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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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月後的現在,最後她的賽納芙語畢竟還是比不上他對諾傑曼語的熟練度。盡管如此,她能充分感受到這種語言的美。就像他這封信上的禱詞,長短長的韻律,軟子音和圓母音的組合,用心跳般的速度慢讀,溫柔、生動而深情。她幻想着米海爾會用什麽方式朗讀這兩句禱詞:
“願繁星代替我照耀您,願天使為我護佑您的純潔。”
然而這樣的聲音只能留在記憶裏了。望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陽光漸漸西移,艾洛伊霞的心随着漸漸斜射的陽光與漸漸降低的氣溫而下沉、冷卻。威爾亥不許仆人送午飯給她,至少在爺爺回家前,她應該是沒有飯可吃的。處罰一個令父親感到羞恥的女兒,餓肚子算是輕微的了,就算這羞恥的事情根本不是女兒做的,他也有資格去懲罰。他可能會遷怒母親,遷怒表妹,或是找上米海爾的公寓,叫人把他揍一頓,還有每次忠心耿耿替她送信的仆人,駕車送她去下金匠街的車夫.....全部都可能被父親處罰。一切只是因為她戳破了父親外遇的真相,變成了可怕得令人如坐針氈的、會指控他的證人,不再是那個反抗微弱的大女兒。
父親還是有贏面的。他已經鞭笞了兩顆受苦的心,他也認定這兩顆心一定是為了□□放縱的行為而受苦。成年人偷情的刺激有很大部份來自于肉體的渴望,那吸引力常常大于對真愛的需要。他想也不想就指控女兒與米海爾發生關系,基于成年男性的心思揣測,這是唯一的答案。二十一歲的艾洛伊霞毫無經驗,但她僅有的幾次與異性稍微親密的接觸,已經足夠她幻想這種地獄般的引力可能大到什麽程度。溫聖斯從佛瑞瑟寫來的信,含蓄透露了這樣的經驗,那使她嫉妒到覺得自己可憎又可笑,踏進一種進退失據的尴尬裏。跟這樣的經驗相比,那個吻,根本就不算什麽。“以身相許”象征的巨大浪漫帶着絕對的攻擊性,輕易摧毀了她起初對那完美一吻的最末一絲信心。
連芬尼爾都還願意以她的追求者自居,但溫聖斯與她現在只剩下老朋友的關系了。周圍的耳語仍然将她與溫聖斯連結,令她默默承受真正的羞辱。時序入冬,她再度陷入苦悶。她承認,倘若沒有每周一次的讀書活動,她無法存得足夠的笑容和精力以應付每一天的需求。她忘記何時開始,也許是開始下雪後,米海爾不再只是等在公寓裏燒開水候她自己上樓,他會走到裁縫師大街小廣場,在街角抽煙踱步,遠遠地等她下車,然後走過去帶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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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期快結束前,十二月下旬,大雪下得街上寸步難行。仆人勸她別出門,但她堅持要去。主仆兩人說話的聲音驚動了妹妹柯拉拉,柯拉拉忍不住加入勸阻姐姐的行列,最後她妥協了。她第一次勉為其難寫信推遲兩人的見面。仆人帶回來米海爾的短箋,上面寫:
尊敬的施裏芬小姐,
雪這麽大,您不過來是對的,您應當為身體着想。我感到自卑,因為沒有身份的我,始終無法光明正大的去約瑟夫大街府上拜訪您,非常辜負您兩個學期以來的誠摯相待與真心體諒。
米海爾.蘭铎夫斯基
雪下了整整三天。雪剛停的第二天中午,她甚至忘了先送信過去通知,便要仆人備車,心裏還是介意着這個不完美的紀錄。她上樓後,才想起自己沒有事先通知,不禁感到極度尴尬。可是來都來了,她只想進去。敲門後,聽到門裏隐隐傳出一陣慌亂,她羞得想要轉身下樓。
門開了,兩人都滿臉通紅,但主人還是誠懇地請她進來。
“對不起,我忘了送信給您通知一聲。”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斜眼瞥到舊餐桌前的玻璃窗外已經結了一層冰。米海爾似乎有幾天沒刮胡子,身上還帶着濃烈的酒氣,整個人顯得驚訝與膽怯。
“對不起,讓我收拾一下。”米海爾吶吶的望着她,搖搖頭,然後踉踉跄跄的轉身,企圖整頓一下淩亂的房子。平常收拾得幹淨的小客廳角落,堆着幾個烈酒空瓶,舊餐桌下放着許多卷宗與書本,都是期末考要用的,陳舊的小沙發上放着枕頭和毯子,想來他有幾段睡眠在那裏草率的度過。艾洛伊霞事後才發覺,其實她可以道個歉然後離開的,但是她卻像上好發條的機械娃娃一樣,迅速把帽子大衣都脫下來,然後自動拿去衣帽架挂起來。挂完衣服後,她又自動走向小火爐,拿起開水壺,想要燒開水。
“讓我來!”米海爾看到她茫然的拿着空的水壺,正如無頭蒼蠅般想要闖到別的房間去找水時,趕緊過來把水壺接走。被剝奪去工作的她只能找位置坐下,然而餐桌前的椅子卻都堆着書本。她只得勉為其難的坐在放着枕頭與毯子的沙發上。移開毯子的時候,發現自己每次用的座墊蓋在毯子下。她紅着臉把座墊挪到較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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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賽納芙人酗酒。看起來這是真的?還有一種說法是賽納芙人不太愛洗澡。這個她倒不相信。艾洛伊霞望着牆角的空酒瓶,總共有四支,都是伏特加,全喝得一滴不剩。現在是期末考的時間,他怎會把自己灌得醉醺醺,顯得那麽頹廢浪蕩?她失望的嘆了一口氣。米海爾拿水壺去裝水,進入小客廳左邊的房間後卻待了很久都沒有出來。艾洛伊霞從小沙發起身到餐桌前,看看桌上有些什麽書本。有一封厚厚的信攤在桌上,寫的是賽納芙文。艾洛伊霞的程度有限,只看得懂開頭是:“我兒:....”她不敢翻閱,但忍不住繼續往下看,想看看有沒有自己認識的字句。潦草的手跡本來就不易讀,最後她只看懂中間一句:“你要知道,那些在我們家裏發生的不幸與醜事,......”
左邊的房間傳來匡當一聲,好像是水壺掉在地上。艾洛伊霞吓了一跳,想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她輕輕打開房門,探頭往裏面看。這個正面對着埃倫茨河的長窄房間,裏面有書櫥、燙衣板。最裏面還有一扇門,門旁邊有一張桌子,水壺就滾在裏面的門邊地上。桌子上方的牆上有一排鈎子,挂着幾條毛巾。
裏面的門突然嘩的一聲開了一條縫,湧出一些蒸氣,一只濕淋淋的結實手臂從門裏伸出來,在門邊牆壁挂勾處摸索。一邊摸索,皮膚上的水滴沿着手臂肌肉的線條流下,彙聚到手肘處,從那最尖端滴在地板上,發出答答的聲音。艾洛伊霞羞紅了臉,馬上退出那個房間,回到沙發上坐下。她退出時沒有把門關好,門縫裏傳來腳步聲和穿衣服的聲音。水滴答答響仿佛還殘留在她耳邊。
她驀然想起三年多前的夏天,有一次在蘭德爾堡大學中遇見溫聖斯和他的哥哥萊爾巴哈,兩人剛結束了馬球練習,衣着輕松的朝她走來,還帶着些汗臭味。她知道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弟,但是感情卻很真摯。兩兄弟邀請她一起在校園中散步,但是一路上溫聖斯跟自己講不出幾句話,高挑而帥氣的萊爾巴哈便在旁邊忙着熱場。萊爾巴哈已經是個美男子,身上的汗臭味還混合着香水味,可是艾洛伊霞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她一直在等待溫聖斯的下一句話。她回答萊爾巴哈的話都留了個尾巴希望溫聖斯能接下去。
“對。”
“不是的。”
“我同意。”
“抱歉,我不清楚。”
半小時的散步,溫聖斯就像輪盤賭上的字符一樣,随機跳出上面四種回答之一。艾洛伊霞覺得沒趣,可是并不想放棄,還是一直給他留話尾。當三人走到蘭德爾堡大學圖書館前的噴泉邊時,萊爾巴哈突然站定在溫聖斯面前,發作了:“你這小鬼怎麽對人家小姐這麽沒有禮貌?”
溫聖斯睜大眼睛:“我有不禮貌嗎?”一面還露出難以置信的眼光往艾洛伊霞這裏看來。
“你算算看你今天講了幾個字!你這個笨蛋!”
“你怎麽老是罵我笨蛋?”溫聖斯突然推了哥哥一把。
“對,不但笨而且笨到家了。”萊爾巴哈輕輕一閃,噴泉邊濕滑的苔藓,順勢把站不穩的溫聖斯送進了噴泉裏。水花濺起來,艾洛伊霞的一條胳臂整個也被濺濕了。
後來有沒有因此而感冒她倒是不記得了,但她始終記得萊爾巴哈撈上來的那個溫聖斯,濕透了的襯衫變得半透明貼在身上,褲子甚至黏出了股溝和大腿的線條。
笨拙地吻她的溫聖斯,噴泉邊濕淋淋的溫聖斯,現在在佛瑞瑟躺在貝禮埃小姐懷裏的溫聖斯......米海爾的一只胳臂竟能帶給她這麽多煩惱。艾洛伊霞覺得頭臉都脹脹熱熱的,低下頭,把臉埋在手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想要把這些東西趕出腦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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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像陷入了一種困境。從無經驗的她除了在讀信時模糊的在腦中模拟可能的肢體交纏并本能地感到痛苦外,她簡直毫無對策。毫無對策就表示她根本無法界定問題,對,界定問題,這是她跟米海爾做同學半年多以來鍛煉出的重要思考技巧,如果不能界定問題,就不能劃出思考範圍和排除不适用的可能性,最後只能獲得空泛而松散的推測和結論。跟着那條濕淋淋的胳臂一起躍入艾洛伊霞腦海的是貝禮埃小姐,事實是,棕發、高挑、健美的貝禮埃小姐擁有了濕淋淋的、半裸的溫聖斯,而那金發、矮小、病弱的自己慌亂着的痛苦又意味着什麽?當時只有十七歲的自己沒有把握住那噴泉邊的片刻嗎?而那個吻,他們之間曾有多麽親密的證據,事到如今她已經抽不出任何可能繼續往下發展成以身相許的蛛絲馬跡。為此她怪罪記憶的無情淘洗,使她無法将對貝禮埃小姐的嫉妒歸結到“我曾經擁有溫聖斯”的背棄感。渴望如果已經不存在,嫉妒該肇因于何處?米海爾濕淋淋的手臂令她想起濕淋淋的溫聖斯,于是肉體渴望導致嫉妒的結論又再度複蘇,可是她方才看到米海爾時也臉紅心跳,但她認為自己對米海爾并沒有像對溫聖斯一樣有愛情為前提。她一直認為,因為有愛情,所以渴望肉體,所以看到裸體會提醒自己這方面的渴望,所以感到羞赧而無地自容......這一連串推論不是很順嗎?不是很順嗎?
也許自己是忙着賣弄思考的技巧而忘記問題的本質,但問題的本質又是什麽?她想得擡不起頭來。一陣溫熱的香風飄過身側,是剛洗好澡的米海爾端着水壺出來了。他一邊燒開水,一邊迅速收拾。等到他終于把開水呼嚕呼嚕灌進茶壺,公寓飄滿希尼瓦紅茶香味時,她才勉力擡起頭來。小公寓又恢複了她熟悉的樣子,恢複成那個令她平靜、令她放松的避難堡壘。
“您一直低着頭,是不是不舒服呢?”映入眼簾的是煥然一新的米海爾,胡子已經刮幹淨,看起來精神好多了,“我說過,您應該以健康為重。”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在想事情。”艾洛伊霞堅定的口氣說着不确定的答案。
“恩。”米海爾抿了一下嘴唇,似是想到什麽煩人的心事,眼睛又閃過一絲憂郁,“冬天果然是個容易心事重重的季節。”
“您的家鄉,冬天比這冷多了吧?”她往後靠在沙發上,将毯子拉到膝上蓋着。手指滑過時她發現這是上好的羊毛毯,又輕又暖,真舒服,果然是從寒冷北方來的人,對禦寒的東西都特別講究。
“我無法說布拉曼生的冬天不夠冷,但可以肯定的是塞納芙冬天比較長。冬天哪也去不了的時候,我們就在家裏讀書、朗讀詩歌、演奏樂器、跟家人聚在一起。以前我們全家人都還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妹妹寫劇本,然後我們五個兄弟姐妹在家裏排戲,這是每年新年一定會做的事情,非常快樂。演完戲後,父親會朗讀古典文學給我們聽,母親會彈鋼琴。我最愛聽父親朗讀『波諾羅多夫的複仇』還有『艾瑞貝拉的旅途與冒險』。後來姐姐嫁了,弟弟們也都離家在外了,想想也有好多年沒有這樣了。老實說,我喜歡布拉曼生王國,雖然布拉曼生人可能多半不喜歡我。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一定會回去的。再怎麽樣,人都不可以沒有家,這是我們塞納芙人相信的。”
米海爾回憶着童年時光,嘴角帶笑,笑裏的深情令人動容。那個令他深情回憶的家是否因為什麽醜聞與不幸而蒙塵了?她想着剛剛偷看到的信件內容,不禁慚愧得別過臉去。米海爾給她端過一杯熱茶,靜靜的凝視着她。她感受到他專注的眼神,臉又紅了。
“我是否打擾了您期末考前的功課?”良久,她開口問。
“不,其實我現在一點都不想讀書。您剛剛敲門前,我在那裏睡得人事不知。”他指指沙發。
“酒喝太多了嗎?”紅着臉的艾洛伊霞佩服自己說話還這麽直率。這一定是習慣,她想。
“唉。這要怎麽解釋呢?喝伏特加,不是我們塞納芙人的喜好,也不是我們的需要,其實這是我們的義務。”
兩人都笑了。盡管兩人的笑容下都帶着深沉的煩惱。他們難得的沒有讨論課業,反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應她的要求,米海爾說起『波諾羅多夫的複仇』的故事情節,說到興起處,他還用塞納芙語背誦了這個古老敘事詩的若幹段落,铿锵有力非常悅耳。為了報答他的賣力演出,艾洛伊霞從手提包裏拿出詩集,打算分享諾傑曼語文的美麗與驕傲。
翻過一頁,她愣住了,開口讀道:
夜裏,海水推搖着我
在氤氲的星光下
徜徉在浪花裏,
忘卻所有的
俗事與情愛
靜靜的站立,只是呼吸
獨自,獨自讓海推搖着我,
寂靜地,冷清地在閃爍的星空下。
此時想起了朋友
我的目光沉入了他們的眼眸,
靜靜的問着每一個人:
“你還是我的嗎?
我的苦可是你的苦?我的逝去可是一個失去?
是否感受我的愛,感受我的憂?
可有那麽一絲絲,一縷縷的回響?”
海,靜靜地無言地看着我,
聽不見任何的問候,任何的回答。
該死,該死。眼眶濕了,眼淚也掉了。她放下詩集,一臉抱歉的望着米海爾。米海爾走到她身前,蹲下,舉頭凝視着淚流滿面的她,伸出一只手,撫摸她的臉頰,輕輕的替她擦去眼淚。他的臉孔流露着真摯的悲傷與孤獨,使她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什麽時候他們擁抱在一起,以及他們究竟擁抱了多久,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投入他懷中的那一刻,她終于承認她一直缺少這個擁抱,不帶任何責怪與要求,就只是一個擁抱。她為什麽一定要忍受這個日漸絕望的等待?在他的臂彎裏她放棄用任何論證法解決這個問題,就只是把這個疑問無聲的從眼角流出,一點一滴的浸濕他的肩膀。
等到他們放開彼此,艾洛伊霞發現,自己的肩膀上,也留下了米海爾的痛苦印記。他們先是尴尬的為失态而道歉,但是,兩人語無倫次中,他們終于還是交換了心事,雖然都各自隐去了故事裏的真名:她說,她有個正在絕望的等待;他說,他有一個無法不接受的重擔,正等着他學成回國後接下,家族的榮譽等着他去完成。
她聽他說着離開賽納芙後這些年發生的許多故事。感覺得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一個可以說這些話的人了。
“在南方,身為賽納芙人,似乎是個原罪。我出來這些年,也不知道是靠什麽才活下來。”那個一向說話口氣冷冰冰的米海爾又哭又笑的,艾洛伊霞也陪着他又哭又笑。
“靠着您的驕傲吧。”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應該用什麽來形容了。
“您也是個驕傲的女孩,可能是我見過最驕傲、最堅強的。”他微笑着擦眼淚。
“不驕傲怎麽有力量?”她又哭了。
“是啊。”米海爾用賽納芙語肯定的回答。
對于她的故事,米海爾的反應更為激烈,“他離開您,到佛瑞瑟去工作,然後忘了您,我敢說這是他的損失。”
“他損失什麽?他有一帆風順的前途,還有美麗的新女友,我認為他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我在這裏,只是受着有關他的回憶折磨。”
“當然是損失。就算他不為自己想,也該為他的祖國想。至少,就我一個賽納芙人看來,布拉曼生政府不能任用您,就已經是莫大的損失了。如果您是男性,對我的國家,将會是可怕強大的對手。”
她被他的話逗笑了,但她知道他從未信口開河的奉承過她,“等哪一天您的祖國也出現了女首相,我們就來對決吧!”
“我是認真的。”米海爾笑完後,又恢複了他冷冰冰的聲音,但不同的是,他凝視她的眼神裏,多了一抹新的熱情,“總的來說,我羨慕您。”
“別這樣說,當女人并沒有那麽好玩。就算我現在可以讀愛讀的東西,以後也很難說,”艾洛伊霞自嘲着,“我的家庭,不可能讓我獨身太久的。現在只看我怎麽跟他們撐。”
米海爾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婚姻的本質。”
那一天他們像個真正的好友一樣談了許久,直到窗外天都黑了他們才驚覺。米海爾穿上大衣和靴子,送她離開。臨下樓前,他們擁抱做別。
“我可以直呼您的名字嗎?”艾洛伊霞在他懷裏小聲的問。
“我的榮幸,我可以提出同樣的要求嗎?”米海爾好像很高興,忍不住收緊胳臂,讓艾洛伊霞被這股溫暖的壓力擠得說不出話來,“我要感謝您,因為我每周都等待您的來臨。”
“我也是。”她奮力回答。他大衣上甜甜的煙草味和香水味使她紅了臉。
他一直送她到裁縫師大街小廣場的街角,他每次抽煙等她的地方。分手前,她脫下手套,握着他還暖着的手,鄭重的說了聲謝謝,淚水又不聽使喚的湧上眼眶。夜色裏看不清表情,但還是感覺得到他的激動,只聽到他喃喃地說:“噢,艾洛伊霞,艾洛伊霞。”那語氣,仿佛她的名字是一個贊美神只的形容詞。
期末考結束後,他們一起受邀拜訪雪樹園。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們手挽着手,大大方方的結伴去作客。今年萊特夫婦為了讓艾洛伊霞能跟其他的留學生一起用餐,特意把聚會時間定在上午,使學生們可以先一起簡單的吃午餐。留學生們準備了各自的家鄉菜,精華盡出,實在難以排出上菜順序,只好全部放在長桌上讓大家自由取用。大家忙着吃飯穿梭的時候,萊特教授笑咪咪的看着他們兩人并肩與其他人聊天,萊特夫人暗暗頂了丈夫一下:“你這麽得意幹什麽?”
“他們兩個還蠻合适的不是?我敢說他們兩人相愛。”
“別開玩笑了,他們不可能啦,”瑪格麗特.萊特苦笑了一聲,“不要說那個蘭铎夫斯基,好吧,他看起來家世應該很好,可是明年就要畢業走人,再說艾洛伊霞這種身份的女孩子怎麽可能嫁給一個外國人。”
“咦,政治婚姻也是個好選項。我開玩笑的。”萊特教授眼睛沒移開他們身上,“但我同意你說的。他們現在這個樣子最好了,無憂無慮。可惜很快就要結束了。”
萊特夫婦的對話,她都聽在耳裏,但不确定米海爾有沒有察覺。她不自覺勾緊了米海爾的手臂。她不想再一次被流言所傷,因此得要謹言慎行。只有這個不屬于蘭德爾堡社交界的活動,她才能喘口氣。
午餐會結束後,他們倆跟留學生們下棋、玩紙牌游戲、朗讀.....一切都不正式、但一切都令她愉快。有個法蘭克來的數學系學生,邀請艾洛伊霞與他下棋,她毫不考慮就答應了,沒想到遇到高手。中間有幾次她陷入苦戰,她看到觀戰的米海爾一臉緊張,好幾次似乎強忍住要給自己提示的沖動,但最後她贏了,兩人興奮尖叫着抱在一起。她瞥見萊特夫人仍在注意自己,但是臉上帶着溫柔和諒解的笑容,而在場同學們看他們倆的眼光,都是那麽單純而帶着祝福。不知為何,她突然有陣想哭的沖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