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燈火通明,樓下大人們組了好幾桌打牌,時不時傳來喧鬧聲。

顧嶼一個人躺在床上,看着手機發呆,一秒兩秒,無人接聽自動挂斷。

這已經是他打的第六個電話了。張與樂都沒接。

顧嶼煩躁地把手機丢開,眼神複雜地望着天花板。

他想起張與樂最後的眼神,好似悲傷,又像是對這個世界的厭棄。

可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他想起那個一口一個婊、子不分場合發火的中年男人,他想起記憶裏經常夜不歸宿爛醉如泥的男人。

胸腔裏猛然冒出一團憤怒來。

張與樂那麽好的一個女生,這個男人怎麽配做她的父親。

顧嶼隐隐握緊了拳頭。

可盡管如此,盡管這個男人多麽糟糕,他也依舊是張與樂的父親。

這一點兒永遠無法改變。也無法擺脫。

顧嶼第一次覺得,原來生活這般無奈,一種根深蒂固的無奈。

在他十七年來短暫的一生裏,雖然沒有一帆風順,卻也沒有過大風大浪,唯一令他不爽的唯有他爸。

可即使是他爸,也沒有讓他覺得這麽無奈過。

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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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嶼怔然地望着天花板,良久慢慢地松了拳頭。

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響了房門。

“小嶼啊,還沒睡吧?奶奶給你端了夜宵來。”

顧嶼回過神兒,從床上坐了起來,“沒睡。”

奶奶開了門,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馄饨進來,把碗擱在了書桌上。

碗裏漂浮着的蔥花,聞着很香。

顧嶼撐着床沿木木地看了一會兒,半晌忽然道,“奶奶,你知道張與樂家怎麽了嗎?”

奶奶聞言嘆了口氣,背對着顧嶼給他清理着書桌上雜亂的譜子,道,“聽你天國叔叔說,是陳阿姨在外面有了男人,還把你天國叔叔的錢拿給那個男人了。”

陳阿姨就是張與樂家的阿姨。

顧嶼怔住,半晌才憋出一句,“……她騙走了多少?”

“聽說是兩萬多吧。”奶奶嘆了口氣,“我之前還覺小陳這個人得挺好的,怎麽也想不到她居然會幹出這等子龌龊事來。”

顧嶼有些怔忡地想起,張與樂在人群裏毫不猶豫拉着陳阿姨的手離去的模樣,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唉不說了,晦氣。”奶奶喃喃了一陣,忽然道,“――诶小嶼,你怎麽問這個?”

顧嶼怔了怔,別過臉錯開視線,最後罕見地說了實話。

“……有點兒擔心。”

奶奶笑了,“那明天去看看她吧。”

“好。”

然而,第二天顧嶼卻撲了個空。張與樂家沒人,電話也不接,只有一條短信。

我沒事。

然後再也沒有然後。

新年繼續地過,顧嶼心不在焉地跟着他爸到處拜年,到處都沒有一點兒張與樂的消息。

終于,元宵那天,他跟着奶奶回了老房子那邊。回去的時候,剛好碰上打着電話上樓的張叔叔。

電話裏他似乎在罵着誰。

顧嶼在旁邊,不言不語地看着叔叔打着電話爬上樓,消失不見,胸腔裏想要見張與樂的心情蠢蠢欲動,但最終還是被他壓下去了。

他不知道張與樂此刻是否願意見他。

回來當天的下午,酒吧那群人就開始紛紛冒出來嚷嚷着聚會,顧嶼本來不大想去,可楊昱廷卻發消息給他說,有話對他說。

就這樣,當天晚上顧嶼去了舊日。

年還沒過,但舊日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來的顧客到不多,大部分都是些老相識。

文聰沒來,倒是龍宇騰已經和一幫人在臺上唱嗨了。架子鼓配上電吉他,簡直嗨翻全場。

楊昱廷也罕見地在臺上陪他們瞎鬧。

一曲嘈雜的搖滾曲結束後,他才下來走到從吧臺拿了罐汽水甩顧嶼。

“不上去?”他挑眉問顧嶼。

顧嶼搖搖頭,“沒心情,倒是你,要和我說什麽。”

兩人站在舞臺下的陰影裏,楊昱廷靠着吧臺,視線遙遙地注視着熱熱鬧鬧的臺上,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汽水。

“也沒什麽,就是告訴你一聲,下學期我要出國了。”

顧嶼一愣,“出國?”

“嗯,”楊昱廷道,“我爸要去英國交流學習一年,所以給我聯系了那邊的高中。”

楊昱廷的爸爸是個大學教授,顧嶼是知道的。

顧嶼愣愣地點點頭,一種極其細微的無力感悄然在他心裏滋生。

半晌,他笑着拍了下楊昱廷的肩。

“哈……挺好的呀,到那邊你豈不是成了學霸中的學霸。”

“誰知道呢,”楊昱廷淡笑,“記得到時候把mv發給我,有什麽新歌也發給我聽聽。”

“行。”顧嶼笑。

深夜。

張與樂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心思紊亂地聽着音樂。

房間外她爸正在電話裏跟她爺爺罵着阿姨,也斥責張與樂識人不清蠢得豬一樣放跑了她。

用詞難聽至極。

張與樂允自把音量調到最高,一種莫大的悲傷如同音樂一起淹沒了她。

自那天以來,她爸就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指責,甚至看她處處不爽,刷牙洗臉睡覺等小事也能雞蛋裏挑骨頭罵她兩句。

張與樂真的厭煩了。

這樣如履薄冰的生活。這樣來來去去的日子。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在她以為生活就要變好起來的時候,給她一個大大的耳光。

這一次的耳光猶為響亮。

那個她以為會是個不一樣存在的阿姨,最後卻以從未有過的糟糕結局告訴她,這個世界有多麽灰暗。

厭煩了,真的厭煩了。

窗外幽暗的天空樹影張牙舞爪,和那晚一樣。一滴眼淚從眼眶裏冒出來,溜進了發跡,溫熱而潮濕。

《平凡的世界》裏曾說,你能痛苦,說明你對生活還抱有希望。

對生活的希望使得她痛苦。

那她寧願她不抱希望。

客廳裏,她爸打完電話便開始酗酒,中途接了個老相識的電話,便又風風火火地下樓喝酒去了。

房間裏只剩下了張與樂一個人。

她聽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臉頰上溫熱一片的水漬,木着臉緩緩出了房間。

客廳裏煙霧缭繞,充斥着嗆人的煙酒味兒,雜亂的餐桌上放着插滿了煙頭的酒杯,還有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張與樂怔怔地看着那把刀,然後像是入了魔一樣,一步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

這時,耳機裏忽然響起一陣鈴聲。

張與樂一怔,拿出手機一看。

是顧嶼的電話。

眼淚啪嗒掉在屏幕上。

張與樂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兩個字,很久很久,才終于在最後幾秒鐘接了電話。

兩人都沒有率先開口,呼吸聲彼此糾纏。

“張與樂。”顧嶼沒忍住先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

張與樂哽着嗓子沒有開口。

顧嶼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便猶豫着開口。

“……你還好嗎?”

張與樂艱難地開口,“我、沒事。”

沉默。

顧嶼第一次覺得原來安慰人這麽難,他三番幾次斟酌語言,到最後都潰散成一團糟。

良久,他隐忍地吞了吞,“你……後天能出來嗎?”

張與樂沒有立刻回答,顧嶼緊接着說,“楊昱廷要出國了。”

張與樂微微一愣,聽到顧嶼在手機裏補充着說。

“後天。他後天飛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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