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之所起

轉眼韓蕭做北翼右将軍已有半年的時間,期間東祁國還算安穩,周邊沒有戰事,而且六王爺那個老狐貍也并沒有做一些明面上的大動作,除了有超過一半的兵權握在他手裏外,他竟然安分的有些過分。

韓蕭因着是新科狀元而且又是将軍,所以被冷烨賜了将軍府,平日裏除了上朝能見上冷烨一面,他大多數都是在軍營裏訓練新兵或者在将軍府,久而久之與冷烨的關系倒沒顯得有多親近,反而是與那個探花出身後來被封為副将的慕白關系要好。

軍營裏都是臭屁的老爺們兒,罵罵咧咧說話如韓蕭一般爽利,卻又有些不同。韓蕭讀過書算是半個文人,而那些粗鄙的士兵則是全靠武力。有的力氣大的拿着兵器長槍刺出去,能挑翻一匹小馬駒。

而木劍英算是冷烨的心腹,除了訓練還有其他政務再身,所以并不經常出現在北翼軍的大營裏。如此一來,韓蕭能說上話的也差不多只有慕白一人了。

冷烨去軍營視察的時候正趕上韓蕭他們在模拟對抗,即将士兵分為兩隊,一隊進行攻擊另一隊進行防守和反攻擊。

這主意還是半年前韓蕭提出來的,他認為只是練習那些虛假的花架子功夫,倒不如進行模拟戰鬥訓練,只有充分的實戰經驗才不會在戰争發生時面對敵人手忙腳亂。

冷烨幾乎沒有猶豫就立即準奏了,他以前也感覺軍隊戰力不強,尤其是戰術和整體協調性等方面,現在看來應該是實戰經驗不足所致,畢竟軍營裏大多數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

也就是這個提議,真正讓冷烨看到了韓蕭的智謀和實力,更讓他确信,自己的陽光沒有錯,韓蕭一定可以成為他奪權的最有利的殺手锏。

那是他第一次去軍營視察,半年時間已過,他想看看韓蕭把他的軍隊整治成什麽樣子了。

“李大有,你的腳法不對!”韓蕭對着正在進行對抗的兩人喊了聲停,指着其中一個稍胖一些的士兵道:“你底盤比他穩,他如果用腿橫掃你的下盤你應該紮實馬步并且趁機攻擊他的上半身,而不是擡腿踢他靈活的下半身!”

被稱之為李大有的士兵抓抓腦袋,似懂非懂。

“韓将軍,不如你我二人給他示範一下罷。”一旁的慕白适時道,他笑着對韓蕭做了個“請”的姿勢。

不同于韓蕭的淩厲,慕白的樣貌清秀而溫和,一笑起來臉頰臉側各有一個梨渦,很是好看。

半年的相處二人間已有種無形的默契存在,韓蕭對他點點頭,又回頭對李大有和其他士兵道:“你們都看着點兒啊,我和慕将軍給你們示範一遍。”

說着他站定後将馬步紮實,慕白很配合地去攻擊他的下盤,在對方一個橫掃踢過來的時候韓蕭雙腿紋絲不動不躲不避,反而一拳對着慕白面門砸過去。

“啊!”雖然慕白身子靈活,但因為已經出腿去攻擊韓蕭了,所以在韓蕭一拳砸過來時他就因為沒有着力點而無法躲避,生生挨下一擊,向後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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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韓蕭忙一把将他拉住,因為慣性慕白在他胸前撞了一下。

“唔……韓将軍,你下手還真是狠。”慕白捂着已經青了的左眼向韓蕭抱怨,“難不成真把我當敵人了麽?”

韓蕭退開一步,體貼的為他扯了扯皺巴巴的衣服,幹咳一聲“咳”,道:“沒控制好力道,下不為例。”

“哈哈!哈哈哈!”圍觀的士兵善意地大笑,更有人說:“慕将軍,不就是挨了一拳嘛。看你嬌滴滴的,怎麽跟個大姑娘似的?”

說這話倒不是他們對韓蕭和慕白的不尊重,只是軍營裏沒有女人,他們只得借着說一些葷話聊以自慰。相反,他們對韓蕭和慕白的手段很是信服。

韓蕭也沒動怒,只在那個說葷話的士兵屁股上踹了一腳,笑罵:“滾蛋,知道該怎麽做了吧!知道了就趕緊去訓練!”然後又點了一個士兵的名,道:“你,去請軍醫過來為慕将軍治傷!”

“不用了,這點兒小傷……”慕白捂着眼,淡笑道:“男兒鐵骨铮铮,誰不受些傷呢?”

韓蕭拖着他到一邊坐下,正色道:“就算受傷也是在戰場上,不能被自己人給傷了!”

“可……”慕白還要再說些什麽,這時有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

“皇上駕到——”

其實冷烨早在韓蕭他們對抗時就已經來了,小李子想喊一聲提醒他們接駕,卻被冷烨制止了。

在一頂軍帳後看不遠處韓蕭和那些士兵有說有笑的訓練,雖然看似态度有些散漫不務正業,但實則軍隊的武力已經比過去提高太多,冷烨很滿意這個結果,不由自主地唇角浮上一絲淺笑。

結果卻在看到韓蕭把慕白抱進懷裏(其實是角度問題,僅僅撞了一下而已)時,表情瞬間陰冷下來,後來又聽到那些人拿韓蕭和慕白之間的關系開玩笑,冷烨的表情就變得更加可怕。

眉毛幾乎擰在一起,薄削的紅唇抿成一條直線,一雙好看的鳳眸更是好像燒着了一團火。自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面部表情的變化,仍舊一瞬不瞬地看着配合默契的二人在遠處互動。

一旁的小李子卻打了個哆嗦,小聲道:“皇上,咱們是過去啊還是就這樣看着?”

淡淡掃了小李子一眼,冷烨下意識地握了下拳,擡步從帳篷後走了出去。

小李子馬上喊道:“皇上駕到——”

眼瞅着冷烨面帶不善地走過來,韓蕭似乎有些意外對方會在此時出現在軍營,反應一秒後忙笑着迎上去,行禮道:“末将參見皇上!”

冷烨輕輕“嗯”了一聲,看也不看韓蕭一眼,朝慕白走了過去。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原本在訓練的人都停下來叩拜,他們大多數人都還沒有見過皇上,今日冷烨突然出現讓他們很是惶恐。

“末将參加皇上。”慕白站起來對冷烨行了個禮,左眼的烏青在他白皙的臉上很是明顯,甚至眼中霧蒙蒙的還帶了一絲水汽。

冷烨微微眯眼盯了他的傷有一會兒,開口道:“免禮,臉上怎麽回事兒?”

“啊?”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慕白怔了下,摸摸眼眶,尴尬笑道:“剛才對抗訓練時不小心被韓将軍打中,就……”

“噗嗤——”士兵中有人沒忍住笑出聲。

冷烨一個眼刀看過去,讓那人抖了抖。

在皇上面前敢偷笑,不管原因是什麽都是大不敬,韓蕭察覺氣氛不對,忙呵斥了那些士兵,厲聲道:“幹什麽哪你們,皇上來了你們就都不訓練了嗎?瞧瞧,你們的眼睛都瞪直了!趕緊的,一組,二組,你們進行陣法對抗!現在!立刻!馬上!”

“……”士兵們大眼瞪小眼,然後“呼啦”操起兵器開始排列成隊形進行你攻我守的演練。

韓蕭低頭摸摸鼻尖,笑着湊上來擠進冷烨和慕白之間的狹小空間,道:“慕将軍受傷這事還真是末将的錯,下手失了分寸。傷了您麾下一員大将,要打要罰,任憑處置。”

說着他稍稍把臉轉向冷烨,孩子氣地擠了下眼睛,又垮下臉顯得十分委屈的模樣,道:“但皇上您好不容易來一趟大營,就別揪着末将的錯處不放了,否則您若革了末将的職,讓我拿什麽養活将軍府那一大幫子下人哪。”

“……”冷烨瞥了他一眼,将那個孩子氣的小動作收在眼底,他揚起下巴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背過手轉身道:“虧你還知道朕好不容易來一趟,還不快給朕帶路在這軍營好好看看,不知你訓練的怎麽樣了,可別忘了,當初對抗演練的提議可是你說的,如果沒有效果朕可是要治你的罪!。”

“是是是!對對對!”韓蕭忙笑着點頭,屁颠屁颠跟在冷烨邊,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地轉着圈兒羅裏吧嗦聒噪個不停。一會兒講講那個稻草人有什麽用,一會兒又說說梅花樁是用來幹什麽的。

冷烨神情淡淡地聽他絮叨,偶爾點頭“嗯”一聲表示回應,只有聽到些趣事才會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見韓蕭話唠的毛病上來,那些士兵不禁汗顏,自家将軍怎麽如此之……狗腿?

倒是一旁的慕白望着比肩離去的二人,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

“皇上今日怎麽突然想起來軍營了?”跟随冷烨左右,韓蕭随手從路邊的草叢裏拔了一根白茅刁在嘴裏。

冷烨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雖說是讓韓蕭帶着他“視察”一番,不過他的目光卻沒多少是在看那些訓練的士兵,反倒是他雙手負在身後的姿勢顯得十分悠閑。聽到對方的問話,他淡淡道:“若朕一直不來,怕是永遠不會知道你和這些士兵打的一片火熱了。”

“額……”韓蕭嘴角一抽,把白茅吐出來,低頭摸了摸鼻尖,笑道:“橫豎都是自己人,把氛圍弄輕松一些他們訓練起來也帶勁兒。”說着他突然回頭朝着正在訓練的衆人喊道:“喂!兄弟們,把咱們的軍令口號喊給皇上聽聽,用點兒勁兒啊!”

不知韓蕭要幹什麽,冷烨輕輕皺眉跟着他回身去看,卻聽到“立行軍令!揚我軍威!東祁吾土!吾皇萬歲!”的山呼聲,那氣勢當真是力拔山兮氣蓋世!

皺着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冷烨不僅微笑道:“這口號是你給他們編的?”

“昂。”韓蕭點頭,見冷烨神色不似方才那般陰沉,心中松了口氣,他一躍到冷烨面前讨巧似的笑道:“是慕白提議我們要有一個自己的口號,這樣打起仗來一喊,要多威風有多威風。皇上覺得怎麽樣,威風麽?”

“……”又是慕白……?極快地,冷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不想從韓蕭口中聽到那個名字,本來同朝為官韓蕭和他關系好些也沒什麽,但剛才親眼看到韓蕭抱那個人,就另當別論了。

只是這種如鲠在喉的感覺只持續了一瞬間就被冷烨有意識地忽略了,韓蕭不過是他奪權的殺手锏,其他的……什麽也不是。

“統一的口號可以提高士氣,這一點你們做的不錯。”冷烨淡淡道,不帶情緒,拐過一個路口,他的視線落在一片石林處。

那片石林大概有幾百根長短不一的石柱組成,密密麻麻,而且每根石柱都深深插進地下,露出尖尖的頂部直指長空,看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

“這是……”冷烨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也沒有聽木劍英提起過,想來是韓蕭近期才弄的吧。

“梅花樁。”韓蕭指着那片石頭林道。

“梅花樁?”冷烨重複道,他又不是沒見過梅花樁,而且剛才走過來時就經過了一處。梅花樁都是比較矮小的木樁,哪有這種幾丈高的石柱?

“韓蕭,你當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冷烨幽幽道,心想難道是自己太慣着韓蕭了,才會讓他沒分寸對自己嬉皮笑臉?

韓蕭立即做出一副怕怕的樣子,不過卻沒有改口,他笑了笑,解釋道:“末将不敢欺瞞皇上,但這确實是梅花樁,只不過并不是人人都上的去,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敢上去的。”

“哦?”冷烨沉吟一聲,再次打量起那片“梅花樁”,不解道:“既然不是人人都能上的去,要它何用?”

“這個啊……”韓蕭拖長了聲音,故作神秘地在對方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自己時話鋒一轉,道:“是秘密,末将現在還不能說。”

“……”冷烨臉色頓時就黑了,果然是他平時脾氣太好所以韓蕭已經不怕他的“龍威”了嗎?竟然敢跟他賣關子。

看到冷烨面露不悅,韓蕭有些為難,他歉然一笑,道:“出奇制勝,行軍打仗除了靠兵力,更要靠講一個“奇”字,皇上既然放心把北翼大營交給末将,總該對末将有些信心罷。”

“……”冷烨微怔,信心?他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自己信任韓蕭嗎?應該是……不信任的罷。

見對方愣神韓蕭已将答案猜出十之八九,只得在心中苦笑,而表情依然是一貫的沒心沒肺,他指着遠處的石林道:“皇上要上去看看嗎?”

冷烨回神,壓下心頭有些晦澀的情緒,他淡淡道:“你不是說沒有幾人能上去麽?”

“是沒幾人上的去。”韓蕭一本正經地點頭,轉瞬又綻開一個陽光的笑容,道:“但皇上不是人啊。”

“……”

“好啦好啦,來都來了,上去看看罷。”韓蕭勸道,其實他看得出來,冷烨對那片石林很是好奇,于是他連推帶拉地将冷烨拖到石林前,道:“皇上您看好,要踩着矮一些的石柱逐階向上,而且在每一階上都不能逗留太久。”

冷烨會意,輕輕點頭。

知道對方聽懂了,韓蕭才轉身跳上最矮的石柱,運氣“蹭蹭蹭”跳起來轉眼站在了最高的一階石柱上,距離地面差不多有三丈的高度。

“皇上,末将在上面等着您哦~”韓蕭沖地面上的冷烨孩子氣地眨眨眼,在石柱上站的那叫一個穩當。

但韓蕭的行為在冷烨看來就是妥妥的挑釁,冷烨鳳眸微沉,目光堅定,東祁崇尚武學,所以很多人都會些功夫,而身為皇室的冷烨更是自幼習武。

“等着。”好像存心要跟韓蕭比個高低,冷烨退後一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他剛提氣終身一躍到較矮的一根石柱上,就感到腳心一陣鑽心的痛意,原來每根石柱的頂端都是削尖了的,哪怕站上去也不能用全力。這就要求能登上頂端的人需要有很好的輕功,否則受不住疼很容易掉下來。

見冷烨中途停下來,痛苦之色雖然被他很好的控制住但還是皺了下眉,韓蕭心中一緊,低頭對他喊道:“你沒事吧?”眼中的擔憂絲毫沒有遮掩,就那樣熾熱地朝冷烨射過來。

“還好。”冷烨搖搖頭,不敢再大意,他擡頭對上韓蕭擔憂的視線,墨黑的瞳仁縮了一下,似乎有種無形的威壓對他罩了下來,這種感覺……有些暖,但更讓人不安,他深吸口氣,沉聲道:“再來。”原本就俊美的容貌因為那抹堅定而越發有光彩起來。

冷烨抿起嫣紅的唇瓣,緊盯着面前一階比一階兇險的石柱,在心中規劃好每一步落腳的位置和逗留的時間,然後再次提氣,終于在幾個起落後成功站在韓蕭身邊。

登上最高的石階後冷烨才發現,其實最高的那幾根石柱頂端是平的,只要不恐高的人都可以站住,也難怪韓蕭要他不要在地處停留太久。虧他還以為韓蕭會什麽獨門輕功,可以站在針尖上而感覺不到疼。

于是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湧上心頭,冷烨用質問的目光向韓蕭看去,對方卻似乎已經看破了他的心思,笑着解釋。

“好多人都上不來這些最高的石階,不是因為他們武功不濟,而是因為他們怕疼所以中途都掉下去了。”

微微一震,要質問的話便說不出口,冷烨看向韓蕭,淡淡道:“難道你不怕疼?”

韓蕭不答反問:“皇上呢?”

“……”冷烨抿着唇沒有說話。

韓蕭也不以為忤,他笑了笑,用輕松的語氣道:“我怕。所以,才會用更快的速度上來,因為我知道站在這最高處,不但不會疼,還能看到更多的風景。”說着他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校場,道:“每天,我都是站在這裏,看他們訓練。”

“……”冷烨也把目光轉向校場,一時之間二人皆是無言。高處的風吹鼓了他們的衣袍,衣袂翻飛間一紅一藍兩件錦袍交疊在一起,無比契合。

良久,冷烨輕聲道:“朕也怕……但朕不能說,就算說了,也沒人會信……”

因為是背對着韓蕭,對方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那是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為凄然的表情。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關心地問他一句:“你累不累?”

然而冷烨不知道,根本無需看到表情,只是他那句話,就已經讓韓蕭為他舍棄一切了。若他那時回頭,定能看到韓蕭眼中的心疼和幾乎是呵護和“愛”的情緒。

那一刻,或許是他們一生中心靈貼得最近的一次。雖然誰都沒有開口打破那時的沉寂,但是沉默,有時比語言更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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