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房子是複式樓房,裏面十分開闊,客廳裏擺放了幾張辦公桌,随處可見一些拍攝用的器材,牆壁上還貼着許多海報和照片,風格與網站上面挂的一般無異,他只掃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有兩個年輕人蹲在地上整理器材,杜婉跟他們笑着打了招呼,讓吳肖稍等,便朝一間半開着門的房間過去,探頭朝裏面說了兩句話。
杜婉走回來道:“老劉還要再等一會兒才忙完,我先帶你上去見一下我們老板,老板會親自給你面試,你不用緊張,老板看起來有點高冷,其實內心十分溫柔,哈哈,最重要的是人特別帥。”
吳肖跟着她上樓,道了聲“謝謝。”
剛剛透過杜婉拉開的門,他已經瞥見裏面正在拍攝的部分場面,他以為自己會感覺難受,甚至真切直面時要更加惡心,然而沒有。大概是因為在他更加需要的金錢面前,有些東西開始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吳肖在心裏自嘲的笑了一聲,不去試探的話,人的底線大概永遠都是不可知的。
他的底線會到哪裏?
他忽然也很想知道。
“吳肖是吧。”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一個扛着攝像機的男人,來到吳肖和杜婉跟前,率先擡手推開了旁邊的房門,“進來吧。”
“這就是我們老板。”杜婉向吳肖介紹,卻沒有跟着進去的意思,“你進去吧,要做什麽老板會親自告訴你,我先下去幫忙了。”
“好。”
吳肖跟在男人後面進了門,在他進去後,杜婉從身後将門帶上就下了樓。吳肖停在了門口,看着男人背對着他往地上調整支架。
男人個子很高,穿的比較随意,灰T,米色的休閑褲,半彎着腰調整攝像機的背影給人一種優雅的閑适感,與高冷兩個字似乎并不沾邊。
“随意一點。”男人回頭朝他看了一眼,指指裏面的沙發,“坐。”
吳肖過去坐了,坐下才發現男人擺弄的鏡頭正對着他所坐的位置。他忽然有些煩躁,強迫自己轉開臉,打量起房間裏的布置。
房間很普通,除了一張放着電腦和一摞影片資料的巨大桌子,和後面擺滿DV和雜志的書架,以及他坐的沙發,茶幾,就沒有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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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辦公室。我姓方,方子謙,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男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動給他解釋,“樓下的房間都在用着,就暫時選了這裏。你喝點什麽?茶或者咖啡?”
吳肖轉回臉,“現在就要拍嗎?”
“沒有。”方子謙調好機位,轉身走到飲水機旁,“喝點茶吧,心情能舒适些。你不用在意鏡頭,今天不會拍你,只是放在這裏讓你感受一下。”
方子謙泡了一杯紅茶放到他跟前的茶幾上。
吳肖垂下眼,看着茶杯裏冒出的熱氣,醇厚的茶香确實能讓人平靜些許。
“謝謝。”
方子謙笑了笑,走回去,拉了一張椅子坐到攝像機旁邊。“來之前你應該了解過我們工作室的內容,你來這裏是出于興趣還是什麽,能說一下嗎?”
吳肖眼睫輕輕顫了一下,“為了錢。”
“嗯。”方子謙沒有表現出驚訝或者其他讓人不适的情緒,仿佛熟悉的人閑聊一般的口氣,不過分熱絡也不生冷突兀。
他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吳肖的臉上,代替鏡頭記錄着吳肖的每一分細微的表情變化。
“接下來我會問你一些問題,也會讓你做些什麽,你可能會覺得不舒服,不舒服的話可以直接說出來,沒關系。”
“嗯。”
“你了解過我們工作室內容,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做的都是男性方面的題材,直白來講,就是男同,而且尺度非常大。對此你有什麽想法?”
“我不知道。”吳肖擡起頭,“我現在工作的地方是同性戀酒吧,但是我并沒有深入接觸過,也沒有想過。”
“我看了下你發來的個人簡介,你今年28對嗎?有戀人嗎?”
吳肖點了下頭,“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只有幾個月,後來沒再談過。”
“做過嗎?”
吳肖微微一頓,耳朵不自然的紅了。“接過吻。”
方子謙沒有問他為什麽沒有做,“有過沖動嗎?”
有過嗎?沒有的話才是不正常的,吳肖當然有過,但是那樣的沖動是什麽時候有過他卻已經記不起了。
“有過。”
“怎麽解決的?ZW嗎?”
吳肖點了下頭,輕輕咬了下嘴唇,又迅速松開。
“最近的一次是什麽時候?”
吳肖大概明白了對方問話的方式,想要知道什麽,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上個月,心情不好,喝了點酒,在浴室。”
方子謙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點了下頭,“如果讓你和男人做,你覺得自己能接受嗎?”
吳肖沉默了片刻,“沒想過。”
方子謙往後靠了靠,将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雙手交叉在膝上,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能站起來把衣服脫掉嗎?”
吳肖渾身一繃,在方子謙的注視下迅速垂下眼睛,又擡了擡,看向對面的鏡頭。
方子謙沒再繼續問話,也沒有催促,就那樣靜靜的看着他,等他做出反應。
吳肖知道攝像機并沒有打開,莫名的從一開始方子謙告訴他不會拍攝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懷疑過在房間的某個隐秘角落裏會有攝像頭。這個人有種讓人從容舒适的氣質,即使想到樓下正在進行的事情,似乎也不會聯想到自己身上,不會有身陷龌龊騙局的感覺。
方子謙坐在那裏,眼睛與關閉的鏡頭一起記錄着他此刻的展示,就只是在進行一場面試,沒有鼓舞,不顯狎昵,亦不帶絲毫個人情感與情緒。
不同的只是面試的內容,和他心裏說不清楚的感受。
吳肖從沙發上起身,解開了襯衣的扣子。
“你的身材比例很好,我非常中意。”方子謙十分自然的欣賞着他的身體,示意他轉了個身,“當然,你的臉也非常漂亮,我見過很多演員和模特,比你長得更精致的很多,但是你的臉給我一種獨特的感覺。看得出你心思很重,但是容易害羞,也透着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倔強,這讓你看起來更加性感。”
“我很喜歡你,很期待和你的合作。”
“把衣服穿起來吧。”
方子謙站起身,不再繼續看着他,轉身走去桌前,拿了筆在紙上寫着什麽。
吳肖輕輕攥了一下手,止住了手指細微的顫抖,慢慢将衣服穿回去。
自始至終,方子謙都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他預想中的眼光神情,哪怕是最後那幾句表達對他的臉和身體的喜歡,也仿佛只是在客觀的評價一件美麗的事物。與s.情無關,與他這個人無關。
這讓他能夠稍微好受一些,也足夠保持平靜。
“這是一個會員賬號,你回去可以再細致的觀看一下我們制作的影片,然後再決定是否參與拍攝。可以接受的話,直接過來就可以。有問題也可以随時打電話過來。”方子謙把寫好的紙條遞給他。
這是一個會員賬號,登錄後可以看到付費的內容。
吳肖接了,将紙條裝進褲子口袋裏,和那張名片一起。
方子謙親自送他出門。
打開門時,杜婉正要上樓,表情有些遺憾,“這麽快?我還想着快點忙完過來看看的······吳肖現在就要走了嗎?你好像流了不少汗,要不要先去洗個澡,現在天氣冷了,很容易感冒的。”
“不用了。”吳肖不自在的轉開眼睛,這才發覺背上濕漉漉的,襯衣似乎被汗水透了,貼在身上有些涼。
肩上微微一沉,方子謙從門內出來,将一件外套披到了他身上。
“穿着走吧。”
吳肖下意識的想躲,衣服落在肩上令他心底微微一顫,側身要将衣服脫還,“謝謝,我不覺的——”
方子謙笑了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沒關系,不還也可以。”
吳肖抿了下唇,将衣服拉好,對方子謙點頭以示告辭。方子謙沒有再送,杜婉将他送下了樓,一直送出門外,揮着手對他道:“希望還能再見到你。”
吳肖扯了扯嘴角,轉身沿着來路往地鐵站走去。
天氣确實已經轉涼了,風吹在臉上,有些發繃。吳肖忽然感覺到了冷意,從身體裏開始一點一點向外擴散。
他沒有坐上地鐵,沿着路慢慢走回了家,走了兩個多小時。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觳觫發寒的心情似乎也已經恢複了平靜。
冰箱裏還有半碗剩飯。
吳肖打開爐竈,對着淡藍色火苗發了會兒呆,又把火關上了,直接從壺裏倒了一點熱水在幹硬的米飯裏,站在竈臺前一口一口把完全沒有熱乎氣的米吃完,碗筷也沒刷,扔進了洗碗池,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剛才在小區門口買的煙,上了陽臺。
吳肖沒有抽煙的習慣,今天卻忽然格外的想抽。
嗆人的煙氣在狹窄封閉的陽臺裏散開,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酸痛的眼睛,望着樓下亮着暗黃色光的路燈,機械的将煙送到嘴邊,再吐出來。
這片小區已經十分老舊,路邊的路燈壞了兩盞,快半年了也沒有人來修,像瞎掉的眼,讓人心情不好。他想起了下午去過的工作室,同樣經年長久,卻因所處的地段和價值不同,與此處的破敗樓房有着黃金和廢鐵的本質差別。
就好像住在那裏的方子謙與住在這裏的他,一個看似龌龊糟污卻高貴從容,一個看似幹淨清高卻實際腐爛到了根裏。
而過了明天,這一塊廢鐵也将會經過別人的手回收。
吳肖忍不住想笑,他畫了那麽多的房子,卻沒有一座屬于自己,到最後,竟連唯一僅剩的房子都無法繼續擁有。
他的人生多像那兩盞壞掉的路燈,茍延殘喘着,某一天突然就斷掉了那根要緊的絲,然後在長久的寂滅中被人遺忘。
或者轟的一聲,在人經過時炸掉,還能留下些微的印記,在許久之後偶然路過某一盞燈時,會一拍腦門,啊,我曾經被一盞突然壞掉的燈吓到過,心悸了許久呢。
那盞壞掉的路燈下面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車,車型遠遠看着與莫勻的那輛輝騰很像。
吳肖無聲的笑了起來,又狠狠抽了一口煙,嗆出淚來。
莫總現在應該在藍姓的小姐家中.共享燭光晚餐,又怎麽會大半夜跑到這個破爛地方吹冷風。怕他背着房子逃走嗎?這點錢,莫總從來不會看在眼裏。
他想看的不過是房子裏的人像那盞燈一樣,經不住摧折然後崩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