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嬌娜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狐女也是一樣。公主是因為身份尊貴而緊俏,狐女則是憑借美貌被人趨之若鹜。

這尚未成年便一心恨嫁的嬌娜,實在令人意外。

秦素問掏掏耳朵,“算什麽?”

嬌娜只當她是有意挑逗,橫眉道:“算姻緣。”

美人生起氣來,依舊是美人。秦素問心裏感嘆一聲,應下了這請托,預備去找公子算一卦,把嬌娜糊弄過去。

她沒有在卧房找到醫續斷,便擡腿往西北角最偏僻的院落去。

太公一家仿佛很忌諱他們帶回來的男子,遠遠給他安排了屋子,也從來不去探望。

她心裏猜測了許多那人的身份,一擡眼正遇上醫續斷從裏面出來。

“公子!”她眉眼一彎,“那位公子醒來沒有?”

“還沒有。”此刻不是他醒來的時機。

秦素問點點頭,小心看了看醫續斷的臉色,把嬌娜的事情說了。

醫續斷一怔,淡聲道:“她命定克夫。”

“克、克夫?”

“她自己也知道。”

秦素問猛然想起,嬌娜插在松娘和孔生之間的場景。莫非她真的喜歡孔生,顧忌着克夫的災運,只好含淚看心上人成為姐夫?

她被自己灑下的狗血吓得一激靈,期期艾艾地看向醫續斷:“那她就孤老一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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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都不曾正經蔔卦,是不是在诓她?

醫續斷解釋道:“她幼年曾得機緣,有得必有失,這‘失’就應在她的姻緣上。孔生是儒聖後人,略有些福運,嬌娜救他一命,這終身便牽系在孔生身上了。”

秦素問皺起眉頭,“那松娘怎麽辦?”

醫續斷一頓,“你似乎很關心她。”

“松娘人美又溫柔,對我也很好。我還是她和孔生的媒人……”

醫續斷嘆一聲,“松娘有松娘的命。”

秦素問也有秦素問的命。

“嬌娜和松娘會效仿娥皇女英嗎?孔生這個窮酸秀才,居然還能坐享齊人之福!”

她心裏不平,醫續斷卻不再理她,繞着單家宅院不住地轉圈,腳下踏着奇異的步伐。

在金華城時,燕赤霞也曾在官衙外如此行事。

秦素問立刻便反應過來,緊跟着醫續斷不敢再出聲。她從來不曾忘記,自己還有個大劫懸在頭上,是生是死還沒個定論。

醫續斷的身姿挺拔高挑,廣袖緩袍徐徐而行,仿佛閑庭信步,煞是風雅。但那繡着雲紋的袖口裏,細瘦的指尖泛着熠熠磷光,無聲灑下未知名的粉末。

“小秦。”

松娘穿着绮裳華裙,頭上烏雲般的秀發梳成高髻,兩邊各插一對如意金釵,鬓邊還簪着一朵盛放的雍容粉牡丹。花瓣拂在她側臉上,遮住斜飛入鬓的長眉,愈發突顯出明亮的眼眸。

美則美矣,莫名有些淩厲。

秦素問心裏閃過一絲疑惑,卻不曾去深想。

醫續斷淡淡瞟一眼松娘,看着秦素問高高興興向她走去,并不曾出言阻撓。

兩人攜手行至無人處,松娘美目低垂,露出兩分淡淡哀愁。

她蔥白的手掌中,托着個黃澄澄的金镯,“這是娜姑的镯子,我在孔郎那裏拾得的。”

秦素問才聽醫續斷說了嬌娜和孔生的孽緣,此刻見了這镯子,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松娘幽幽嘆一聲,把镯子放到她手裏,“孔郎文采斐然,娜姑年幼不知事,暗自思慕也是常事。只是我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她,這镯子便勞你代我交還給她……”

“你放心,我會勸勸她的。”

松娘和孔雪笙的姻緣,是秦素問和皇甫雲一力促成的。如今還在新婚裏便出了這樣的事,以後如何不成一對怨侶?

秦素問望着眉眼帶愁的松娘,心裏沉甸甸的。

嬌娜的屋舍就在竹林後頭,三間小小的屋舍,幽靜又雅致。

院中沒有旁人,嬌娜低着頭不知道在找什麽,急得滿臉都是汗,玉色的臉頰紅彤彤的,神色很是焦躁不安。

“喏,你的東西,物歸原主。”

秦素問無心和她多話,把那镯子往桌上一放,便想轉身離開。

嬌娜見了镯子便雙眼放光,快速地套到腕上,一伸手把秦素問拉住:“你從何處得來的?”

秦素問哼一聲,“松娘讓我轉交給你的。”

嬌娜一怔,追問道:“怎麽會在她哪裏?”

“呵!”

秦素問冷笑一聲,“你把這東西送給孔生,如今被松娘知道,心虛了是不是?”

“我幾時送給孔生了?”

嬌娜見秦素問臉上激憤之色不似作僞,心底一突。

她低頭摩挲着那個金镯,見它和自己随身戴的那個镯子一般無二,卻并沒有溫養她的神魂,更加疑窦叢生。

“這不是我的镯子!”

嬌娜一把拽下金镯,抛入秦素問懷中,“哪裏來的回哪裏去!”

她不等秦素問說話,一陣風似的跑向前院。

前院住着太公,他今日并沒有叫樂姬們來演奏,院子裏便顯得比往日更安靜一些。

皇甫雲坐在下首,老實地聽父親訓示。

那些催促他勉力修煉、早日成仙的話,都是老生常談。皇甫雲早已倒背如流,面上卻不敢露出不耐。

太公說着卻話鋒一轉,嘆道:“單公子的官司已了結了,不日就要搬回來住。”

這屋子畢竟姓單,他們不過是鸠占鵲巢罷了。

皇甫雲一愣,“那咱們換個地方便是。孔生和阿松便送回山東,只是小先生和小秦如何安置呢?”

還有那個龍子,更是個燙手山芋。

“醫先生若是肯随咱們搬遷,繼續教導你這無知豎子,那自然是上上好事。他若是另有安排,也只能嘆與咱們無緣……”

太公話還未落,便見嬌娜匆匆而來,還不及出言詢問,忽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

外面還是豔陽,無故打起旱天雷,若非人間有什麽失德之事,便是有大妖要渡劫了。

雷可滌蕩一切邪穢,最是震懾妖族的利器。太公本能地感到畏懼,正惴惴不安間,突然聽到皇甫雲大吼了一聲。

他身上妖氣洶湧,頭頂劫雲漸漸成形。

太公手一松,那沉香木拐跌落地上,悶悶響了一聲。他雖心急催促,卻沒想兒子這麽快渡劫。

若是道行不夠,貿然渡劫不過枉死而已!

嬌娜已瑟瑟倒在椅子旁,神魂兀自震顫不已。她是幼狐,雖然有段不平凡的機遇,法力委實微末得很。

随着劫雲凝聚,那霹靂聲也不時的響起,她捂着腦袋不敢動彈,更沒法開口說起松娘的異樣。

皇甫雲遍身電光,臉上痛色難以壓抑。太公不敢靠近,又實在放心不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撤出來。”

太公回首,見醫續斷靜靜站在門外,總是形影不離的書僮并不曾随侍在旁。

劫雷之下寸草不生,他們就是有九條命也會全搭進去。太公醒過神,咬牙看一眼皇甫雲,夾起嬌娜飛快縱出單家宅院。

“小……先生……”

皇甫雲蜷縮在椅子上,痛得直打顫:“快走、快走!”

那電光如蛇一般糾纏在他身上,滋滋作響,每一下都讓他神魂欲裂。然而真正的雷劫還沒有開始。

他熬不過的。

皇甫雲悲哀地認清了這一點,眼裏滾出兩顆大淚珠。

“快走啊,小先生,我不能連累了你……”

醫續斷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掙紮呼號。狐貍的原型時隐時現,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成仙也好,成聖也罷,從來就不是易事。

醫續斷不怕痛苦艱險,可笑的是天道連機會都不給。

皇甫雲悶哼一聲,化作一只赤色的狐貍,嘴尖耳立、肢短尾長,滿身的狐貍毛都因那電光蓬起來,蜷成一個毛團。

狐貍嗚咽一聲,哀哀望一眼那白衣勝雪的少年人,張嘴吐出一粒雀卵大小的紅丸。

這是狐貍的內丹。

太公遠遠站在高山上,遙望單家宅院那小小的一點,雙手攥得死緊。

嬌娜懼怕雷聲,捂着耳朵坐在太公腳邊。她的手遮不住震天雷霆,眼睛更是清清楚楚地瞧見,那罩頂的烏雲翻滾沸騰,緩緩彙聚出一道數丈粗的雷柱,懸在單家宅院的上空。

夏夜納涼時,祖母曾和她們閑話,這妖想要成仙吶,需得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才能消了妖籍,跻身仙界。

一道雷還不曾降下,她已怕得肝膽欲裂,恐怕這一生都無緣仙途了。

那雷柱還在壯大,不知要多粗才肯罷休。小狐貍垂頭伏在地上,長長的尾巴已無力擺動。

這宣告仙妖鴻溝難以跨越的劫雷,終于無情劈下,皇甫雲閉了閉眼睛,準備迎接自己的命運。

醫續斷灑在院外的那些磷粉,借助雷勢升騰而起,如一張天網将整座宅院籠罩其中。

那雷劈在網上,一瞬間便消弭無蹤,竟是生生被它吸收掉了。

皇甫雲愕然擡眼,望着醫續斷滿目的感動。

“謝謝你,小先生。”

“我是為了我自己。”

這一切都是他費心籌劃來的,不需要騙取皇甫雲的感激。

今日之事,在他第一次遇見皇甫雲時,便已經注定了。

天不予巫族聖位,他便自己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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