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嬌娜
秦素問對嬌娜有了防備,不便再讓孔生和松娘深入接觸,便提議去探望病中的香奴。
提起香奴,皇甫公子不着痕跡地觑一眼孔生,見他一雙眼睛全落在嬌娜身上,輕輕皺起眉頭。
香奴倒罷了,若是和松娘成婚後仍然念念不忘姨妹,便有辱斯文了。
“那你們快快去吧,別耽誤了晚膳。”
皇甫雲說着又去看孔生,“你大病初愈,吹了寒風恐要染恙,還是先回房休息吧。”
孔生見他眼中隐隐有嚴厲之色,也覺自己方才實在孟浪,便讪讪應下,先一步告辭。
孔雪笙一走,松娘先松了口氣,燒紅的臉頰這才漸漸恢複白皙的顏色。她拉拉秦素問,向表哥與小妹微微颔首,結伴往香奴住所而去。
皇甫雲目送小秦和阿松遠去,牽起嬌娜往書房說話。
嬌娜一派天真,翻看他桌上信手塗鴉的小畫,聲音如乳莺初啼:“表哥這畫中人好生眼熟,就像……像……”
“這是小秦。”
皇甫雲把畫卷起,随手擲進畫缸裏,轉臉定定望着容顏姝麗的嬌娜,正色道:“外祖母有沒有與你說,這一趟探親所為何事?”
嬌娜眼光一閃,在他的盯視下微微點頭。
皇甫雲摸摸她水緞似的烏發,哄孩子似的道:“阿松正當妙齡,也該議親了。孔雪笙與為兄相交甚篤,出身清貴不說,才學也出衆,将來總能給阿松一個诰命。有了人間皇帝的敕封,待他百年壽終之後,阿松渡劫也容易些。”
他望進嬌娜水潤的眼瞳,“你一向得外祖母疼寵,我請阿松來,外祖母卻讓你也同行。娜姑,你一向冰雪聰明,已經猜到了她的用意,是不是?”
“我并沒有做什麽,為孔生治病也是應表哥所求……”嬌娜咬咬嘴唇,露出些許低落與委屈。
她年歲尚小,兩頰還帶着嬰孩的軟肉,委屈起來格外招人疼。
Advertisement
皇甫雲心裏一軟,口氣也放輕柔許多:“表哥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孔生的年歲與你不合,偏偏他又心悅于你,阿松她……”
嬌娜撇開臉,“阿松姐姐和孔生如何,與我有什麽幹系?”
皇甫雲見她神情不似作僞,便含蓄問道:“若是他們二人成婚,你心裏不吃味?”
秦素問能看出的端倪,皇甫雲自然不會看不見。他自己也是狐貍,不會不懂同族魅惑凡人的手段,嬌娜雖克制,可她分明要在阿松和孔生之間插一腳。
嬌娜像是生氣了,忿忿道:“孔生一介貧寒書生,阿姐下嫁于他,豈不委屈?将來有了孩子,也亂了咱們家的種。”
皇甫雲一怔,“你是為了阿松才……”
嬌娜捂着臉跑出去,再不理會他的問話。
皇甫雲不知該不該信,只好等晚膳後又去尋松娘,問她對孔生的印象。
松娘神情忸怩,含羞帶怯道:“孔生品貌甚好,聽談吐便覺腹有詩書。”
“那若是要你與他締結鴛盟,你……”
松娘一跺腳,背轉過身不讓他看見漲紅的臉頰,嗫嚅道:“但憑兄長作主。”
皇甫雲點點頭,最後去尋孔生。
孔生因為皇甫雲下午那個眼神,一直惴惴不安,見了他來便有些拘謹,不敢與他對視。
皇甫雲嘆一聲,先問他:“我先前見你身邊沒有妻室照顧,自請為你做成一樁好姻緣。如今你可還需要我代為周全?”
孔生點頭,慚愧道:“愚兄近日所為,辜負了你的美意,心中實在歉疚。”
他已迷途知返,皇甫雲也不好再說什麽,便把前事輕輕揭過,笑道:“我那阿松表妹,你可還看得上?”
松娘溫婉秀雅,無可挑剔,孔生拱手謝過,心裏卻萦繞着淡淡憂愁。
皇甫雲得了準話,第二日便操辦起來。
太公心裏猶疑,但看松娘千肯萬肯,也不便再多說什麽。橫豎他們是狐,孔生是人,便是來日生了嫌隙,松娘也吃不了什麽大虧。
奴仆們清掃出一個院子,裁剪紅綢布置一新,大紅的“囍”字在門上一貼,那喜慶的味道便出來了。
秦素問沒料到婚事這麽快便定下了,眼見醫續斷歸期未定,高興之餘略略有些遺憾。
松娘已經打扮妥當,只差繡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沒有蓋上。她望着水鏡中翠眉紅唇的自己,一雙眼睛裏滿溢着柔情春水,妩媚風流醉人心腸。
秦素問看得出神,滿腦子只有“秀色可餐”、“我見猶憐”這種俗套的辭藻,深恨自己不是男人。
不然以她和松娘的情分,娶回家不成問題。
就在這種惋惜悔恨中,醫續斷踏着清輝冷月,緩緩踏入院中。
他的衣裳還是簇新簇新的,雪白不雜一點異色,連褶皺都看不見。整個人便像座巍峨玉山,分明是踏月而來,每一步卻好像踩在了心尖上,讓人止不住地為他而心悸情動。
秦素問捂住撲通亂跳的心口,結巴道:“松、松娘,我要、要喘不過氣了!”
松娘并沒有比她強多少,即使她已心有所屬,卻也抵擋不住這少年人的驚豔。
狐族的容貌一向出衆,可是從來不曾有一只狐貍像他這般,皎潔如月、清冷如霜、聖潔如天神。
醫續斷不曾在意這騷動,他的目光略過松娘,定格在秦素問身上:“跟我走。”
如果那嫁衣穿在她身上,或許這一幕更勁爆些。秦素問心底悄悄憧憬了一下,高高興興跑到醫續斷身邊。
“怎麽啦,公子?”她喜宴還沒有吃呢。
太公已得了消息,攜皇甫雲一道來請醫續斷入席,誰知聽他說要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先生,你是不是氣咱們不等你回來?”
醫續斷搖搖頭,并不多作解釋。他一手提起秦素問的衣領,帶着半身的月光,足尖輕點、乘風而去。
鼓樂已停了下來,除了小秦連綿不絕的尖叫聲,還有孔生驚愕的呼喊。
“先生他、他怎麽會有這樣的神通?”
禦風飛翔是仙家的手段,凡人怎麽可能有這般造化!孔生心中一片混亂,他隔着重重紅燈籠,望着豔麗無雙的松娘,頭一次懷疑起好友皇甫公子的身份。
松娘惶然上前,不知道怎麽張口。
山之高,月出小。
秦素問發洩過心中的恐懼,終于敢睜眼四處張望。她借着月色看清了層層夜霧,星星明亮又閃爍、仿佛唾手可得。
這經歷實在新奇,比親眼見到寧采臣、小倩這些人更玄幻。
她張嘴想和醫續斷說話,卻被灌了滿嘴的風,只好閉上嘴巴,安靜欣賞滿天星鬥。
等雙腳落地時,她還有些站不穩,仿佛仍舊飄在空中,身體失重的同時,心裏還有些舍不得。
“公子,我什麽時候也可以在天上飛啊?”
醫續斷負手在前引路,淡聲道:“下輩子。”
秦素問的臉一垮,想求他教教自己,又怕貪得無厭的嘴臉惹他厭煩,只能癟癟嘴不說話。
“到了。”
醫續斷站住腳,把那棺木旁昏睡的青年人指給她看:“這個人需要你照顧一段時間。”
秦素問先掃視了一下周遭的環境,有些不确定道:“這是……蘭若寺?”
她警覺地看向地上的人,“他是人是鬼?還是什麽雞鴨魚肉成精了?”
醫續斷擡手将那棺木扛到肩上,被她那話逗笑,解釋道:“這是蘭若寺,他是人。”
“你要走?”
秦素問見勢不對,一把攥住他的袖子,期期艾艾道:“我、我沒有帶劍囊……”
那男子是皇室中人,等閑鬼怪不敢近身。但秦素問滿眼驚惶,瞧着怪可憐的。醫續斷嘆口氣,把懷裏的龜甲遞給她以防不測。
秦素問如獲至寶,卻還是謹慎問他:“這個有什麽用,需不需要念些咒語?”
醫續斷鳳眼斜飛,把廣袖從她手中扯回,涼涼開口:“用來給你選個風水寶地當墳墓。”
他不等秦素問再說話,腳在地上一踏,劃出一丈寬的深壑,閃身跳入其中。那新雪般的白色衣角一閃即沒,地縫也随之合攏,不留半點痕跡。
秦素問啧啧一聲,扭身去看那昏睡的青年人,手裏不忘緊緊抱着龜甲。
公子的東西沒有差的,他方才是故意诓她的!
這青年人生得白淨俊俏,看起來清清秀秀的,還帶點久病的孱弱。秦素問指尖點點那卷翹纖長的睫毛,有些懷疑起他的性別。
她探手在他喉間一摸,覺得那喉結似有若無的,便又伸手去扯他衣襟,想看看有沒有裹胸的綢布。
那青年人蹙蹙眉頭,想要睜眼看看是誰的安祿山之爪輕薄他,那眼皮卻仿佛重逾千斤,使盡渾身解數也撐不開一條細縫。
“放……放肆……”
他的聲音如蚊蚋,小風一吹就散了。
秦素問不曾聽見,開了衣襟只見玉白的胸膛,兩點粉紅的茱萸還受冷瑟縮了一下。
這沖擊讓她鼻子一熱,留下兩管鼻血。
秦素問不敢再看,匆匆為他收攏了衣襟,捏着鼻子坐在一旁,假裝毫無波動。
“是鮮血的香甜氣味……”
有道雌雄莫辨的聲音響起,秦素問打個寒顫,驚駭地擡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