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倩
月上中天,夜露沾濕了褴褛的衣裳,小叫花躺在草堆裏,懷抱一只兔子,呼吸清淺。
燕赤霞只烤了三人吃的量,醫續斷抓的野味多,剩下的都綁着腿扔在地上,預備下次吃。
這小兔子便是從那裏頭拿的。
夜風吹得并不冷,小叫花卻還是打一個激靈,忽然就醒了。
有個身穿素紗的女子飄蕩而過,小叫花捂住嘴,輕輕屏住呼吸。
這個世界有鬼,小叫花一早就知道了。
小倩昨夜在寧采臣那裏失利,這次便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在蘭若寺裏幹這勾當許多年,早已摸清了這些窮酸書生的口味。他們生活拮據,無錢去尋花問柳,更沒有哪位風流小娘子紅袖添香,遇見個美人便忘了聖賢教訓。
只要她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看起來再單純天真一些,任是什麽淫詞浪語說出來,他們都是喜歡的。
老媽媽不遠不近跟在她後頭,低聲問:“小倩姑娘,今夜去哪個書生屋裏?”
依着她的意思,自然是那個白衣服的小書生,看着細皮嫩肉的,又不曾洩過陽元,吃起來最是滋補。
小倩昨夜撲了空,回想起來便覺蹊跷,又見他與燕赤霞交好,便欲再略等等。
“去找那個姓陳的。”
陳生是個尋常的窮學子,這時候已呼呼大睡。
小倩掩袖媚笑一聲,湊在他耳邊輕輕喚一聲:“郎君……”
陳生迷迷糊糊醒來,砸吧砸吧嘴,眼睛眯成一條縫,透過那狹長的縫隙瞧見個宜喜宜嗔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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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生疑心是做夢,心裏也不覺得害怕,笑嘻嘻問她:“小娘子何故入我夢中?”
小倩衣襟滑落,露出瑩潤雙肩,“奴家姓顏,小字如玉。因戀慕郎君文采,見這寺中寒酸破敗,恐郎君一人寂寥,這才……”
陳生見她咬着飽滿櫻唇,心中已了然那未盡之意,卻還是撩撥道:“這才如何?”
小倩做個羞怯模樣,低聲道:“這才現身入夢,欲為郎君暫排寂寞……”
陳生早起了色心,聽她自稱顏如玉,更是不設防備。他怕良宵夜短,也不再廢話,當即撲了上去,與那嬌滴滴、香噴噴的美嬌娘颠鸾倒鳳。
夜裏靜谧,除了蟲鳴便只有細細風聲。小叫花伏在草垛裏,聽着陳生那屋中的動靜,心中一片駭然。
小兔子被緊緊抱着,不安地撲棱着腿。小叫花怕這聲響被鬼聽見,一把攥緊了兔腿。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小院突然吹起慘慘陰風,七八個鬼怪夜叉進了陳生屋裏,一刻鐘後又和那女鬼一道出來。
他們各自擦着嘴,一臉餍足的神情。
老媽媽道:“仿佛有人在窺探咱們。”
小倩左右瞧瞧,怕驚動了燕赤霞,小聲道:“夜深人靜,哪裏會有什麽人。”
老媽媽鼻子四處嗅嗅,往那草堆飄去。
小叫花四肢僵硬,連懷中兔子也察覺了不對,不再掙紮動彈。
那灰暗帶青的鬼臉湊近了柴草,幾個夜叉也朝她聚攏過來。小叫花心髒狂跳,眼見一只陰慘慘的鬼手撥動臉上草杆,正要跳出來逃竄,忽而聽見一聲輕咳。
“咳——”
這一聲确實很輕,就像是夢裏翻身,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似的。但這輕微的聲響傳入耳中,卻仿佛一道驚雷,炸得人靈臺激蕩。
小倩率先扭身,快速掠過屋頂,一躍跳入了北邊院子。
一息之間,滿園的鬼怪全部消失無蹤。
小叫花僵了半晌,才終于敢吐出一口氣,只覺憋的肺痛。
那聲音,是他。
小叫花瞪眼到天亮,眼見那寧生推開門,這才從草堆裏跳起來。
寧采臣被那動靜吓一跳,擡眼見那兔子,不由把眉一擰。他有心責罵兩句,見這小叫花身量尚小、蓬頭垢面的,又有些不忍心。
燕赤霞見他二人在院中對峙,便去敲醫續斷的房門。
醫續斷還是那簇新雪白的衣衫,一絲褶皺都沒有。他神采奕奕地走出來,小叫花透過縫隙望去,見屋裏并沒有鋪床,也不知道他睡在哪裏。
寧采臣生了火,見燕赤霞去料理那頭獐子,想起昨日新來的小夥伴陳生。
陳生住在東廂房裏,身體已經僵冷。
他眼睛直愣愣睜着,平躺在柴草上,衣衫已褪盡,四散在房中。除了腳心有個錐刺似的小孔,并沒有什麽別的異狀。
孔邊有道細細的血痕,已然凝固。
寧采臣昨日還與陳生相約,日後常常探讨學問,誰料一夜之間陳生便命喪黃泉。
他心裏難以接受,怒瞪着小叫花:“是不是你記恨陳兄昨日辱罵,報複于他!”
小叫花張張嘴,最終還是沉默着往醫續斷身旁靠靠,又滿懷希冀地望向燕赤霞。
燕赤霞在屋子裏看了一圈,又将陳生的腳孔仔細看過,“應當是鬼做的惡事。”
醫續斷夜晚便在山裏覓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卻也能猜到是北院那些女鬼的手筆,不由朝燕赤霞投去玩味的目光。
燕赤霞這一身劍意,非名門正派不能教養出。他那匣子裏的東西也滿含煞氣,必然已屠戮過成千上萬的鬼怪妖魔。
但是他偏偏放任那些女鬼害人。
寧采臣聽他說起鬼怪,不期然憶起那位小倩姑娘。
“北院……”他垂頭望着陳生的屍體,心裏一團亂麻。
醫續斷自己是巫族,并不太關心人族的死活。他心裏記下燕赤霞的古怪處,扭頭看躲在身後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臉上漆黑,隔着亂發只能看到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目光尤其的清冽堅毅,對望時還暗藏着提防與探究。
“人死如燈滅,”醫續斷移開目光,“還是先為陳生入殓吧。”
寧采臣與他同是學子,心中恻然,便主動攬下了此事。
醫續斷随手摘了一把香草,交代寧采臣放置在陳生身旁,以防蛇蟲齧咬。寧采臣不料他這樣體貼,聞言便把香草置于陳生懷中,心底很是感慨,
醫續斷悄聲退出房門,在荷花池畔尋到了那個小叫花。
小叫花正看着圓圓的荷葉出神,見了他來,又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醫續斷從懷裏取出陳生的戶籍文書與路引,淡聲道:“也許你需要這個。”
小叫花心底越發糾結,半晌不曾言語。
醫續斷起身要走,一雙纖細的小手輕輕扯住他的廣袖,低聲道:“等等。”
這聲音略帶沙啞,卻分明是個女子的聲音。
醫續斷便站住腳,見那小叫花蹲在池邊,抄水潑在臉上。也不知道揉搓了多久,等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打理順,再擡頭時,便是個清麗脫俗的小姑娘了。
她行乞已有兩三個年頭,皮膚雖藏在灰垢裏,每日風吹日曬的,比起養在深閨裏的女子,還是稍顯黝黑一些。
但與男子相較,卻也足夠細膩了。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不對?”她雙手捏緊,仿佛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醫續斷看着那顫抖的雙肩,聽她繼續道:“我也不是。”
“但你不像有破碎虛空的能力。”醫續斷指出疑點。
這樣的能力,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
“破碎虛空?”
小叫花一愣,再看醫續斷的眼神便露出了不可思議的驚詫,“你是在诓我,還是真的……”
醫續斷抱着雙臂,對她的來歷更感興趣一下,“還是說說你吧。”
她開口之時便沒有了回頭路,小叫花心底惴惴,還是一五一十道:“這個世界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這是一本書,名字叫《聊齋》,作者蒲松齡……”
醫續斷打斷她的話,言簡意赅道:“名字。”
“秦、秦素問……”
看來是真的想錯了。
秦素問盯着面前這比如何一個明星都俊秀貴氣的臉龐,深深陷入了沉思。
從她進入這座蘭若寺,看到和燕赤霞、寧采臣談笑風生的醫續斷時,便知道這個人不一般。
她想了很多。
也許他只是一個書裏沒有提及的路人甲,貿然暴露身份只會招來麻煩。
但當她看到那碗肉,忽然生出來一股希冀。
也許他們來自同一個時空呢?如果真是這樣,至少他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回家。
但現在看來,還是她想錯了。
“我是胎穿到這裏的,原因不詳。”
秦素問呆呆望着他,昨夜的事給了她極大的驚吓,不管他能不能聽懂,如果找不到人傾訴,她可能就要瘋了。
“這裏的爹是個大夫,我還有個哥哥,一個很溫柔的娘親……”
後來她爹去給人問診,被土匪殺死在山道上,哥哥也因為得罪權貴,被構陷入獄。
她和娘親花光了積蓄,才終于把哥哥撈出來。誰知道人已經被打殘廢,熬了幾天就沒了。
她娘半年之內接連經歷喪夫喪子之痛,因為不放心她才強撐了下來。秦素問自己尋摸商機,靠着現代的眼光見識也小賺了一筆。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和瑪麗蘇大女主一樣,最終成為富甲一方的女富豪。
直到宗族裏的人強占她的小鋪,将她們孤兒寡母趕出來。
報官官不理,還要反治她藐視公堂之罪;想要糾集百姓聲讨,更是被衆人嘲笑不守婦德。
她娘沒了,她自己流落街頭,一晃就是三年。
“當我輾轉到了金華,聽說了蘭若寺……”
她強撐着茍活的一口氣,突然就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稍晚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