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車駛入隧道。

這是出山前的最後一條隧道, 也是一條非常長的隧道, 大約在隧道中的行程要将近二十分鐘。

副座的蕭淩已然沉沉睡去。

薛聞疏略微降了一點速, 讓車開的更穩,這樣,蕭淩能睡得更舒坦。

只是, 他突然察覺有什麽不對。

他原本是開在慢車道的,隐約感覺到身後不遠的地方, 一輛貨車正在行來,在距離他越來越近的時候驟然變了道。

薛聞疏立刻提速也變了道, 身後的貨車竟然也随之變道!

貨車緊追不舍,薛聞疏瞬間踩油門提速,眼前的隧道口越來越近, 蕭淩迷迷糊糊中被失重感驚醒。

“怎麽了?”

蕭淩方才問出口,眼前驟然白光一片,原來是剛好出了隧道口。

就在這時,身後的貨車突然加速沖了上來,薛聞疏一打方向盤, 向着圍欄撞了過去。

一般的駕駛員遇到這種情況, 為了保護自己,求生的潛意識會驅使他下意識向右打方向盤, 把最危險的一面留給副駕座。

而薛聞疏這一轉方向盤——竟然是向左轉!

他們的車以急速沖了出去,撞在圍欄上, 而身後的貨車像是壓根沒有想到薛聞疏會這麽轉, 徑直向着右側翻了下去。

蕭淩猛然驚醒後只感覺一片天旋地轉, 薛聞疏在他眼前按了什麽,于是座位前的氣囊瞬間彈出來包裹了他,猛烈的撞擊感使的他一下子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蕭淩似乎感覺到有人用沾着血液的手摸了摸他的臉,熟悉的聲音氣息微弱地在他耳邊道:“這一回……真的不是故意騙你呀……”

當年太子于芙蓉池身亡當日,天起七星連珠之異象。

據說蕭淩出生時,也曾有過這樣的異象。

七星過去,世态有如雲變改。

太子少傅再次醒來的時候,驚覺自己到了異世界。

他成為了一個幼兒,在一個現代的金融世家長大,少傅很快适應了這個世界和身體,他慢慢學習了有關這個世界的所有知識。

薛聞疏開始思考,如果他能來,那麽其他人能不能來?

……尤其是太子,會不會來?

從那以後,薛聞疏一直在留意與蕭淩同名之人,然而一直未有所得。

甚至在這之後,他還找到了一些故人,比如禦史言承義,和靖王爺蕭放,但依然沒有蕭淩的下落。

薛聞疏判斷,也許他們來的順序并不是按照當時離世的順序。

畢竟七星連珠異象極其罕見,誰也不知道它的影響究竟是什麽。

也許他們能不能來這個世界,先後順序如何,成為誰,都是随機的。

随機——等待着命運的安排。

直到多年後,薛聞疏在新聞上看到一個小偶像,他觀察了這個小偶像蕭淩。

但是很遺憾——不是太子。

太子少傅一眼就知道不是太子殿下,但在薛聞疏調查的過程中,他發現這個“蕭淩”遭遇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蕭淩”的公司簽約了他,哄騙他簽了對賭協議,似乎看起來是要讓“蕭淩”為公司終身打工。

可是既不讓“蕭淩”紅起來為他們賺錢,又不讓“蕭淩”離開他們,這是何邏輯?

薛聞疏敏銳地察覺到,會不會存在這麽一種可能,這個世界的暗處裏有一個人也在觀察“蕭淩”,他不能确定這個“蕭淩”是不是太子蕭淩,于是用這個迂回的方式将“蕭淩”控制在眼前。

那麽,這個人的勢力必然和“蕭淩”的公司——非峨娛樂有關。

因此,薛聞疏展開了兩步計劃,第一步隐藏身份,以薛律師的身份接近蕭淩,以免打草驚蛇,第二步開始逐步收購非峨娛樂,試圖順藤摸瓜,探尋到非峨娛樂背後的隐藏勢力。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薛聞疏确定了現在的蕭淩已經是太子殿下後,暗處的人似乎也不知為何确認了蕭淩的身份。

既然僞裝已被看破,眼前只能坦白一切,共同面對。

只是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迅速,如此狠毒,讓薛聞疏還沒來得及坦誠一切。

即使如此,太子少傅薛聞疏一也定拼死保護蕭淩!

保護太子殿下,保護他心中的至寶!

在昏過去的同時,蕭淩覺得自己的身體漂浮起來。

他看見了自己死後的這一切,看到了東宮衆人的哀痛,看到了大哥武陵王最後瘋狂的反撲。

看到了太子少傅如何像一具冰冷的行屍走肉去處理這一切亂象……以及,又看到了天之異象。

天意,究竟是什麽?

是凡人拼盡全力也無可抵擋的壓倒性的命運掌控者?

還是面對自身無能為力事實時無奈的嘆息?

亦或者……是宿命的仁慈,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讓他能夠重新掌握命運,于飄渺無盡的宿命凡海尋得一葉扁舟,最終找到幽魂漂泊的彼岸?

蕭淩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青年。

這個青年眉峰緊皺,冷峻的神情此時卻透露着小心翼翼。

青年原本正在照顧蕭淩,見到蕭淩醒來,渾身一僵,立刻站了起來。

蕭淩安靜地上下看了青年幾眼,然後輕輕的笑了。

像是在嘲諷,又是在慶幸。

青年張口想叫蕭淩什麽,又沒能叫出口。

最終蕭淩目光冷淡下來,他慢慢開口:“言禦史……好久不見啊。”

言承義一愣,立刻跪下:“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蕭淩進入監護病房的時候,薛聞疏已經醒來,他比蕭淩傷得要重得多,左手骨骨折,蛛網膜下腔出血,和腦震蕩引起的短暫性昏迷。

畢竟那個時候,薛聞疏掉轉了方向盤,讓自己迎面撞上護欄。

只是現在,他已經醒來了。

蕭淩進入病房的時候,薛聞疏眼前一亮,似乎很是驚喜,但當看到蕭淩神情的時候,薛聞疏慢慢收斂了情緒,坐了起來。

這是在這個“薛聞疏”臉上從未出現過的,确實太子少傅慣常的神情。

當太子少傅運籌帷幄時常常會出現的深沉,以及不易察覺的柔情。

薛聞疏啞聲道:“你都知道了?”

蕭淩:“……是。”

薛聞疏看向言承義:“你暴露的嗎?”

一貫以剛直著稱的燕國禦史言承義此時像被開水燙了的貓一樣,幾乎跳了起來,驚慌道:“不、不、不是下官!是殿下自己認出來的!”

薛聞疏慢慢道:“那不還是你的問題。”

蕭淩定定地看着他:“不是他,是你。”

薛聞疏擡起頭,看他:“……我是怎麽暴露的?我一直以為我僞裝的很好。”

“僞裝和我不熟嗎?”蕭淩冷冷一笑,“那你确實僞裝的很好。”

“那是什麽時候?”

“你救了我。”蕭淩道。

“……”

蕭淩微微擡起頭,看了看窗外,他的目光像是從窗外不可見的遠方游移到薛聞疏臉上。

“你救了我,用你的命拼死保護我,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這麽對我。”

“不是薛律師,不是薛總裁……而是太子少傅薛聞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會拿命護着我。”蕭淩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向後退了幾步,扶住頭,幾不可聞道:“我怎麽會沒想到是你……不是……其實我早就想到了……我只是害怕失望,所以當你解釋時我就信了……不是我不懷疑……只是我太害怕自己會失望了……我怕你不是他,我怕希望會破碎……畢竟一個人只要不抱期望,就不會失望……對不對?”

薛聞疏盯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後開口:“對不起……”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做事從來都是有理由的,你不相認,一定是為了我好,對不對?”蕭淩繼續說着,幾乎顫抖起來,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無法控制自己情緒,“這些我都知道!要大局為重,對不對?你總是這樣!你總是這樣!!!”

薛聞疏一聲不吭,任由着蕭淩發洩情緒。

言承義看看太子,又看看少傅,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勸誰。

護士推門而入,大聲呵斥道:“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吵?病人需要休息你們不知道嗎!”

蕭淩的眼眶全紅了,他聞言立刻道歉:“對不起……”

蕭淩,從來不是給別人增添麻煩的人,因此他總是隐藏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但這并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蕭淩最後看了薛聞疏一眼,輕輕道:“你為什麽總是在這種時候寧願自己面對險境來保護我?我就真的只是一個不值得你信任的小孩子嗎?”

然後,蕭淩閉了眼,像是練習過千萬次那樣深呼吸,将外露的情緒隐藏起來:“對不起,少傅,是我激動了。你救了我還受了這麽重的傷,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來看你。”

說完,蕭淩慢慢退了出去。

言承義猶豫了一下,薛聞疏向他點點頭,言承義立刻追了出去。

病房裏,只留下薛聞疏一個人,他嘆了口氣,向後靠下。

“這回……真是翻車得很徹底啊……”

病人住院部樓中,蕭淩一路躲閃着衆人,瘋狂向樓下跑去。

言承義在身後緊追不舍:“殿下!殿下!太子殿下你別跑了!你也受傷了!……等等下官啊!”

身後前來探病的病人家屬們面面相觑,心裏嘀咕道:“原來這棟住院部裏也有精神病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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