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飛獒伏誅

鳌魚再度化身為人,飛獒不住踉跄,掙紮爬起,懷中還抱着那只小狐貍。

飛獒的腹部已被射穿,現出偌大一個血洞,衆驅魔師追出時,他的嘴角卻現出一絲苦澀笑容。

“也罷……”飛獒斷斷續續道,“今天……命中……注定……躲不過……”

後殿廣場上,整個大明宮中的宮人全部驚醒,各自奔出來看。然則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的黑霧掩蓋了地面,如同有生命般蔓延而去。

“都躲起來!”李景珑喝道,“那是妖怪!”

膽子大的太監與衛兵退到角落,仍不願離開,遠遠看着。

那黑霧朝着飛獒不斷蔓延,李景珑低聲道:“有符咒能封印住他麽?”

“沒有。”鴻俊喘息道,“只得把他打趴下……現在還未現原形。說不定……用你的劍刺它……試試?”

這厮居然如此耐打,那天還好自己并未窮追,否則只怕不是它的對手。

李景珑一抖長劍,說道:“你們掩護我。”

寂靜的廣場上十分詭異,只聽飛獒在彌漫的黑霧中念誦了幾句聽不清的咒文,下一刻,他擡頭朝衆人望來,低聲道:“哪怕是死,我也……”

說時遲那時快,鴻俊馭起五色神光,擋在衆人身前!

剎那間飛獒“砰”的一聲炸開,周遭黑霧化作千萬黑色火焰,射向廣場的各個角落,被那火焰沾上之人發出哀號,滿地打滾,號叫聲停下時,盡化作黑色腐爛鳌魚,朝着衆人撲來!

廣場上到處都是腐爛的鳌魚,張開利齒,朝着五人沖來。鴻俊架起五色神光擋住,不敢殺了這些異變體,生怕萬一傷了人便救不活。只聽李景珑喊道:“取他!”繼而仗劍朝廣場中央的黑色火焰疾沖而去。

鴻俊撐起五色神光,疾步側身一撞,為李景珑開路,四面八方全是黑色的鳌魚,帶着腐爛的臭氣!阿泰接連發出旋風,莫日根射出釘頭七箭,卻總也殺不完。裘永思四處看看,大叫道:“別過來!別過來啊!鴻俊!你去哪兒!”

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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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魚前赴後繼,阿泰與莫日根同時怒吼。

阿泰:“裘永思!”

莫日根終于忍無可忍,吼道:“快出手!”

裘永思笑着說:“你們可以的,我看好弟兄們……”

話音未落,一只鳌魚被莫日根故意放了進來,“砰”的一聲抱住裘永思,那一下裘永思險些炸了,平素潇灑風度蕩然無存,慌忙探手入懷,卻被那鳌魚撲倒在地。

“走開!”裘永思吼道。

那鳌魚張開長滿利齒的巨口,口中伸出帶着粘液的舌頭,要去纏住裘永思脖頸。裘永思的忍耐力終于擊穿了下限,大吼道:“給我滾開!”

緊接着裘永思揮出一支毛筆,阿泰與莫日根尚在前方抵擋前赴後繼,如過江之鲫般的鳌魚,突然感覺到整個人飄了起來。

“啊啊啊啊——!”裘永思狂吼道,“都給我滾啊!滾啊!”

衆人:“……”

那支毛筆在空中瘋狂亂戳,撲得最前的鳌魚倏然“唰”一聲化作一攤墨跡,如同被一股巨力般扯了起來。

是時阿泰與莫日根一同回頭,望向裘永思,裘永思驚魂未定,手持一杆漢白玉打就的毛筆,不住發抖,那筆尖倏然綻放強光,內裏化出無數流星般的墨痕。

“妖怪!”

裘永思狂喊一聲,又是将手中筆一揮。

莫日根與阿泰齊齊住手,随着裘永思那大筆一揮,整個廣場上赫然變成了一幅山水畫,頃刻間所有的鳌魚都化作了游動的墨痕,唰拉拉地飛了出去。天地間一片敞亮,沿着裘永思身前蕩起漣漪,不住擴散。大明宮中漆柱、宮牆、甚至周遭山巒,盡數化作了水墨畫!

鳌魚被那奇異的力量卷起,繞着廣場開始轉圈,前一刻兇險萬分的景色,居然就這麽被裘永思丹青一筆,甩成了百鳌戲春圖??!

莫日根怒吼道:“你早該出手了吧!”

阿泰差點被裘永思氣死,怒道:“怎麽不早點出法寶?!”

裘永思不住喘氣,眼中滿是迷茫。

“哇他出手了!出手了!快看!發生啥事?!”鴻俊只感覺整個世間都變得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奇怪在哪兒。周遭景色全部随之扭曲了起來。

李景珑喊道:“別看了!趁現在,快!”

“等等等……”鴻俊感覺到自己飛身而起,踩不到地面。

李景珑正要朝那團黑氣刺出劍時,也被帶得飛了起來。那水墨山水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住擴散,黑氣不住震蕩哀嚎,本想逃離,卻也無法控制自己。

“把你的法術收了!”李景珑回頭喊道。

“別玩了!”阿泰與莫日根又一起朝着裘永思喝道。

“一會兒要我出手!一會兒要我收手!你們到底是想幹嗎?!”裘永思肺也要被氣炸了。

此刻廣場已成為一幅平攤的巨型水墨畫,周遭景物全部被吸了進去,壓平,成為畫的一部分。黑火在畫中左沖右突只想逃走,裘永思在後殿前抓着筆,顫聲喊道:“我快壓不住了!撤法術了!你們當心點啊!”

“撤!”李景珑喝道。

此時,籠罩在黑火中的飛獒狂叫一聲,用盡最後力量,釋放出剝落的鱗片,妖氣激射,頓時沖破了畫卷,與此同時,裘永思受到妖力一震,嘴角溢血,被震退半步。

畫中黑氣爆發,四分五裂,鴻俊與李景珑同時墜地,鴻俊擡手一抹,滾滾而來的黑氣頓時被擋在五色神光外。

“出劍!”鴻俊喊道。

李景珑趁着墜落之勢,左手将鴻俊一攬,兩人一同墜下地面。李景珑在五色神光內出劍,一劍悍然刺穿五色神光屏障,怒吼聲中,劍鋒刺進了飛獒胸膛。

飛獒的狂叫聲戛然而止,平地爆起一陣氣勁,灰飛煙滅,将磚石紛紛掃飛出去,水墨畫一破開,所有游動的鳌魚身上黑氣飛散,被控制之人各自恢複人身,撞到角落中。

飛獒一死,炸成黑氣四卷,李景珑與鴻俊一同墜向地面,李景珑瞬間偏轉劍鋒以手按住一旋,長劍打旋飛出,他再在半空中一個轉身,面朝鴻俊,背脊狠狠着地。

李景珑悶哼一聲,鴻俊再摔了下來,整個人撞在他的身上。

此刻李景珑猶如四處蹦翻的趙子龍,“噗”一聲被鴻俊結結實實撞在地上,腹部還挨了鴻俊膝蓋一頂,頓時氣血翻湧,全身癱軟,躺在漢白玉磚地上。

朝陽從東方升起,轉過山脊,投向神州,滾滾金光照來,灑向大明宮中,鴻俊掙紮着從李景珑懷中爬起,忙不住搖晃他。

“長史!長史!你沒事吧!”

李景珑全身如同被無數大象踩過,呻吟道:“我的肋骨……是不是斷了。像是內傷了……”

“我有藥!”鴻俊忙道,“保你一吃就好。”

李景珑:“……”

阿泰、莫日根與裘永思跑上來,鴻俊拉着李景珑的手,讓他搭着自己肩膀站直。

後殿廣場四周全是昏迷不醒的宮人與守衛,大明宮被毀去一後殿、一側殿、一天井,破碎的陶瓷片,鎏金器散落遍地。柱子斷了七根,牆倒了三面。

窗、門、琉璃屏風的殘骸不計其數。

陽光照耀衆人,滿地珠寶猶如金海。

“長史,你想說什麽?”鴻俊擡頭看李景珑,覺得他神色有點不大對。

“我想說……”

李景珑深吸一口氣,絕望道:“這得賠多少錢啊?!”

“多少錢啊——”

“少錢啊——”

“錢啊——”

“啊啊啊啊啊——”

聲音在群山間形成回蕩,伴着那一輪升起的驕陽,久久不休。

陽光燦爛的秋日裏,鯉魚妖正在院子裏晾鴻俊的衣服。每次它洗過衣服以後,衣服上都有股泥和魚腥味,鴻俊卻從來不嫌棄。出門在外,有人幫洗衣服已經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但鯉魚妖有點介意,介意鴻俊背着他常常被人笑話,也嫌棄魚腥味重,它總是堅持讓鴻俊和新認識的朋友結伴,自己呢?待在院子裏頭看家就好了。

說是這麽說,鯉魚妖留下來時,又不免有點兒失落,覺得自己不被需要了。只得以“人總是要長大”的道理來安慰自個兒。

“還是熏點香吧。”鯉魚妖自言自語道,“免得鴻俊又被嫌棄。”于是一蹦一跳地去找熏香,路上停下時,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院外,大家回來了。

李景珑那臉色,簡直奄奄一息。

“把長史放這兒吧。”鴻俊說道。

鯉魚妖說:“回來啦?行動怎麽樣?”

大夥兒全部東歪西倒,躺在前廳裏,李景珑的神情頗有點兒木然。

“失敗了?”鯉魚妖心裏湧起一股小竊喜,說,“早知道該和你們一起去。”

鴻俊說道:“把那妖怪給滅了,可飛刀也沒找回來。”

鯉魚妖安慰了幾句,飛刀可以慢慢找,李景珑卻說:“今天辛苦大夥兒了,都去歇着罷,別的我再慢慢地想辦法。”

大夥兒同情地輪流過來拍李景珑的肩,各自回房睡覺去。

李景珑一手扶額,坐在案後發呆,鯉魚妖過去,問:“怎麽了?”

“讓我一個人待着,讓我靜靜……”

鯉魚妖便把門關上,臨走時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聞點離魂花粉就完了,新的已經買到了。”

李景珑苦笑着問道:“多少錢?”

“還是三千二百兩啊。”鯉魚妖答道,“阿泰他們和老板說了,這次賒賬,下月初再來拿錢。”

李景珑:“……”

大明宮中被打成那樣,李景珑自然不可能打完就跑抑或讓人聞離魂花粉,否則看守的宮人都得掉腦袋。

但妖已經沒了,滿地狼藉,外加城門以及龍武軍中被毀了的胡升那間房……總得有個交代,于是他便拿了筆來畫押,但凡神武軍大理寺查案、工部修繕、天子問罪,統統都以畫押為據,凡事找他罷了。

罷了罷了,先睡一覺,李景珑把一身髒兮兮的外袍解開扔到一旁,就地一躺,睡醒再來煩惱。

所有房門都關着,驅魔師們都累得半死,早飯未吃便倒頭大睡。鯉魚妖洗完衣服後便回池子裏躺着發呆看天上的白雲。日頭西斜,到了午時仍未有人起床。

直至午後,門外馬蹄聲響,車輪聲不絕,一輛一輛,門外竟是停了足有四五輛車。

鯉魚妖警覺地冒出個魚頭來,嘴巴一張一合,思忖要不要去叫醒李景珑、

“聖明英武天子到——”

太監的聲音在門外通傳。

“貴妃到——”

鯉魚妖驀然想起封常清那句“玩賞”,馬上跑出池塘,到牆下草叢裏躲了起來。

“右丞相到——”

“秦國夫人到——”

“虢國夫人到——”

整個驅魔司裏頭,所有房門緊閉,還在睡覺。

“驅魔司長史李景珑何在?馬上出來迎駕——”

“不妨不妨,朕這就進去看看……”

“喲,這驅魔司修得好別致……”

“呀?姐姐,這是哪尊佛?”

“這叫不動明王,降妖伏魔。”

“倒是應景呀。”

“喵——”

“聽說狄公生前還在長安時,便購下這小院,日久失修,還想着要麽派幾個工匠前來拾掇一番。”

“陛下這可就過慮了,李氏從前也是顯赫門庭,雖家道中落,享受還是懂的……李景珑呢?李景珑?!”

楊國忠與李隆基、楊玉環、虢國夫人、秦國夫人等站在天井中,太監喊道:“李長史!陛下來看您了!”

“李景珑!”李隆基倏然運足真氣,來了一發“天子吼”,聲如洪鐘,衆人一同大笑,李景珑被吓得夠嗆,光着腳,只穿襯衣襯褲從正廳裏沖了出來,站在天井下,頭發淩亂,剎那傻眼。

“人呢?!”楊國忠喊道,“驅魔司還有人嗎?”

“誰誰誰?”阿泰一身絲綢睡衣睡褲,跟着跑了出來。緊接着鴻俊、裘永思,莫日根,衆人都赤着腳,左看右看。

李隆基今日穿的便服,李景珑初一看還沒認出來,但楊國忠他是認得的,當即心裏咯噔一聲。

“怎麽大白天的,全在睡覺?”李隆基笑道。

衆人:“……”

李景珑心裏嘆了口氣,只得說:“昨夜出去捉妖,一宿未眠,也是臣管教不嚴。”

說畢,李景珑單膝跪地,李隆基忙上前扶,倒是無所謂,見背後站着的四人,樂呵呵地過來,說:“你們都是景珑的下屬?叫什麽名字呀。”

各人便抱拳答了,既不躬身,也不行禮,其時大唐規矩較為随意,倒不是見皇帝必跪,但幾人都無官職在身,俱算是草民,這麽大剌剌不行禮的,倒是第一次見。

楊國忠正要斥,楊玉環卻微笑着輕輕擺手,示意無妨。

“各位幫我姐找到了青兒。”楊玉環溫和笑道,“今日特來答謝諸位,這青兒可是她的命根子,這些天裏找不着,原哭了好幾場來着。”

“哎哎哎。”秦國夫人忙出言打斷了楊玉環的話,李隆基又樂不可支,楊玉環這麽一開口,氣氛便活絡了些。

鴻俊第一次見有紫微星照拂的人間天子,十分好奇,只不住朝李隆基臉上打量,見其容貌倒是精神,頗有皇者氣勢與威嚴,說話時卻十分随和。只是眉心間,隐隐約約帶着極淡的陰影。

再看楊玉環面容姣好,如同明月,映得驅魔司內光彩流轉。當真是顧盼生姿。貴妃身後那秦國夫人便稍遜色了些,卻也堪比西子,柔媚清麗。而站在後頭的虢國夫人,則稍年長了些,端莊威嚴,不茍言笑。

楊國忠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站在李景珑面前,李景珑更低着頭,楊國忠竟是比他還稍高了些許。

“特來道謝……”楊玉環又自言自語笑着說,平素似是總有許多開心的事兒。

“謝貴妃恩寵。”李景珑忙道。

餘人與鴻俊都是一樣的心思,目光肆無忌憚地在這群人身上掃來掃去,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來。”楊玉環親手打開一個匣子,裏頭裝滿了鴻俊愛吃的糕點,說,“管家說有位小郎君愛吃,是誰?”

“這麽多民脂民膏?!”鴻俊一見那水晶糯米黃金糕,便歡呼道,“太好了!”

李隆基:“……”

楊國忠:“……”

李景珑:“…………………………………………”

“什麽?”楊玉環還沒聽清,李景珑馬上朝鴻俊道:“還不謝恩?!”

“謝謝!”鴻俊歡欣雀躍,接過那盒糕點,裏頭足有三大層,攢得滿滿的。

楊玉環瞥瞥李景珑,又瞥鴻俊,再瞥李景珑,笑道:“景珑,陛下說要賜你點兒什麽,我倒是說,替你把人哄好了,比什麽都強,是不?”

李景珑頓時無語,李隆基便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也該成家立業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李景珑還沒反應過來,阿泰卻先懂了,只忍不住好笑。鴻俊則一臉茫然,還沉浸在民脂民膏的喜悅當中。殊不知秦國夫人先是聽了管家轉述,得知李景珑帶了個少年過來還貓,少年又愛吃府上糕點,便朝楊玉環轉述。

而這三姐妹自然都是聰明人,計議了幾句,先是從李景珑尚未成親開始,又想到身邊跟着一少年,賞賜這刺頭,自然不如投其所好,賞那少年糕點吃。于是手腕玩得一溜一溜的,來時車上還在嘻嘻哈哈地讨論。

是時大唐民風開放,李隆基雖不大待見斷袖,但楊玉環既然這麽說了,也由得她。

其中彎彎繞繞,李景珑察言觀色,猜到了些許,當即一張俊臉直紅到耳根。楊玉環又笑道:“開個玩笑,景珑還是該賞的。”

于是太監們便捧着盤子過來,共二十枚二兩重的小銀錠,四十兩銀子,外加深藍色緞錦十匹,李景珑忙謝過賞賜,楊國忠手指點點李景珑,意味深長,沒再說什麽,李隆基轉了一圈,便轉身走了。

“來,青兒,給李長史道個別。”秦國夫人抓着那貓的爪子,朝李景珑揮了揮,李景珑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鴻俊卻覺得好玩,過來摸了摸貓的頭,那貓伸出爪子就朝鴻俊身上歪,看樣子又是要抱,李景珑心裏已叫苦不疊,趕緊把人送走罷,還招惹來做啥?

所幸秦國夫人只是笑了笑便把貓抱走了,與李隆基上車,衆人便出來恭送。

“天子啓駕骊山——”門外又通傳道。

鴻俊這一看不得了,外頭浩浩蕩蕩,全是儀仗,更有龍武、神武兩軍陪同,轉出巷外,往華清池去了。

餘下只着襯衣白褲的衆人,站在天井裏,鯉魚妖這才從草叢中跑出來,到池塘邊“咚”的一聲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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