,不時擡頭看看天上溫吞的太陽,嘴裏喃喃說着,想來是在咒罵。

稀裏古怪想着哧地笑出來,脂硯心裏輕松了些,轉過頭正要重新拿起筆來算高數,不妨被身後悄無聲息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她看窗外,秋哲熙卻是低頭看她擺在桌子上的高數書,見她回過頭,頭也不擡地說了句:“幫我做一個手抓餅,加雞蛋。”

“……哦。”脂硯被吓的一顆心還在忽上忽下地跳,聽他這麽說,很久才愣愣回過神,才忙忙地去了。卻見她一離開,秋哲熙就順勢坐在她的位子上,翻着高數書在看。

不過就是把餅放在鐵板上加熱的一會兒功夫,脂硯從冷櫃裏拿出一個雞蛋,按着老板娘所教的,把雞蛋在碗檐上磕開,然後讓雞蛋滑進碗裏,再把雞蛋澆在金餅上就好了。

可是擡頭間,秋哲熙不知何時又在她面前站着,手一個晃悠,磕了好幾下好不容易磕開的雞蛋順溜就滑落,趴在地上濺開。

秋哲熙在一旁看着,向來冷淡的臉上憋不住,哧地笑了一聲。

脂硯的手僵了一下,聽秋哲熙笑了,臉刷的紅透,直直從脖子根一直燃燒到頭頂,頓時看着那癱在地上的雞蛋不知怎麽辦,一旁鐵板上餅的香味已經溢出來,正是澆蛋的時候,一旦過了,怕不是蛋不熟,就是餅要糊了。

正手足無措間,就見秋哲熙進了小廚房,順手從冷櫃中重新取出一個雞蛋,在碗檐上輕輕打了一下,蛋黃蛋清就順勢滑進幹淨的碗裏,之後秋哲熙不慌不忙地把雞蛋澆在了金餅上。一股香味頓時在小店裏彌漫。

脂硯木木地看着這熟練的一系列動作,直到餅好了,秋哲熙拿起一旁的夾子把餅夾起放在提前準備好的紙袋裏,才驚出一句話:“你,你會做這個,這個手抓餅?”

“我在這裏吃了很久,每天看老板娘做,看的多自然就會了,并不奇怪。”秋哲熙不以為然道,走到櫃臺邊,從口袋裏摸出四個硬幣放在櫃臺上。回頭見脂硯還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站着,便一笑道:“還不快把灑在地上的蛋收拾了,老板娘回來要說你。”

脂硯看着那在透明陽光下忽然綻出的笑容,幹淨而美好,呆了呆,才連忙拿了拖布把地上的殘跡收拾幹淨。收拾完出來,見秋哲熙竟是在她的桌子邊站着,餅在一旁放着也沒吃。秋哲熙等她出來了,另拿了張椅子過來,放在桌邊,向脂硯招手:“過來。”

不知他要幹什麽,脂硯疑疑惑惑地過去。秋哲熙也不多解釋,自己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又讓脂硯在另一張椅子上坐,徑自打開了高數書。脂硯恍然,莫非他竟是要教她數學嗎?

“你在家裏沒有做過飯?”秋哲熙張口沒有講數學的事情,倒是忽而問了句。脂硯聽了,臉上剛退下的溫度又慢慢升了上來,但還是點點頭,因為她從小到大都有哥哥照顧着,後來上學又忙,廚房她裏的事,她很少參與。

“你看這幾個定理,其實它們之間不過是切入點不同,最終要表達的結果還是一樣的,就像是走不同的路到一個目的地……”

像是沒有察覺脂硯的窘迫,秋哲熙見脂硯點了頭,也沒有再問其他事,直接開始講解這幾個讓脂硯頭暈目眩的定理。

別看秋哲熙平日言語稀少,但講起題來,卻毫不吝啬,臉上的冷淡疏離也消失不見,滿是溫和認真,而且句句切中要害,每每峰回路轉豁然開朗,讓脂硯忍不住要心服口服地贊一聲“原來如此”!

不過,秋哲熙講得一臉認真,脂硯的心思卻總有些恍惚,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臉,聽着他耐心的講解,忽然就想到秋生,想到那些他們在一起打游戲的日子,秋生也是這樣,總是默默在她身邊,關鍵時候出手相救,或者教她技巧的時候,耐心溫柔。

秋哲熙見她一動不動,似是在出神,就停下了手中演算的筆,輕然笑道:“是不是累了?我講得太多了。”

“啊?沒,沒有。”

見他竟已把一張雪白的草紙寫滿了,上面工工整整列着一行又一行的式子,每個都足以讓她琢磨半天還是相見不相識的,脂硯不由要驚嘆,然而臉又紅了,心裏暗暗慚愧,他講得那麽認真那麽辛苦,她自己居然神游萬仞,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老板娘推門進來的時候,小店裏依然靜靜的。那一簇夕陽微紅的光芒裏,兩個人正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低頭看着同一本書。

時不時秋哲熙說一句話,然後在紙上寫一些東西,脂硯在一旁看着。然後脂硯點頭或是搖頭,秋哲熙就把筆遞給她,她又在紙上寫寫算算的。過了一會兒,脂硯若是蹙眉不懂,秋哲熙就低聲講解,一直到脂硯眼中閃出快樂的光芒,長舒口氣,笑了起來。

先是驚詫,老板娘認識秋哲熙很久了,從沒見他說過這麽多字,從沒見過他這樣溫和的神色。後來,見他們倆坐在一起,頭幾乎碰着頭,而那兩張臉,男的年輕漂亮,女的也是年輕漂亮,男的溫柔,女的乖巧……這一幅畫面的美麗,竟讓老板娘覺得這一切本應如此。

玻璃窗外是濃綠的草叢,把夕陽的紅光暖暖的暈開,有些透進小店,也照在他們的臉上,寧靜而炫目。

“叮”地一聲,牆上的挂鐘響了一下,兩人同時擡頭,看見在店中央站着的老板娘同時愣了一下,繼而脂硯連忙起身,略有些慌張道:“您回來了。”

“……六點了,你也可以回去了。”老板娘猛然回神,看一眼牆上的挂鐘,時針指在數字“6”上,分針指在“12”上,兩根針筆直地組成了一根線,仿佛原本就是一根,秒針在旁邊忙不疊走着,一路發出“滴滴”的聲音。

一個下午居然就這樣過去了,不過學到很多東西,脂硯邊收拾着書本,心裏默默感嘆,走出小店,發現秋哲熙站在門外沒走。等她出來,秋哲熙才和她一起沿着路慢慢往回走。

也不說話。一路上只靜靜看着腳下的路,偶爾擡頭看一眼路旁默不作聲流着的水,水面上是波光粼粼的,風吹過,帶起大大小小的漣漪。

作者有話要說:

☆、小店生意(二)

“秩和檢驗也要分大小樣本的情況……”

一路被秋哲熙領着學下來,脂硯赫然發現,厚厚的高數課本已經過去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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