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他這人, 說什麽都直白的要命, 只能徒增她的羞赧。

姜予漾側耳聽了會兒, 隔壁隔間裏聲響小了,再就是一前一後出了洗手間的聲響。

沈弋的懷抱很溫暖, 甚至因為距離太近,能聽見他結實胸膛下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樂符的節奏。

感受到了久違的她的溫度,沈弋呼吸一窒,胸腔震顫:“我來想辦法。”

剛才四個人在場,有些話實在不方便說,她又那麽躲着他,将人拉到隔間裏也是下策之舉。

他慢條斯理解開西服外套的扣子,接着将衣服攥在手心抖開。

姜予漾僵在原地:“沈弋, 你......”

孤男寡女,他還脫衣服,簡直太不正常了。

頃刻間, 一件攜着松木香氣的西服蓋在她頭上, 溫溫熱熱的, 可視線也遭到了蒙蔽, 眼前一片黑暗。

她的心髒像是猛地被抓了一把,幾乎下意識尋找可以給予安全感的東西。

沈弋了解她的性子,安撫說:“我在。”

隔了層衣服, 他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可安全感十足。

這樣的舉動輕易觸及了她的回憶。

高考完之後的日子,夏日漫長, 陽光炙熱,窗臺邊,陽光透過綠蔭傾灑在頭頂,少女的發色漸變焦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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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寫完一封信,完好無損地裝在信封裏後緩緩嘆出一口氣。

她只是想回一趟蘇鎮,去母親的墓前看看,但不知道怎麽跟林平芝和沈赫連開口,只能擅作主張寫了封臨別的信箋,告訴他們她拿着錢去火車站買票了,過兩天就會回來。

夜幕降臨,她取完票在候車廳等着火車進站。

由于夏天候車廳沒有空調,熱浪拍打在身體上,汗漬黏膩,很容易讓人心生困頓。

姜予漾心裏還想着事兒,知道自己不能睡過,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口袋滑落。

瞬間從夢境裏驚醒。

小姑娘挺翹的鼻尖兒還挂着汗珠,她抖動着眼睫,壓下又擡起,試圖從夢境裏清醒過來。

口袋感覺空空的,沒有了剛才的沉甸甸。

姜予漾心跳一墜,下意識摸索着牛仔褲的口袋,錢包和手機都沒了,那個錢包裏還裝着從京城開往港城的車票。

出門在外,她這是因為自己的疏忽遭遇扒手了。

車票丢了可以再補,可關鍵是她渾身上下一分錢都沒了,也不能用手機打電話,黑夜像一只張開血口的怪獸,吞噬着她的心情。

難過、氣憤、後悔的心情在心頭交織,無力感猶如溺水奔湧而來。

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她只能拖着疲憊的身軀找負責票務的姐姐說明緣由并且調監控報警。

少女穿着很簡單的白T,衣料包裹着稚嫩的柔軟,曲線玲珑,又因為出了不少汗,看起來很透,能看得見骨感的肩膀上兩條細窄的肩帶。

下面配的是件高腰牛仔褲,露出一截膝蓋以上白淨的肌膚,兩條筆直的小腿因為不安并攏在一起。

姜予漾走到火車站的入口處,無助地蹲下身,像一只将自己蜷縮在殼裏的小蝸牛,路燈将她的影子拖曳的很長。

“喲,這是哪兒來的妞啊,好正。”

“看起來還沒被人碰過,不過跟我們去爽一爽啊。”

走過來幾個喝醉了酒的彪形大漢,油光滿面,吐出的全是令人作嘔的酒氣。

她擦拭着朦胧的淚眼,從地上站起,緩解了下蹲麻了的雙腿,并不搭理那行人,只想着快些離開,離他們越遠越好。

“跑什麽?裝純!老子摸一下.......”

話還沒講完,那個人就因重重的一腳被踹的往下倒去。

其餘人見了,破口大罵了幾句髒話,高喊着:“抓住這小子打——”

她恍惚了一瞬,擡眸發現來的人居然是沈弋。

少年臂彎搭着件外套,随手一揚,正好降落她頭頂,攜着清清爽爽的氣息。

那行人似乎不會善罷甘休,居然真的想掄着酒瓶砸過來。

姜予漾根本來不及閃躲,見沈弋又連踹他們幾腳,酒瓶在地上摔碎的四分五裂。

生怕會鬧出什麽事兒,她将他的外套抱着後,又伸手去扯他的手腕,幾乎是不顧方向一路狂飙。

腦子裏閃過很多細碎的片段,唯一的可能性只有這封信最終看到的人是沈弋,所以他是不放心然後追至火車站的嗎?

夜風撫幹臉頰的淚痕,她氣喘籲籲,渾身因燥熱像被火球包裹着。

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周圍的景色大不一樣,身後也沒有追趕的人了。

他一身黑衣黑褲,額前的薄發因汗水濡濕,描摹着好看的眉眼。

小姑娘除了對不起不知道說什麽了,她不是有意不告知沈家的人,只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可有可無,不想制造更大的麻煩而已。

姜予漾在他面前垂喪着頭,雙肩微聳,眼皮耷拉着,又像一只将自己封閉的嚴嚴實實的小鹌鹑。

良久,沈弋看似漫不經心地揉了把她頭頂的發絲,能感知到修長指節下的溫暖,雖然轉瞬即逝。

他脫口而出兩個字:“我在。”

言罷,沈弋轉身要走,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扯住了他的衣角。

沈弋清楚她憂慮什麽,保證的話語擲地有聲:“放心,不會告訴他們的。”

她點點頭,只是覺得好餓,甚至餓的有些暈頭轉向,肚子咕咕直叫。

前面就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沈弋自然看出了她的窘境:“想吃什麽?”

姜予漾走進去,面對琳琅滿目的面包、關東煮,不好意思多花他的錢,只從貨架上拿了桶泡面,讷讷地說:“吃這個就行。”

拆了調料包,店內就有現成的開水,她将叉子叉到邊緣口,聞着香氣四溢的味道,又咽了咽口水。

沈弋人高腿長,屈腿坐在她對面的高腳凳上,他一直在看手機,好像沒怎麽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

泡面表面浮着一層油膩的湯,她往嘴裏機械地塞了幾口面,一時間沒嘗出來什麽味道。

啪嗒一下。

淚珠滴落到了面湯裏。

恰好,店內的時針的轉向到午夜十二點。

沈弋也瞥了眼腕表,鎮定地擡眸喚她:“姜予漾。”

“嗯?”她努力睜大雙眸,卻發現視線一片模糊,連他的影子都虛幻成好多個。

沈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打火機,另一只手的掌心攏着,将火苗保護好,送到她面前。

她有些驚訝,并不清楚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沈弋一步步引導道:“吹滅。”

在她鼓動腮幫子的一刻,火苗熄滅。

濕潤的眼睫被他幹燥的掌心蒙上,沈弋說的很虔誠:“生日快樂。”

怎麽會......?他居然還記得!

剛剛那一幕很像她在過生日,吹生日蛋糕的蠟燭。

十八歲,成人後的第一個生日,是沈弋陪在了她身邊。

高傲的小王子偶爾湧現出溫情時,很容易讓人心軟的一塌糊塗。

剩下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的了,沈弋給她重新買了個手機,上好卡交付到她手裏。

在面對衆多學校的選擇時,她亦然追随了他的腳步。

被沈弋用外套裹着出洗手間時,她的回憶戛然而止。

回到包廂,陸朝野和溫芙看樣子都喝的有點多,很難相信,他們四個人有一天能坐到一起喝酒。

陸朝野蜷縮在沙發一角,帽檐下,他眼睫閉上,看樣子累極了。

在國內,有那麽多雙眼睛時時刻刻予以關注,現在算是好不容易放肆了一回,少年徹底放松下來,都不怎麽計較形象了。

溫芙半倚半靠在沙發靠背上,繼續給自己灌酒,口齒不清地叫着他:“沈弋哥......我有話跟你講。”

沈弋沒理會,只是将西服外套穿好,轉向姜予漾說:“我送你。”

姜予漾搖搖頭,勾了下唇角,很明事理:“不用,溫芙有話跟你講。”

她撐着牆壁,自己挪到過道上,目光緊盯着腳尖。

不在裏面聽着溫芙跟沈弋的話,是她維持的最後的驕傲了。

在沈弋轉身要走之際,溫芙突然出聲問道:“你還會想起沈荨嗎?”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沈弋的心髒驟然一緊。

“會的對不對?”溫芙的眼神裏閃爍着看透一切的笑意:“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如果她還活着,根本就沒有這個鄉下丫頭什麽事兒了。”

“沈家發了大火,只救了你出來,沈荨被抱出來時,命雖然保住了,但臉上燒傷的印記永遠不可能修複了,你很愧疚吧。”

“後來她為了給你送生日禮物,從家裏偷偷跑出來,去KTV找你的路上遭遇車禍身亡......”

後面的每個字猶如鋒利的刀刃,在他心頭下着刀子。

溫芙搖搖頭,感慨說:“真可憐。”

“溫芙,你閉嘴——”沈弋鮮少有動怒到這種程度的時候,最刺痛的記憶被提起,猶如重複掀開創口貼,下面是仍未愈合的傷痕。

那是他難以忘懷的一次生日。

倒在血泊中的少女,提醒搶救無效的話聲,還有外面兜頭而降的一場大雨。

零零散散,赤足踩上去,全是破碎的玻璃渣。

之後,沈弋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

沈老爺子請來了不少醫生才穩定下他的情緒,“沈荨”這個詞也成為了沈家的禁忌,沒人敢提起。

沈弋第一眼見到姜予漾,就下意識地産生了的排斥心理。

不過是沈赫連塞進沈家自欺欺人的一顆棋子,他根本不屑一顧。

可後來她也真的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在學校跟他繞道走,在家裏更是乖的要命,她在卧室在二樓,每天晚上回家,就一聲不吭地到樓上寫作業去了。

她來京城的第一個冬天,聖誕節那天飄雪了。

他裹挾了渾身的寒氣回來,撞見小姑娘鼻尖通紅地上了樓,客廳的桌上放着的一個冷掉的烤紅薯。

他吃了,還為此胃難受了好幾天。

少女身上總有種江南水鄉的恬淡氣質,眼底盈滿了憧憬的光,氣質比外頭的鵝毛大雪還要純潔,幹淨到一塵不染。

沈弋曾想,他這雙手是觸及過淋漓的鮮血的,将她擁入懷中,必定會玷污這份幹淨。

所以壓抑着心思,以酒精、賽車麻痹自己,後來幹脆自己去創業,一手見證了君聯資本的飛速成長。

他想着兩人之後或許就不是同路人了。

可喬頌組的那場局讓他有些失控了,想将她占為己有,想只看她對自己笑,想拉她與他共沉淪。

小姑娘那麽美好,是他世界裏唯一的光亮了。

但年少輕狂是一種原罪。

他沒想過未來,所以給不了誰承諾,也害怕重蹈覆轍。

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陰暗面,就不停堆砌着表面上的風輕雲淡。

現在看來,是他對她還不夠好。

溫芙将杯中的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歪歪扭扭地睡在了沙發上,仿佛剛才的刺-激只是一場過眼雲煙。

沈弋從包廂出來,手背上青筋浮現,他沒喝多少酒,但聽不見周圍的聲音,麻木的像個行屍走肉。

沒想到,姜予漾還在過道裏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

沈弋的眼眸裏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最終交待了一句:“我車就在門口。”

姜予漾因為酒精的作用,實在沒心思拒絕,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兩人一起跑過的一條路,走過一場漫長的告別。

夜幕裏繁星點點,冷月的清輝灑下,落在車窗旁,她亦沐浴在這清輝之中,眼睫卷曲,閉眼小睡。

沈弋送她上了電梯,樓道的燈光打下,讓兩人的影子看起來正交疊在一起。

姜予漾離開了他的手,往後靠了一步:“再見了。”

他唇線繃着,沒忍住,将她逼退至樓道的牆角,連名帶姓地喊她:“姜予漾。”

光線很慘淡,襯得她皮膚有些病态的白,可唇色仍是嫣紅的,像飽滿多汁的荔枝。

他如一條喪家之犬,維持着最後的驕傲:“陸朝野有那麽好麽?”

就因為一句“姐姐”,可以換來她的笑容,就因為騎自行車帶她兜風,能讓她快樂,真的是這樣麽?

她眼神裏似有寒冬凜冽,也懶得做多餘的解釋了:“比你好。”

沈弋的下巴還擱在她肩頭,她能聽見他一聲比一聲緩慢的呼吸。

光暈彌漫,姜予漾推阻着他,直覺告訴自己,現在應該讓兩人分別冷靜下來。

其實,沈弋很想問,陸朝野是哪裏比自己好?可最終忍住了。

他壓低了嗓音,似是國王摘下了金光熠熠的王冠:“那之後,換我對你好。”

作者有話要說:  身體出了點問題,二更寫起來有點吃力,還是盡力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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