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各色奇葩(4)

尚月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地方就是機場,永遠不斷地上演重逢和離別。她不喜歡這種超出自己控制範圍的情緒波動,那會顯得很愚蠢。所以當她和尚峰站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她臉上透露着一絲淡淡的不情願。

在文森踏出出口之前,尚月暗暗将他咒了幾千遍。

“爸爸!”小女孩從尚月身邊沖過,歡樂地投向笑眯眯的男子的懷抱,不遠處一個美麗的女人笑得幸福洋溢。

就說讨厭機場!尚月悄悄舒了口氣,轉開了視線。這種溫情的大團圓戲碼,讓她難堪。

尚峰打完電話,收起手機,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尚峰與尚月之間的關系有些微妙,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從她十五歲回到尚家,兩人就一直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與跟尚雪相處不同,尚雪對她的厭惡是直接表現在臉上的,而尚峰的表現則淡漠許多,那是一種夾雜着厭惡與冷漠的距離感,可作為一名兄長,該做的他也都會做。若說這一家裏面,誰最讓她尴尬,那非尚峰莫屬。

尚峰是一個深沉的人,這是尚月幾年來對他的總結。尚月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能輕易的地知道周圍人對她的态度和想法。她觀察尚峰幾年,最終也只能得到這麽個結論,不得不說是她的失敗。

“他來了。”尚峰朝着出口走了幾步,向裏邊揮揮手。

尚月跟過去,在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停下來,看見一名男子興奮地朝這裏揮手。

沒幾秒鐘的時間,那名男子大步跑起來,直接越過防護欄,沖過來熊抱起尚峰,大呼小叫,“嘿!峰!想死你了!”

尚月不得不退後幾步,以避免他們的大幅度動作殃及池魚。

文森終于瞧見她,放開了尚峰,沖到她面前伸手攬她入懷,就是這麽一個動作,造成了文森回國的第一個悲劇。

尚月沒等他碰到自己,就直接将他的手從肩上拉過,轉身,使力,一個輕巧的過肩摔。

正要踏腳的尚月肩膀被一只大手捏住,她不得不回頭看,尚峰沉着臉,“他沒有惡意。”

尚月聳肩,掙開尚峰的鉗制,“不好意思,本能。”

尚峰拉起在地上呻吟的文森,“沒事吧?”

文森捂着胸口抱怨,“whathappened?我好像受傷了!”他不住地打量尚月,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尚月?thelittlegirl?變得這麽強悍了嗎?只是一個擁抱而已……”長年呆在國外,使得他的中文發音非常別扭。

尚月面無表情道:“我不認識你。”

文森倒吸一口冷氣,猶疑了一下,轉向尚峰,“呃,她……失憶了?”

“那倒沒有,”尚峰一把攬過他,向外走去,“你只是高估了你的魅力。”

悲催的文森回國的第一個歡迎儀式是過肩摔,施暴者是他念念不忘的尚月,不記得他的尚月。

可是尚月真的很無辜啊,從她回到尚家到文森去美國,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如今都過了快十年了,不記得也很正常吧。更何況那段時間的記憶,是尚月最不願回想的一段日子。

望着兩人的背影,尚月又嘆了口氣,只好拖着文森的行李跟在後頭。

車子緩緩駛向市區。

坐在副駕駛的文森非常聒噪,他頻頻回頭向尚月找存在感,“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真的不記得了嗎?太傷我心了!枉我當年那麽袒護你……”

尚月不得不把腦袋從窗邊轉回來,“記不記得你,有那麽重要嗎?”

“ofcourse!”要不是安全帶攔着,文森早就跳起來了。他那頭晃眼的金發不斷在尚月眼前張狂地舞動,尚月暗暗納悶,現在還流行染金發麽?

見尚月又沉默了,文森非常挫敗。良久,他終于将頭靠回座位,長長地嘆了口氣。在尚月以為他終于安靜的時候,卻聽到他悠悠的一句話,“不對,你不是尚月。尚月不是這樣的……遠離?”原諒他貧乏的詞彙吧,只能怪國語太博大精深。

疏離。疏遠而隔離。這該是文森要表達的意思。

“peopleareawayschanging,winson。”尚月淡淡笑道。人總是會變的,這是當我們背離初衷的時候能找到的最好的借口。

文森道,:“記憶裏的尚月很可愛。”

“也許,你的記憶出錯了。”尚月又把視線轉移到窗外。

不得不承認,若尚月不想和你交談,每一句話都能把你堵死。

文森顯然是個不識時務的,“你一直看外面,在看什麽?”車子仍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

尚月能告訴他其實她什麽都沒看,只是因為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使她非常不自在嗎?“嗯,看車水馬龍,人生百态。”好吧,蘇真的文藝青年的氣質也有用武之地。

居然用成語!文森是真的郁悶了,又一次挫敗地嘆氣,悄悄問正在開車的尚峰,“是我的理解能力太差嗎?我為什麽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沒關系,”尚峰注視着前方的路況,“不怪你。”

好兄弟,文森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尚峰補充道:“她不知道你不是聰明人。”

文森沒來得及溢出的謝意哽在喉嚨。太堵了!他覺得自己要爆發了!他是回來見親友的!不是找堵的!可回來不到半個小時,這對兄妹做了什麽啊?不表達歡迎就算了,摔的摔,諷的諷!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抒發他對祖國的熱愛,就已經想返回機場搭下一班回美國的飛機了。

文森道:“你們真是太不友好了。”

尚峰道:“不用客氣,應該的。”

“……”

車子終于抵達尚家大宅,文森卻賴在車上不肯下來。“阿峰,你先下去。”

尚峰道:“我要停車。”

“沒關系,我來停。”文森趕蒼蠅般揮手。

尚峰鄙視道,“你知道車庫在哪兒嗎?”

“讓你下去你就下去,哪來那麽多廢話!”文森非常不耐,爆發之後說出的話麻利得出乎意料。

尚月終于開口道:“行了,如果你想單獨跟我聊兩句,可以下車說。還有人在屋裏等你呢。”

文森有些猶豫。他當然知道可以下車聊,但是已經進入尚家大門,就代表着踏入了一方變态之地,如果不時刻保持警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尚峰看出了他的猶疑,淡淡道:“其實我車裏裝了針孔攝像。”

文森二話不說打開車門,唰地鑽出車門,大長腿終于踏上尚家大宅的土地。還一邊東張西望看看周圍是否有潛伏的變态,一邊暗暗腹诽,都是些什麽人啊!

尚月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的文森,真是單純啊,啊,不,是真的很傻啊。誰會在自己的車內裝這種窺探隐私的東西。

尚峰通過後視鏡看見尚月沉思的臉,心裏忽然湧動出一股莫名的情緒,他從未體會過的,不知名的,類似于煩躁的情緒,感覺有點糟糕。他收回視線,望向前方,“看到了吧?”

“什麽?”尚月有些神游,沒注意到尚峰的話。

“文森是個直白的人。”

的确是這樣沒錯,他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簡單通透。他是美國派的作風,學不來中國人的內斂含蓄,呃,或者心懷城府。但是,“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尚峰道望向早已被迎進門的文森,隔着玻璃牆,可以看到他在大廳正熱烈地和人交談,興奮得像個孩子。記憶仿佛被拉回到兒時,一起瘋鬧一起闖禍的日子,于是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尚月看見了那絲笑容,明明非常溫暖,卻讓她覺得彷徨。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某些美好的回憶,可她也知道越是美好,當它逝去之後就越是遺憾。直覺告訴她該下車了,因為尚峰下一個表情可能會非常難看。

車門閉合的聲音驚醒了尚峰,他迅速地從那段童真的時光跌回現實,臉上一絲極淡的恨意一閃而過。他看着尚月背對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門口,徐意寧裏面迎出來,笑容滿面地将她拉了進去。尚峰單手支着下巴,呢喃低語,“又在重演呢……”

屋裏,尚雪依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文森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她過多的情緒反應,除了一些基本的客套話外,她一直坐在沙發的角落裏翻看雜志。尚月最佩服的就是,家裏在她可能經過的地方都放着當月的限量發行的時尚雜志。

倒是徐意寧忙前忙後地招呼着,她其實對這個男孩印象不深,但從他進門的第一眼,徐意寧就對此人非常滿意。文森長相非常讨喜,乖乖巧巧的氣質使得那一頭原本非常張狂的金色的發變得柔和,更顯出一種陽光活力的氣色。做父母的,都喜歡健康開朗的孩子。如尚峰般沉悶,如尚雪般冰冷,如尚月般叛逆,都讓徐意寧無比操心。文森的出現,無疑是一道希望的曙光,原來天下間,還有這樣可愛的孩子。

文森也很喜歡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不過他的理由比較簡單,因為她講話不會像尚峰尚月那樣繞彎子,他聽得懂……

在他用有限的,別扭的中文把徐意寧大大誇贊了一番後,尚雪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文森與尚峰尚雪從小就一塊兒玩,從同一個幼兒園到同一所中學,他們三個總是因為太過優秀而得到最多的關注,這種情況到高中的時候盛況空前。他們在學校裏總是有非常多的擁護者和追求者,非常拉風和搶眼。

文森瞟了尚雪一眼,拉着徐意寧道:“寧姨,你知道嗎?在阿雪剛上高中的時候,就得到了一個外號,叫冰山公主。在學校裏非常有名。”

徐意寧笑着點頭,“這個我聽說過的。”

“她在學校很多人追哦,不過都被她的冰山臉吓跑了。”

徐意寧覺得這話題有點奇怪,可還是點着頭,“這個我知道。”

尚雪覺察出什麽,惡狠狠地盯着文森,眼神如冰刀子般銳利。

文森可不在乎這個,尚雪這點級別還威脅不到他。何況美人生怒,有意思得很。于是繼續道:“不過有一件事寧姨一定不知道。”

尚雪打斷他,“你最好把那件事爛在肚子裏,否則我恐怕你随時都會被送進火葬場。”

文森做了個鬼臉,沖徐意寧笑道,“那還是等以後再告訴寧姨好了。”

尚雪啪地甩掉手裏的雜志,“你信不信我今天就可以把你的骨灰寄回美國。”

文森得意忘形地大笑,不得不承認,看見尚雪着急或生氣,是他的一大惡趣味。

尚月則看着純白的羊毛地毯上散開的雜志,一臉可惜。翻開的頁面恰好是沈昊的專訪,西裝革履面無表情——這是俞秀所謂的“酷”,标題十分醒目——個性營銷,人生贏家。如果俞秀在這,看見她的偶像被甩在地上,她一定會跟尚雪拼命的。

尚月走過去,将雜志撿起,“這本可以給我嗎?”

尚雪還未發話,文森就跳過去一把抓住,看見沈昊的專訪,“沒想到阿月還追星啊?”

尚月不答,卻望着尚雪等她的回答。她當然是為了能夠送給俞秀,這種雜志比較貴,且又限量,俞秀經常跟她抱怨貧富差距。

尚雪撇嘴,“拿去吧,給你那個追星的朋友。”經過這麽多年,尚月還學不乖,還是這麽愚蠢。居然為了一本雜志向她開口,足以說明那個所謂的室友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如此輕易地将弱點暴露,尚雪幾乎有些瞧不起她了。

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不過尚月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無知的女孩了,再也不會任由別人捏着她的弱點搓圓捏扁。她垂下眼睑,低聲道:“文森,剛才你要說的秘密是什麽?”

明擺着在挑釁尚雪,連徐意寧都感覺不對勁,只有文森還傻乎乎地笑着,“說起裏話就長了,晚上咱們慢慢聊啊……”晚上,慢慢聊……多麽令人遐想的邀約啊。

尚月其實根本沒興趣知道那些無非八卦糗事,更何況也不想跟這個傻孩子走得太近,“恐怕沒機會了,我明天要上班,該走了。”

徐意寧忙道:“吃了飯再走。”總不會又跟朋友約好了吧?

在尚家吃飯這種事,消化系統不夠好的還真的做不了,尚月實在不想自找罪受。雖然文森剛回來,這樣做實在失禮,可是以她目前的定力實在不能連續兩天面對那位刻板的老頭子,得趁他回來之前趕緊溜掉才行。她将雜志放進包裏,抱住徐意寧輕聲道:“再見,媽媽。”

尚峰從後門進來,環視了一圈,已經看不見尚月的身影了。他捏捏眉心,接過柳嫂遞給的冰水,只稍稍抿了一口,又放下了。

文森從他身後跳出來,搭着他的肩道:“晚上去酒吧玩啊,阿雪也去,我們三個好久沒有在一起了。”

尚峰道:“是啊,好久了。”

今天的确需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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