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知道在亭子裏坐了多久,等林清和想要坐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麻了,絲毫不誇張,大概是因為坐下的姿勢不對,全身上下如同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爬,一動就難受得不行。

過了好一會兒,身上那種麻痹的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以後,他用手撐着地面,顫顫巍巍的準備站起來。坐久了不僅身體發麻,頭也暈暈的。正要出亭子,突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有人往這邊來了,并且還不止一個人。

這讓林清和覺得有點奇怪,這個院子平時鮮少有人來,一來偏遠,二來距離唐槐序的卧房書房太近,家裏的傭人平日裏除了打掃衛生或者唐槐序辦公見客需要奉茶的時候會來,其他時候都很少涉足,更不要說外面不怎麽相幹的人了。這個院子基本上算得上是林清和一個人的樂園,畢竟唐槐序不會有事兒沒事兒都在這裏面轉悠。

來人走得近了,隐隐約約能夠聽到談話聲,“……我在前院的時候就模模糊糊看到這邊有桐樹,沒想到走近了才發現這麽多,唐先生也喜歡桐花嗎?”

林清和一楞,撐住地面的手慢慢的收了回來。

說話之人的聲音很悅耳,清脆中帶着一絲綿軟,不多也不少的恰到好處,不會給人做作或者黏膩之感。而唐先生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唐槐序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聽,好像帶着溫潤的玉石的味道。其實說起來很是玄幻,溫潤玉石一般都用來指人的外表或者內在的氣度,但每次聽到唐槐序的聲音,林清和腦子裏都會浮現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樣莫名其妙的詞語,好像他的聲音都有了質感一般。

“還好,說不上喜不喜歡,這些都是清和種的。”

他小時候身體不大好,估計也和那場車禍有關,受到了驚吓,很長一段時間裏,晚上睡覺要麽睡不安穩,要麽總是做噩夢。噩夢做得多了,他就不敢睡了。但小孩子不睡怎麽行,帶他的阿姨憂愁得不行,怎麽哄他都不睡,和他一起睡他也不肯,困極了就跟小公雞啄米似的,頭一點一點的,剛剛進入夢境就被噩夢吓得差點哭暈過去。

阿姨沒有辦法,只好冒着屋外的大雨抱着他去敲唐槐序的門,唐槐序正在燈下看書,聽到敲門聲響,披着一件睡袍就出來抱他。

大概是因為車禍醒來以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唐槐序,他對唐槐序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唐槐序把他抱過去的一瞬間他就覺得一點也不害怕了,也不哭了,聞着唐槐序身上熟悉好聞的味道,不到一分鐘就睡了過去。

阿姨筋疲力盡,看着他在唐槐序懷裏睡得香甜,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我看少爺每天晚上都睡不大安穩,他還小,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阿姨已經是唐家的老人了,是看着唐槐序長大的,現在又來照顧他,更多的像是一個親近的奶奶。唐槐序聽了她的話,明白過來了:“以後就讓清和和我睡吧,明天讓人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到我房間裏去。”

那天晚上他睡得安穩,連一個夢都沒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曬屁股了,他睡眼惺忪的,隐隐覺得身下有什麽不對,等反應過來才發現,他整個人都趴在唐槐序的身上。

見他醒過來了,唐槐序這才把手上的書放下,嘆了一口氣:“好在你不重,不然爸爸就要被你壓壞了。”說着還用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也不知道是被人拍了小屁股還是因為不小心看見唐槐序睡袍上那一大片亮晶晶的水漬,林清和當場就臉紅了,忙不疊的從唐槐序身上下來,自己乖乖的去穿衣服去了。

誰知擺在床頭櫃上的衣服是一件背帶的牛仔褲,他那會兒還小,擺弄了半天都穿不好。原本就在爸爸面前丢了臉,想要趁此機會好好找補一下,誰知道老天爺都不給他機會。越着急越穿不好,額頭上都着出汗了。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給他套進去了。

唐槐序難得睡了一個懶覺,此時此刻正興致勃勃的躺在床上看他穿衣服。唐知琰從小就被唐老夫人接去教養,很少在他身邊,再者以前他也忙,基本上處于住在公司的狀态。所以就算他有兒子,也很難把自己代入到父親這個角色中去。而林清和來了以後就不一樣了,現在各方面都已經步入正軌,他不像以前那樣忙得腳不沾地,在家的時間也多了很多。因為林清和身世的緣故,他陪他的時候還是蠻多的。

昨晚是他第一次和他睡覺,這種感覺很奇妙。該怎麽說呢,一時竟找不到形容詞。唐槐序在此之前很少接觸小孩子,特別是像這種軟萌萌的,走路都還有點顫巍巍的小孩子。那麽小的一團,抱在懷裏軟綿綿的,呼吸間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奶香味兒,趴在他懷裏睡得安穩,不時砸吧砸吧小嘴,好像夢到了什麽好吃的。明明在阿姨懷裏哭得快要暈過去,撕心裂肺得讓人心疼,卻在抱他過來的一瞬間停止了哭泣,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唐槐序內心深處某個地方輕輕的震顫了一下。好像被他那軟軟的小手給撫摸了一下,帶着溫軟的力度,讓人的心也跟着柔軟了下來。

小清和晚上睡覺頗不老實,一會兒蹬腿一會兒掀被子的,這讓唐槐序有點頭疼,大概每個年輕父親都有這樣的煩惱,該怎麽樣才能讓孩子好好睡覺,不亂動,不亂蹬被子,免得感冒。為此唐槐序只好一晚上都把他摟在懷裏,在他亂動的時候好第一時間确認被子是不是還好好的蓋在他身上。

他生物鐘一向很準,早上六點就醒了,可清和睡覺也睡出了新高度,竟然直接爬到他身上來了,一只軟綿綿的手還拉他的睡袍不放,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微微張開的小嘴粉嫩得像是三四月初開的桃花,透過小嘴的縫隙還能看到裏面軟軟的粉紅色舌頭。如果不是嘴角那透明的液體影響美感,這副寶寶萌睡圖還是挺可愛的。

唐槐序動了動,準備把他抱下來,誰知剛剛起身,就聽小家夥嘤嘤嘤的哼唧,不滿的抗議,抓着他睡袍的小手換成了兩只,死活不讓他下床的架勢。

唐槐序沒有辦法,只好慢慢的躺回去,看了一會兒流口水的萌娃酣睡圖,随後從床頭櫃上随意抽了一本書看起來。

三百多頁的書差不多看了一半,小家夥這才醒過來,大概是因為不好意思,所以一醒過來就邁着小短腿兒去自己穿衣服,誰知道穿了半天都沒穿好。唐槐序覺得有趣,也就沒有上前去幫忙。等他終于轉過身來的時候,唐槐序實在是忍不住了,笑着朝他招手:“寶寶過來,爸爸看你那衣服是怎麽穿的。”

原來小家夥把衣服給穿反了,背帶褲穿反了倒是不大違和,只是可能有點不舒服。

林清和噠噠噠的跑過來,還不知道自己穿反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聲音嫩嫩的:“咋啦爸爸?”

唐槐序把他抱起來,聲音裏忍不住帶上了笑意:“爸爸不咋,就是寶寶的衣服穿得太好看了。”

林清和以為他說的是真的,很是高興,結果沒想到唐槐序抱他起來就要脫他衣服,有點疑惑:“爸爸,我們還要睡覺嗎?”

後來當然沒有睡成回籠覺,因為唐槐序也沒給人穿過背帶褲,穿了好一會兒才穿好,阿姨敲門的時候還吃了一驚,她原本打算來給他穿衣服的,誰知道已經穿好了。

這大概也是唐槐序為數不多的會略顯笨拙的事情,第二次就已經熟練得不行了。

陶語桐笑起來,聲音有點甜:“原來是這樣,那唐先生知道一首詩嗎?”

唐槐序:“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

若非陶語桐提醒,唐槐序還真想不起這首詩。現在想來莫名的心驚,這些桐花是清和十四歲的時候種的,至今已然亭亭玉立,難道他那時就有了這樣的心思?

陶語桐道:“我記得我第一次看《今生今世》的時候還才十七八歲,大概是年紀太輕的緣故,總是心有嫌隙。覺得胡的身份實在是玷污了這一身的才氣,以至于看這本書的進度十分緩慢。看到胡蘭成寫到對張愛玲的深情,亦覺得作假的成分太重。”

唐槐序心中有點雜亂,聽得有點恍惚,“那後來又是怎麽改變看法的呢。”

陶語桐:“待看到他寫‘這樣糊塗可笑,怪不得我要坐監牢。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運的糊塗。’就又生出了憐憫之情。他寫他與張愛玲的事,總是帶着喜悅的心情,寫出來的文字也愁綿不絕。《子夜歌》裏有詩句:一夜就郎宿,通宵語不息。黃葉萬裏路,道苦真無極。胡蘭成于是就寫到:‘我與愛玲卻是桐花萬裏路,連語朝不息。’這份歡情與熱戀,把男歡女愛的情-事,都寫絕了。”

唐槐序對這類書籍卻涉獵甚少,只記得李商隐的“桐花萬裏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至于剛剛腦子裏為何會突然冒出來胡蘭成的這句詩,估計也是不小心看到清和的書了。

陶語桐:“我以前對他無甚好感,後來看他寫的書,也不知道是性子使然還是他文字實在是太好,竟會對他産生這種類似憐憫的情緒,其實他哪裏需要憐憫呢。看他的書,發現他對張的欣賞并非刻意的讨好,是真心實意的。他說‘看她的小說,覺得她什麽都曉得。’有一次胡想要形容張的行坐走路,卻怎麽也形容不了。張就說:‘《金-瓶-梅》裏寫孟玉樓,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我讀的時候并沒有覺得有多麽的好,待看到張解釋“淹然”二字時,覺得自己算是白讀了。張解釋這兩個字說:‘有人遇見怎樣的好東西亦是滴水不入,有人卻像絲綿蘸了胭脂,即刻盛開的一塌糊塗。’覺得真是說到人心裏去了。”

說完她嫣然一笑,轉過頭去看唐槐序:“不知道唐先生遇到喜歡到骨子裏的人或物,屬于哪一種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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