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嬌娜

考狀元和成仙,哪個更艱難一些?

皇甫家是一門心思走仙途的正經狐貍,和外面那些勾魂攝魄的風流狐貍精大大不同。

皇甫雲早早便通過了太山娘娘的考核,是正兒八經的狐生員,只缺一點火候便是真真正正的狐貍仙了。

但是這“一點火候”,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攢夠。

皇甫雲頭五百年忙着九州四海學習鳥語,學會了世上所有鳥類的語言,才會說人話、修人形。

太山娘娘定時考核所有化形的狐貍,擇優錄為生員,可以修習仙道;劣等的貶為野狐,一輩子渾渾噩噩,再不能問鼎仙途。

皇甫雲做了一百多年狐生員,還是沒有熬到升仙的火候。

他還不到七百歲,在狐族三千多年的壽數裏,算個及冠的青年人,倒不需要太着急。

所以皇甫太公從來不催促他,還帶着他在人間游歷,預備讓他下場考考科舉。

但是不着急歸不着急,能早一點升仙,誰又會拒絕呢?

——飛升可以教,考狀元不會。

這他娘的放的什麽厥詞?

皇甫太公原本正悠哉悠哉地聽侍女們吹笛、彈琵琶,等着兒子領他昨日相中的老師來說話,誰知道卻等來這樣一句話。

剛泡好的香片也顧不上喝了,皇甫太公把茶盞一撂,招手道:“香奴,快扶我去拜會仙師!”

一旁紅裙子的豔麗女子放下琵琶,脆生生應聲“哎”,輕移蓮步來扶老太公。

放厥詞的人品了一口君山銀針,順手敲敲茶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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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清楚了沒有?”

皇甫雲伸手合上了自己的嘴巴,腦袋裏暈暈的,只知道腮幫子有些酸,旁的都無法思考。

他把這清妙高跱的少年人小心端詳一遍,拱手問道:“敢問閣下,在何處仙山高就?”

這竟不是個凡人?

醫續斷品品茶湯回甘,思量着不周山已斷,倒沒法報個家門出來。

“你就別問了!”

秦素問看出醫續斷的為難,早已背熟《狗腿子的自我修養》,當即出聲道:“我們公子的來歷不便告訴旁人知道,你只要知道他是個遺世獨立的高人便是了!”

皇甫雲不知道這話的真假,卻又不敢再追問。

香奴的絲履剛邁進院中,把那小随從的狂言聽個分明,當即去看太公的臉色。

皇甫太公已活了兩千多歲,看人一向很準。

他還不曾進門,便被那少年人撲面而來的貴氣震懾住。這樣儀态閑雅、自成天地的氣度,他畢生從未見過。

“老朽這廂有禮。”

他脫了香奴的攙扶,提着拐杖對醫續斷拱拱手,很是恭敬有禮:“敢問尊駕如何稱呼?”

太公頭發全白了,一副老态龍鐘的殘朽模樣。醫續斷也不為難他,客氣地颔首請他坐下,報上了自己的名諱。

“敢問這姓……”

太公心有猜測,卻不敢說破。

世上已有上萬年不見巫族人出來行走。這個本該被淡忘的種族,因為有個以身化輪回的後土娘娘,變得越發神秘。

無論人、妖、神、仙,壽命都是有限的,但凡一死,鬼魂便要在後土娘娘手裏過一過。

巫族強弱不重要,重要的是別和自己過不去。

太公想到這裏,表情愈加嚴肅。

“就是個尋常姓氏。”

醫續斷想起那個不靠譜的姑姑,心裏微微一梗,轉而道:“咱們還是來說說令郎吧。”

皇甫公子看父親的神色,只大約知道醫續斷的身份不同凡響,心裏卻并不如何敬畏。

出于年輕人的無知無畏,他率先開口:“先生對于詩詞文章可有什麽見解?”

比起成仙,他如今對古文詩詞更感興趣。

太公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醫續斷卻很喜歡他這樣的脾性。

“如今正教着小僮,你若是肯,也可以多捎帶一個。”

秦素問矜持地抿抿嘴,很高興自己不是“捎帶”的那個。

太公狠狠剜一眼兒子,不教他再開口,代答道:“先生看得起老朽這愚頑小子,是對他的擡舉。”

香奴悄聲下去收拾房舍,皇甫公子忍了又忍,還是在太公鋒利的眼神下張開嘴。

“我之前還結交了一個書生,名叫孔雪笙,是孔聖人的後人。昨日出殡的縣老爺是他好友,孔生本是赴約而來,如今盤纏耗盡,我已經請他來此同住了。”

大丈夫一諾千金,怎好輕易違背?

太公心下遲疑,便問醫續斷的意思。

醫續斷對那孔生不感興趣,淡聲道:“客随主便,與我二人無礙。”

香奴動作很快,等她再出現的時候,不光客房已布置好,連酒席也備下了。

孔雪笙便在這時出現。

他的年紀在二十歲上下,穿着一襲半舊的天青色儒衫,濃眉大眼、方口闊鼻,觀之有浩然正氣。

如果說醫續斷和皇甫小狐貍是“陌上人如玉”的俊逸郎君,這位孔生便是“我以我血薦軒轅”的忠直鬥士。

秦素問砸吧嘴,仰臉看皇甫雲和他寒暄。

“是我來的不巧。”孔生有些不好意思。

“還不曾開宴,哪裏不巧?”皇甫雲把人拉着往席上走,安排他坐在自己身邊。

“這位小先生是我剛拜的老師,這是他的書僮小秦。”

孔生見上座的人年紀尚輕,心中微感詫異,忙拱手與他見禮,“英雄出少年,小生實在慚愧。”

他是儒聖的後人,氣息較旁人有些不同,醫續斷多看了兩眼,颔首算作打招呼。

後世的聖人與洪荒的聖人不可同日而語,但大小算個人物,餘澤蔭佑子孫也是常事。

只是這位孔生,是命犯桃花的面相呢。

兩間客房都是雕梁畫棟的精致華舍,秦素問不确定是真的還是狐貍幻術變的,偷着把房裏擺設挨個摸了一遍。

等她拿着課業去隔壁尋醫續斷時,便見他披着寬松的單衣,頭發還沾着露澤。

楊貴妃在華清池裏洗完澡,大概也就這個模樣了。不同的是,這人還有些高嶺之花不容攀折的冷意。

醫續斷瞥她一眼,伸手把那幾張大字接過來。

“小狐貍無心科舉,只學學詩文酬和。你呢?”

秦素問被他問的一懵,“我、我能幹嘛?”

在她的那個時代,讀書掃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依據這個本能,秦素問撒嬌讓兄長教自己識字。

但這要說讀書用來幹嘛……

這個世道又不容許女人去考科舉,她裝個小書僮還成,以後難道還去欺君?

她想不明白,醫續斷便道:“那就詩詞連着四書五經一起學吧。”

秦素問不算求知若渴,但對此也不抗拒,只苦哈哈道:“抄寫的課業能少一點嗎?”

醫續斷擡眼觑她,“你把館閣體練好,便再也不讓你抄書。”

館閣體是專為科舉而制的字體,秦素問好歹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這一點常識還是有的。

她心裏有點發慌,從小包袱裏翻出陳生的路引和文書。

蘭若寺初遇那晚,陳生被小倩害死,他便把這個東西交給了她。

有了這些東西,冒名頂替陳生并不難。

“我、我是不是印堂發黑,還是有文曲星高照?這是福還是禍,會不會死……”

她吞吞口水,巴巴湊到醫續斷面前。

她的眼睛大而圓,瞪着兩顆黑水銀丸似的眼珠,看起來怪可憐的。醫續斷從懷裏取出龜甲,放入三枚銅錢,推到她面前。

“晃一晃,倒出來。”

秦素問抖着手照做了,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三枚銅錢,看不出個所以然。

“公、公子……”

她的身量本就比同齡人嬌小,人又格外的瘦,巴掌大的小臉嵌着兩顆大眼珠,仿佛一只小凍貓子。

醫續斷難得生了恻隐之心,“并不是什麽大劫,你安心便是。”

只要不是魂飛魄散,總能挽回。

他的目光沉靜而篤定,秦素問惶惶不安的心神一下子被安撫住,又高高興興地翻看起陳生的身份證明。

“陳、啓、文……”

孔生和皇甫公子同榻而眠,兩人都沒有困意,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聯詩集句。

“我無意科舉,只跟小先生學些風花雪月的雅事。”皇甫雲翻個身,“他的書僮倒是想下場的樣子,你要不要旁聽幾日?”

孔雪笙囊中羞澀,原本是在普陀寺裏為僧人抄經,以此換些銀錢。他與皇甫公子偶然結識,兩人很是投契,這才在他的邀約下住到了這裏。

原本皇甫公子愛他詩才,想聘他做個館師,如今有了那位公子來教,他也不好張口提及。

比起鑽研學問,他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賺些錢銀度日。

讀書人歷來清高,羞于開口言錢,孔雪笙咽下心事,輕輕應一聲。

“還是要問問那位公子的意思。”他躺平了身子,心裏倒盼着醫續斷拒絕。

這樣,他便得空去寺裏抄經了。

皇甫雲不知道他的心事,把讀書上進暫放一邊,轉而談起另一件事:“自從上回應承下你的終身大事,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思量人選。”

孔生紅了臉,想起香奴茜紅的羅裙。

香奴由皇甫太公養大,名義上是侍女,卻并不是奴婢。她的琵琶極好,腹中又有詩書,而且知情識趣……

皇甫雲苦思半晌,忽而翻身坐起:“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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