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好。”

方子謙永遠平和寧靜的聲音響起,令吳肖的心緒也莫名的平複了許多。

“······你好,我是吳肖。”

“我知道,打電話來是有什麽事嗎?”

方子謙似乎在吃早飯,有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旁邊還有人遠遠的在說話。吳肖有些吃力的抿了下唇,喉嚨幹澀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是······我想問一下,就是昨天拍的那些······”

“你是不是後悔了?”

“不是,我只是······”

“沒關系。”方子謙頓了頓,道:“其實,從你來工作室那天我就感覺到了,你并沒有做這個的決心。本來昨天拍完,成片周六就會挂出去,我覺得你可能會再聯系我,所以特意将時間推後到了下周。”

吳肖有些錯愕,他并沒想過方子謙還會為了他考慮,做到這個份上,明明只是互相盈利的陌生人而已,況且他已經拿了錢,對方有權利随時随意的去處理那些東西。

“謝謝。”他攥緊手機,努力控制着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平常一樣。“那些錢······”

方子謙道:“你先用着吧。”

吳肖微怔,他本來就有些為難怎樣把那些錢還給對方,八千塊,給了莫勻六千,他手裏只剩了兩千,他臨時反口,對方就算不問他讨要違約金,将錢全部收回去也是理所應當。方子謙卻稀松平常的說讓他先用着,仿佛那些錢不過是鄰裏間随手借的醬油米醋。

他應該感激,慶幸,但同時更多的是驚訝和惶惑。

“我······”

“不是有困難嗎,先用着也可以,就當是借我的。”方子謙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該不至于卷了這點錢逃跑,等手頭寬松了再還就好。當然,不還的話我也沒辦法。如果你覺得心裏不踏實,可以再來工作室做點事情。”

“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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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肖知道的工作室做的無非都是那種內容的東西,如果不拍那種東西,他還能做什麽?他不覺得方子謙真的那麽慷慨好心,就像第一次見面,給他披上的那件衣服,目的都是讓他再回去。諸如無聲的引.誘。

方子謙笑了起來,“別緊張,不會強迫你拍你不願意的東西,我們又不是土匪惡霸,也是正經經營的。”

這個說辭委實可笑。做着這種違法背德的買賣交易,卻自稱正經經營。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在一個小時前還穿着這個人的衣服。

襯衣的扣子被扯壞了,他都不知道該怎麽還給對方,要再買件新的嗎?他大概也買不起。

“我另外在做一個專輯,與之前你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樣,要拍一些照片,雖然也需要脫衣服,但尺度你應該能接受。我覺得你很合适做這個模特,如果你有意向,有時間可以過來了解一下。”

“謝謝,我······會考慮的。”

方子謙聽到了車輛聲,順口問了一句,“你現在在外面?要去上班嗎?”

吳肖低頭看了看腳,這個樣子大概暫時也不能去酒吧上班了,一會兒還要打電話請個假,先去找房子。

“不是,就随便走走。”

“哦。”方子謙停頓了兩秒,“如果你現在沒什麽事兒的話,見個面吧,順便給你看看我做的東西。”

他道:“其實,我有點着急,一直沒找到合心意的照片。”

吳肖猶豫了一下,“好。”

“你在哪裏?我可以過去找你。”

吳肖朝外面看了看,并看不出現在到了哪裏。

“我過去工作室吧。”

在此之前,吳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與方子謙有任何交集,然而人生的際遇就是這樣奇妙。在自己陷入絕境苦苦掙紮時,是方子謙那幾千塊讓他能夠暫時擺脫莫勻擺脫過去的自己。那天在工作室外暈倒後,是方子謙将他扶進了屋裏,還幫他重新包紮了傷口。甚至在得知他無家可歸後,也是方子謙主動提出可以幫忙找找合适的地方。

該怎麽說呢,他現在對方子謙的感激已經漸漸超過了揣測和防備。也知道方子謙其實并不像他開始以為的那樣,是個功利的猥瑣商人。對金錢的漠視是真的,對藝術的真摯也是真的。即使那樣的藝術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

他看過方子謙給別人拍照的樣子,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眼底深沉的光芒。寫着東西的時候,也是心無旁骛,只偶爾微蹙的眉心展示着內心清淺的起伏。

讓他想起少年時,趴在椅背上看着的那個安靜的背影。

他輕聲退出門外,接起了一直在震動的電話。

“你三天沒來上班了,之前打你電話也不通,我問了經理,說你請了病假,你生病了?怎麽回事?我今天只上前半夜,下班後我過去看看你。”電話一接通趙曉龍的聲音就急切的響了起來。

“手機充電器丢了,今天剛買了新的。”吳肖笑了笑,道:“我沒事,不小心踩了摔碎的杯子,走路不太方便,已經不礙事了。明天我就去上班。”

“怎麽搞得這麽不小心。”

吳肖不知道該怎麽對趙曉龍說,也不想趙曉龍知道那天的事。他轉身靠在牆上,微微出神的看着牆上挂着的海報,“我已經從家裏搬出來了,過兩天收拾好了再請你過來。”

“你搬去哪兒了?”

吳肖頓了頓。

剛剛進門的時候,方子謙才提到了一位朋友幫忙介紹的地方,距離酒吧不算太遠,房租也很便宜,正合适他租住,大概三天後他就能直接簽合約搬進去。雖然方子謙說在這之前可以暫時住在工作室,他還是堅持出去找了家便宜的旅館先住下了。

而這些他都不想跟趙曉龍提起,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向趙曉龍解釋自己是怎樣認識的方子謙這個“朋友”。

他透過半開的門縫朝屋裏看去,方子謙正專注的坐在桌前敲着鍵盤,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擡頭,在他有些慌亂的想要轉開臉時,對他輕輕的彎了彎眼睛,便又若無其事的低下頭繼續工作。

吳肖伸手将門拉上,靠着牆緩緩呼出一口氣,道:“離酒吧不遠,上班方便,別人幫忙介紹的,房租也便宜。你不用擔心,我沒有露宿街頭。”

趙曉龍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和莫勻發生了什麽事兒?”

“你沒來這兩天他每天晚上都來酒吧。除了第一天過來問了我一句你去了哪兒,之後就沒再說過話,來了就坐在那裏一個人喝酒,喝到半夜才走······”

那天酒吧剛剛開始營業,莫勻就來了,趙曉龍沒有完全說實話,莫勻除了問了吳肖,還是來還他房子的。所以趙曉龍才擔心,是不是吳肖知道了什麽才從家裏搬出來消失了。但是莫勻什麽都沒說,以他和莫勻相見兩相惡的交情也不好多問。

吳肖心髒攸的縮了一下,張了張嘴才發現喉嚨澀的發疼,“他······大概是無聊去喝酒的吧。”

趙曉龍從休息室門後朝外面看了一眼,莫勻還坐在那裏,旁邊兩個像是朋友的人勾肩搭背的開心說笑,只莫勻面無表情的一個人喝着自己的酒。他不覺得莫勻只是來喝酒的,有可能也只能是來找吳肖不痛快的。他反而有點慶幸吳肖沒來上班。

“可能是吧,也許明天就不會再來了。”他看看坐在那裏格格不入的身影,嗤了一聲,“畢竟他喜歡的是女人,這樣的場面他忍不了多久。”

“······嗯。”

莫勻喜歡的是女人,吳肖比誰都清楚,而向他證實這一點的正是他唯一談過的大學女友,可惜的是,莫勻并不是長情的人,不過一個月他那個女朋友就被莫勻甩了。在那之後,莫勻換女人的頻率更是讓他大開眼界,幾乎每次再見身邊都不是同一個女人。

上次電話裏那個藍小姐估計也毫不意外的成了前任了吧?所以莫勻才會在空檔期無聊的跑去酒吧消遣。

但顯然,莫勻找錯了地方,應該去另外的酒吧尋覓新歡才對。

很髒不是嗎?

吳肖低低的笑了一聲,挂了電話之後,才發現手心裏一片濕冷,試了幾次才穩穩的将手機放回兜裏。

“衣服換好了?”方子謙聽到腳步聲,把手邊的照片放了回去。吳肖剛剛打電話的聲音他隐約聽到了一些,不知道電話裏說了什麽,吳肖的臉色不是很好,表情也有些勉強。

吳肖的身形比例非常标準,模特的衣服都能穿,這件白色的襯衣讓他那張分外蒼白的臉更有種禁.欲的性.感,襯得額頭上的疤猩紅刺眼。

就像第一次見面給他的印象,吳肖是個心思很重的人,隐忍,倔強,還有些生疏。此時也是那種極力掩飾着慌張的鎮定,看得出心裏在緊張接下來要拍的內容,但是嘴上卻一句也不多問。

方子謙并不是個熱心多情的人,見過無數身世悲慘境況慘淡的人,也習慣了漠視。然而這樣的吳肖,莫名的讓他感覺心疼。

讓他産生這種錯覺的,也許是那天在鏡頭下釋放時無法壓抑的那一滴眼淚,陡然觸動了他心底深處的某些東西。也許,只是每次再見都沒有任何改變,始終如一生疏而堅執的眼神。

而他需要的,正是這樣的眼神。

“我需要做什麽?”吳肖擡手摸了摸額頭未愈的傷疤,“這個會不會有影響?”

“不會,不用拿頭發遮擋,露出來感覺也很好。”方子謙拿起桌上的相機,從桌子後面轉出來,指指旁邊改造的大飄窗。“到那裏坐着。”

吳肖走了過去,“這樣嗎?”

“随意一點。”

“不要看鏡頭,看你想看的地方。”

透過取景器,窗外的陽光有些猛烈的刺在近乎慘白的臉上,吳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方子謙頓了頓,朝旁邊換了個角度,“領口再解開兩顆扣子。”

吳肖輕輕攥了下手指,擡手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呼吸也随着這個動作掙脫一般,讓他禁不住向後靠了靠。

“吳肖。”

吳肖轉過頭,快門聲連續的響起之後,空氣裏突然陷入了一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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