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愛與責任
方隽一聽周嵩的聲音, 就覺察出他的情緒十分低落,心瞬間被揪了起來,是不是出事了?他在電梯口等了幾分鐘, 電梯都下來兩次了, 還沒見到周嵩,便決定上去看看, 剛伸手去按鍵,發現周嵩從旁邊的安全門裏出來了, 步伐緩慢, 腳步沉重, 全身仿佛被憂傷籠罩了似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方隽趕緊跑過去,迅速将周嵩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 一眼就看到了周嵩鮮血淋漓的左手,方隽覺得自己的心髒一下子被一只手緊緊捏住了,痛得難以呼吸,他趕緊捧住周嵩的手:“你手怎麽了?”
周嵩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才發現手背上都是血,不過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他無所謂地說:“不小心劃傷了。”應該是杯子的碎片劃傷的。
方隽眼睛紅得都要滴血了, 周嵩多掉幾根頭發他都要心疼,更何況是流了這麽多血:“是不是你爸打你了?”
周嵩想起他爸,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打到。”
方隽咬緊牙關,才強忍住一把将人抱在懷裏的沖動:“那就是說他想打你了?你是不是已經出櫃了?”
周嵩笑了一下:“出了也好, 以後就沒什麽顧慮的了。”
方隽再也忍不住了,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周嵩,撫摸着他的頭說:“沒事,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周嵩覺得眼睛有點發酸,不過還是忍住了,他低下頭,在方隽肩窩裏深吸了口氣,仿佛從他身上汲取了力量似的:“我們走吧。”
方隽将人松開,還用額頭蹭了一下周嵩的額頭,牽着他沒受傷的手:“走吧。”
他們大大方方離開了周嵩父母家,全然不理會周圍路人詫異好奇的目光。
出了小區,方隽買了一瓶礦泉水,小心翼翼地将周嵩左手上的血跡沖洗幹淨了,看着那兩厘米長的口子,方隽咬緊了牙關:“什麽東西劃的?”
“是杯子的碎片。”周嵩看了一下傷口,其實就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也不怎麽痛。”
方隽擡起頭看着他,憤怒地說:“什麽叫不礙事?流了那麽多血,你當是好玩的啊?不是說了,現在不打算出櫃嗎?真要出櫃了你應該叫我一起,而不是獨自去承擔。”
周嵩無力地笑了笑:“真不要緊。而且我本來沒打算出櫃,我沒想到我媽那麽敏感,她居然知道同性戀。她翻看了我手機裏的照片,除了昨晚上那幾張,我們根本就沒有親密照,但她還是看出來了。”
方隽扭過臉去,不知道該以什麽态度來面對他:“我去買創口貼。”他心裏懊悔得要死,如果不是他把照片發給周嵩,這事也就暴露不了,周嵩就不會受傷,他們可以慢慢地以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出櫃,讓他的父母更平和地接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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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隽穿過馬路,去對面的藥店買到了碘酊和創口貼,回來之後對周嵩說:“對不起。”
周嵩的心情已經平複了很多了,其實這情況比他預想的要好了:“對不起我什麽?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
方隽低頭用棉簽沾着碘酊小心翼翼地塗擦傷口,自責地說:“要是我不給你發照片,就不會這麽快被發現了。”
周嵩擡起沒受傷的手摸了摸他的發頂:“其實遲早都是要說的,長痛不如短痛,大家都試着去接受吧。”
方隽擡起眼睛看着周嵩的眼:“這樣真的好嗎?”
周嵩笑着說:“不管好不好,都要面臨這一遭的,我都快三十了,他們催婚一天比一天緊,也是時候出櫃了。”
方隽将碘酊蓋上:“藥店的小妹說這種天最好不要用創口貼捂住傷口,容易感染,等洗澡的時候再貼吧,免得進水。”他覺得自己的責任感前所未有的強烈,那是肩負着另一個人人生的重量,他欣然受之,甘之若饴。
周嵩說:“走吧,回去休息一下,晚點和你的朋友一起去海邊,是不是還要看日出的?”
方隽仔細打量周嵩的臉:“你如果不想去,那我們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
周嵩回他一個笑容:“沒事,就今天。我沒關系的,走,先回去休息。”出去玩一下也好,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方隽只得依他,打車回酒店。剛到酒店,周嵩就接到了姐姐周琳的電話:“周嵩,你怎麽回事?!”姐姐一生氣,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語氣也非常地沖。
周嵩說:“沒什麽,姐你好好休息吧,帶好我外甥。”
周琳破口大罵:“休息個屁!老娘帶着兒子正在睡覺,就被媽的電話吵醒了。你倒好,居然扔了個這麽大的炸彈給我們,我不跟你廢話了,你現在趕緊給我滾過來受死!”周琳的長相和脾氣全都遺傳了爸爸的。
周嵩不知道他姐夫怎麽受得了他姐的暴脾氣,便将手機移開一點,對着話筒說:“姐,你冷靜一下,小心吓着孩子。”
周琳繼續罵:“你還有臉說?這全都是你惹出來的事,弄得爸媽都哭了,你這個好兒子真是夠孝順的!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你好好一個大男人,一直不談戀愛,我還以為你對感情認真負責,結果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周嵩沒把手機聽筒放在耳邊,也聽到了姐姐的話,他有些失望,也有些生氣:“我本來就對感情負責,從來沒有濫情過。喜歡男人這事我沒辦法改,你如果覺得這樣的我讓你無法接受,那就算了,你冷靜一下吧,先不聊了。”說着就将手機挂斷,并直接關了機。
方隽也聽見了周琳在那頭的怒吼聲,把他給吓了一跳,他今天第一次見到周嵩的姐姐,雖然只見了一面,但她大氣端莊的長相很讓人有好感,沒想到脾氣居然這麽火爆,還有點不可理喻,他擔心地看着周嵩:“你還好吧?”
周嵩無奈地朝他笑了一下:“大家都表現得非常震驚、難以接受。我想洗個澡。”
方隽點頭:“去吧。”
周嵩拿着衣服去了浴室,剛脫完衣服正要洗,方隽敲了下門,沒等周嵩答話就直接推門進來了,周嵩不解地看着他,打算方隽說一起洗的時候拒絕他。但是方隽并沒有說一起洗,而是抓起他的手:“忘記貼防水創口貼了。”小心地将創口貼貼上,還是橫豎各一個。
方隽貼好創口貼後就出去了,周嵩目送他出去,一句話都沒說,看着手上那個貼得十分工整的創口貼,不由得笑了,自己衆叛親離,但有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哪怕是與全世界為敵都無所謂了。
洗好澡出來,方隽正躺在床上刷手機,見他出來:“你的讀者都在催你寫新文了。”原來是在看周嵩的小說評論。
“暫時不寫,等從西藏回來再說吧,先休息一下。”周嵩擦着頭發,手突然停了下來,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你什麽時候知道我筆名了?”
方隽笑:“你沒告訴我嗎?”
周嵩斬釘截鐵地說:“我肯定沒告訴你!你是怎麽知道的?”雖然他們已經很親密了,方隽也知道他在晉江寫文,但他并沒有告訴過他自己的筆名。
方隽笑着說:“我第一次從你那借書看,只有上冊沒有下冊,就上網搜了一下,找到了晉江,然後看了完整的網絡版,說真的,網絡版的比出版的好看。”
周嵩有些讪讪地說:“出版的都是閹割版的,同性愛情改成兄弟情了。”
方隽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我幫你擦頭發。”
周嵩爬上床,方隽坐了起來,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用毛巾給他擦頭發。周嵩閉上眼睛,今天發生的一切如電影片段般從眼前飄過,亂紛紛的,擾人心煩,他索性睜開眼,看着方隽的臉,暫時把那些煩心事給排遣出去。方隽低頭看着他笑:“怎麽?是不是迷戀上我的盛世美顏了?”
周嵩聽着他調侃的口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嗯。”
方隽沒想到他這麽配合,不禁心花怒放:“好看你就多看看。睡不着的話,我們找個電影來看吧。”他很理解周嵩此刻的心情,家人誰都責罵他,能裝作若無其事那才怪了。
周嵩點點頭:“好。”
“那我先去洗個澡,馬上就來。”方隽說着跳了起來,一邊跑一邊脫衣,一溜風地進了浴室。
這個下午他們窩在床上用手機看了部電影,雖然屏幕小,但湊在一起看也頗有意趣,電影劇情畫面都不錯,這樣一來周嵩心裏那些煩心事終于被驅散了。直到大劉的信息發過來,說差不多可以出發了,他們才起床出門。
昨天晚上求婚,兩人第一次做到最後,享受到極致的幸福,沒想到今天就出櫃了,被親人罵得要死,心情真是如過山車一樣從最高點跌到最低點,短短二十四小時內就經歷了冰火兩重天,人生真是變幻無常。
周嵩的手機雖然一直帶着身邊,卻沒有開機,周嵩做了鴕鳥,但确實也是想讓家人都冷靜一下。其實周嵩知道,自己對他們來說并沒那麽重要,否則這麽多年也不會是各顧各了。他爸之所以那麽生氣,大約覺得兒子不如他預期的那麽給他長臉吧。這些年他在深圳也算是做出了一點成績,他的信心爆棚得簡直自負了,言語中吐露着對老家以及老家親人的不屑,甚至還覺得周嵩和他舅讀再多書也不如他一個初中生賺得多。錢能讓人浮躁虛榮,周嵩有點慶幸自己是跟着外婆和舅舅長大的,而不是父母,否則他不知道現在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
幾個朋友約定了一個地點集合,耗子還帶了女朋友來,他們叫了兩輛車去西沖,因為大小梅沙這種地方去了只能是下餃子,唯有東海岸那邊還比較适宜游泳燒烤。
方隽的幾個同學都才剛畢業兩三年,還沒有買房買車的經濟實力,大家一聊起來,發現居然還是留在老家的方隽混得最好,不僅有車有房,連另一半都有了,把人都羨慕死了,所以都嚷嚷着要打土豪劣分財産。
年輕人充滿了活力,這趟旅行是非常熱鬧的。到海邊的時候已經傍晚了,大家直奔燒烤場燒烤,吹着海風,聽着海浪聲,吃着美食,伴着愛人朋友,日子惬意莫過于此。周嵩聽着他們鬧騰得歡實,心底的陰霾漸漸消散開來了。
吃完燒烤,大家去租帳篷,直接在海灘上一字兒排開,然後再去游泳。周嵩的手背劃傷了,方隽本不想讓他下水,但他想去海裏泡一泡,于是方隽又用創口貼給他的傷口貼了個嚴嚴實實的,這次不是兩張,而是四張。周嵩看他緊張自己的樣子,心裏暖暖的。
置身大海的時候,被水的浮力推動着,周嵩覺得相對于海的遼闊和浩渺,人的生命和力量真的是太渺小了,人的那點煩惱又有多大呢,比一粒芝麻也大不了多少,所以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屈指一彈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