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在酒吧門口,吳肖與昨天摸了他屁股一把的男人走了個對面。其實,吳肖已經忘了那人的長相,若不是那人兇狠莫名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不會發現那人的左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抱在胸前。
吳肖停住腳步,看着那人從酒吧旁邊的胡同裏有些踉跄的朝自己走來。在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惡狠狠的快速道:“這個仇我記住了!”
吳肖扭頭看着那人跳上出租車,怒喝司機快點去醫院,後知後覺的想着,是斷臂之仇嗎?
他下意識朝胡同裏望去,黑漆漆的一片,十分安靜。剛剛那人經過時似乎有所忌憚的朝那裏瞥了一眼,是誰?
胡同裏的垃圾箱倒了一個,垃圾鋪了滿地。
吳肖彎身将垃圾桶扶起來,把地上的垃圾袋撿起來扔回桶裏。從後門進了酒吧。
這會兒酒吧剛開始上人,卡座基本空着,有幾個早到的無聊的客人閑坐在吧臺前與正調酒的趙曉龍說着話。
趙曉龍遠遠看見他,笑着沖他點了下頭。吳肖不由頓住,趙曉龍額頭上有一塊不明顯的紅腫。
他沒有再走過去,直接進了更衣室換制服。
是趙曉龍。
也只有趙曉龍看到了昨天他被騷擾的一幕,會偷偷替他出頭。以前也是,上學的時候,被學校的小流氓欺負,都是趙曉龍挺身護在他前面,後來因為債務被莫勻的小弟糾纏,也是趙曉龍揮着拳頭替他将人趕跑,雖然趕走一次還會再來第二次第三次,但是再沒有第二個人像趙曉龍一樣每次他遇到麻煩都毫不猶豫的站在他身前。
回想到剛剛那個男人離開時放得狠話,吳肖忍不住擔心,不是擔心自己會被報複,而是擔心替他出頭的趙曉龍會從此沾上麻煩。
他可以放棄酒吧的工作不幹,反正已經不會比現在更困難潦倒了,可趙曉龍不一樣,這個工作他已經幹了快十年了,是酒吧的頂梁柱,還要靠着這份工作買房子結婚。
但是他知道,趙曉龍外表耿直,其實是個感情內斂的人,不喜歡別人将恩情挂在嘴上。
休息的空檔,吳肖靠在吧臺前看趙曉龍幫人調酒,狀似不經意的問了句,“你的頭怎麽了?”
趙曉龍摸摸傷口,用碎發遮了遮,表情有點不自然的道:“很明顯嗎?白天擡家具的時候不小心磕了一下,也沒覺得疼就沒管,早知道上點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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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影響你英俊的外貌。”吳肖笑笑,心裏澀澀的,有些話趙曉龍不願提起,是顧忌他的自尊心,而他也說不出口。
旁邊有人點了一杯瑪格麗特,林秀去了洗手間,趙曉龍就放下量杯過去幫着點單。
吳肖道:“謝謝你。”
趙曉龍從電腦後面掀起眼皮。
吳肖扯了下嘴角,“其實,在來這兒工作之前我就想到了,這種事我還是可以應對,你不用太擔心我。”
趙曉龍點了下頭,并沒有多說的意思。他點完單,就開始動作流暢帥氣的給客人調酒。
“明天我沒什麽事,下午去你家看看你最近學習的成果。過段時間,我就向經理提一提,讓你跟着我調酒,不用再跑來跑去了。”
他把調好的瑪格麗特遞給等候的客人,又看了眼吳肖,“都會好起來的。”
吳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好起來,起碼現在看來這個好起來的希望太過渺茫。而他一開始想做調酒師的念頭也在早上小魚破門而入時徹底失去了,繼續留在這裏不會解決掉他根本的困境,反而還會繼續給趙曉龍帶來麻煩。
他道:“你專心準備新房的事情吧,我打算幹完這個月就不幹了。”
趙曉龍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他,“你找到新的工作了?”
吳肖笑着點了頭,“我之前不是投了很多簡歷嗎,有一家回複了,我想去試試看。”
“可是······還有十多天,那邊能等那麽久嗎?”趙曉龍隐隐覺得不太對,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抹布。
“那邊也不是太着急,我說明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那邊很大度的就答應了再給我幾天時間。”
“是哪家公司?”
吳肖始料未及的頓了一下,“說了你也不知道,不是什麽有名的大公司,不過待遇很好,是我大學的同學介紹的。”
趙曉龍隔着吧臺看着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在吳肖忍不住想要倉惶轉開視線前,笑了笑,道:“那就好,既然這樣,你也不用非要幹完這個月,跟經理說一下就好,經理人不錯,不會為難你的。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不容易,別讓那邊等太久以為你拿架子,再反悔了。”
“不會的,那邊看了我的設計稿非常中意,已經說好了月底進公司。我幹完這個月就當是抵了之前預支的薪水,不會耽誤什麽的······那邊好像要酒了,我過去看看,你先忙着,回頭有時間再說。”
吳肖飛快的轉身離開吧臺。沒看見趙曉龍在身後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趙曉龍直覺吳肖有什麽瞞着他,并非他不相信吳肖的能力,而是時機太巧了。他也是白天才剛剛知道莫勻要收了吳肖的房子抵債的事,為此他還跑去莫勻那裏鬧了一通。
算起來距離上一次,他有一年多沒有與莫勻碰面了,如果不是無意間聽說了這件事,他也不會想要再與那個惡毒的男人見面。果然,惡毒的人依舊惡毒的讓人咬牙切齒,更甚至變本加厲。
莫勻像看跳梁小醜一樣居高臨下的問他,“你真這麽替他着想,不如你來替他還錢?你不是也有一套房子嗎,不願他拿房子來抵,那就拿你的新房來抵好了,反正沒了新房,你還有父母可以依靠不是嗎?”
“兄弟情深難道只是嘴皮子上說說而已?”
“也對,兄弟哪有結婚對象重要。”
“你來我這兒鬧這一通倒是要給誰看呢?你以為你就算真的為了他舍棄自己的結婚對象,賣了房子替他還債,他就會感激你?”
他狠狠的揍了莫勻一拳,不是無力争辯,而是不屑。
莫勻說的都對,有些事他做不到,不是不想,而是吳肖不會情願接受。他不想要吳肖的感激,也不想給吳肖負擔和壓力。
可是怎麽辦?要他眼睜睜看着這個手足一般的弟弟掉落深淵,他一樣做不到。
接下來的幾天,莫勻的手下和中介沒有再來,每天酒吧複印社來回的安靜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幾乎讓人忘記了那個最後的期限。吳肖騙了趙曉龍,根本沒有什麽大學同學介紹的公司,那些簡歷就像石沉大海,從來沒有意外的回複過。
他像是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包括迫不及待追着他要債的莫勻。
在最後期限到來的那一天,他沒有出門,腦子裏一片空白的呆坐在随時會轉入他人手中的房子裏,就這樣安靜的坐着,等着。
酒吧還有幾天就做完了,在此之前他還有錢包裏一百多塊的兼職費夠他支撐,只是這幾天他該去哪裏?
再之後呢?
沒了房子,也沒了工作的他,什麽都不剩的他,能去哪裏?
即使這樣,他也還要繼續還那可笑的利息,竟是想要了無牽挂的離開都是無處可逃。
然而等了整整一天,門鈴都沒有響起。
他做好了見到莫勻時最後暢快淋漓的大罵一場的滿腹怨憤,竟也沒了宣洩之地。
惶恐,焦躁,讓他坐立難安。
在去酒吧之前,他瘋跑出門,來到了莫勻的公司。大樓前停着莫勻的輝騰,低調的車型不起眼的號牌,他卻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個同樣閉上眼都能描摹出的男人正從樓裏出來。
一身低調奢華的西裝,幹淨利落的短發,永遠冷酷睥睨的表情,與他此時狼狽慌張不修邊幅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慢慢停住了腳步,看着旁邊高貴美麗的年輕女人親熱的挽着莫勻的手臂朝打開車門的輝騰走去。
自始至終,莫勻都沒有朝他看過來一眼。
“莫勻!”
在莫勻上車前,吳肖回過神朝那邊跑去。
莫勻單手扶着車門,只擡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上了車關上了車門。
“莫勻!”
輝騰揚長而去。留在車下的莫勻的秘書伸手攔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吳肖,“吳先生,莫總現在要去參加商業宴會,沒有時間接待你。”
車子已經駛入車流不見,吳肖有些呆滞的停住,聽着秘書在身後道:“有關房子的事,莫總已經交代過了,莫總說你可以繼續住在那裏,但是每個月還是要把該還的利息還上。”
吳肖猛地回頭。
秘書面無表情道:“我只負責轉達莫總的話,具體的你可以回頭親自問莫總。這樣,我先進去了。”
吳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秘書到底說了什麽。等他想再追問的時候,秘書已經進了樓裏。
莫勻是什麽意思?
不是忘記了,而是真的放他一馬嗎?
為什麽?
莫勻上車前那個深惡冰冷的目光讓他幾乎無法思考,周身觳觫生寒。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寧願莫勻做的更絕一點,然後他就真的毫無留戀的放下一切,徹底解脫。
七年前,媽媽被查出癌症晚期時,吳肖以為天都要塌了。他半夜從學校裏翻牆打車跑到醫院,主治醫生告訴他,已經晚了,手術已經沒有多少意義,只能配合化療延長幾個月的生命。他像瘋狗一樣拽着醫生的領子,讓他馬上手術。
他像個偏執的迷徒,始終不相信,既然可以手術,為什麽還會死?手術就能活了不是嗎?
他把家裏的存款全部拿了出來,然而那點錢還不夠支付化療幾次的費用。
他去找鄰裏,甚至同學借錢,可是這麽一大筆錢,誰會甘願無償的借給他,反過來紛紛勸他放棄毫無意義的手術,他統統聽不見。
他知道自己自私,看着躺在病床上因病痛憔悴不堪的媽媽,仍想着哪怕是一天,也想讓她再多過活一天,多陪自己一天。
他最後還是舍下臉去找了莫勻。他知道莫勻一定有辦法幫他借到錢。
他到現在都記得,當時,莫勻就是用這樣深惡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問他,“你憑什麽覺得我應該借錢給你?”
那個眼神和語氣,仿佛在說着,希望他和媽媽能一起死了才好。
所以,兩天後,莫勻沒有露面,讓手下的人将錢送到醫院,轉告他這不是無償的借款時,他也并不覺得多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