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流放
天牢裏, 已入初夏, 外面蟲鳴不斷,孟長寧蜷着腿靠着牆,透過那小小的方窗看着外面的世界。
算起來離自己上一次進來的時候其實才不過一年而已,可中間隔着的卻是兩輩子。兩輩子都是這種任人宰割不由人的狀态,孟長寧苦笑一聲,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長正長青在侯府, 婆母不會為難他們, 母親在左家,左一同他主子一樣, 輕易不承諾什麽, 一旦承諾便絕不毀諾。
孟長寧倒是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而是……擔憂謝錦随。也不知道那個笨蛋又開始怎麽胡思亂想,去做些沒譜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從那天她清醒着見過謝錦随之後, 孟長寧就再沒有見他來過了,留下來的話梅糖是不是吃上一顆,眼見着都要見底了。
可是, 他卻再沒來過。
獄卒也沒有什麽新的消息傳來, 孟長寧笑笑, 這牢房将她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捅了個大婁子, 她都會以為日子是不是真的如表面這般平靜。每日有吃有喝,獄卒也不為難她不上刑,除了飯菜難吃點兒,還真是養老享清福的逍遙日子, 快活似神仙。
隔壁牢房裏的老頭兒實在無聊,突然敲敲牢門,沖着她嘶啞道:“小姑娘,你這年紀輕輕的,做什麽進來了啊?”
孟長寧沖他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道:“和人打架了。”
“喲——瞧你長得這麽秀氣,怎麽還和人打架呢?”老人家皺着眉不解道,“就你進來了?那你不會是把人打死了吧?”
聞言,孟長寧還真的回憶了一下那天夜裏的場景,頗為認真道:“重傷可能,打死應該不至于。”
“啧——小姑娘下手也忒狠了些。”
孟長寧莞爾,“所以被抓進來陪您來了不是。”
“嘿,你這小姑娘說話可真夠不留情的,難怪你丈夫不來看你了,我看啊,肯定是被你欺負跑的。”老人家對孟長寧這嘴損的毛病表示很不高興,以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言之鑿鑿道。
孟長寧愣神了一下,和謝錦随拌嘴習慣了,一時間竟是改不過來了。又想起自己平日裏對謝錦随的行為,記憶裏好像還真的是自己老在欺負他的時候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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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你說我是不是欺負他欺負得太狠了?”孟長寧突然有些遲疑道。
“是吧,小姑娘還是要嘴甜一些的,夫妻嘛,哪有隔夜仇,哄哄不就好了。”
老人家說到夫妻又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了自己從前的故事,孟長寧邊聽邊思緒亂飛亂舞,也不知道謝錦随此刻在做什麽。
夜色漸深,老人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然後趨近于無,偏偏孟長寧卻睡不着。她望着灑在牆壁上的白月光,眼神似迷離似清醒。
待在這天牢裏,什麽都少就是時間一下子變多了。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孟長寧将自己過往的思緒都理了一遍。
可是時間的孤寂讓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想過之後還是會忍不住思考,謝錦随此刻會在做什麽呢,是在練字還是在習武又或者是在偷懶兒睡覺。
不,也許是在苦思冥想怎麽救她又或者是難過救不了她,然後焦急地踢牆,還有可能也如她一般此刻在思念着對方。
牢門被粗暴地打開的時候,孟長寧剛剛進入淺眠又被弄醒,睡眼惺忪,視線都有些模糊。
她瘸着腿,一步一挪地被獄卒帶着離開,也不問到底是去哪裏。走出牢門的時候,看見清亮的天色,瞬間有些不習慣,孟長寧眨眨眼睛,适應外面的光線。
獄卒把她帶出去之後,轉身就“嘭”的一聲把大門給關上了。這一聲把孟長寧的魂都給叫回來了,看着遠處的人輕笑了一聲。
“這是準備給我接風洗塵嗎?”
見她還有心情說笑,李耀江的苦瓜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們先帶你去梳洗一下,換身衣裳。”
孟長寧也不多問,她在牢裏的這幾天,外面的局勢或許就如這天氣一樣早就熱起來了吧。
沒有回家而是尋了一個普通的客棧,店小二送來了熱水,孟長寧一瞧居然還是藥浴,看來是早就準備好的。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澡,換上他們帶來的衣服,然後收拾妥帖出去,外面還擺放着一桌美食,還站着坐着一群面色沉重的人。
比起他們,孟長寧眼裏可更在意那些美食。在牢裏吃那些個酸菜饅頭早就吃膩了,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人在場,便開始大快朵頤了起來。
等吃飽喝足,孟長寧摸摸自己的肚子,喝口水擦擦嘴,見衆人還不開口,便笑道:“說吧,是死前給我送行還是有更慘的等着我?不過我可先說好了,我不喜歡剮刑,死都不痛快。若是剮刑的話,就勞煩諸位想想辦法給我一個痛快了。”
顧未生蹙眉,“都什麽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那你希望我說什麽?不是說了叫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以為我稀罕管你!就只會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顧未生氣道。
孟長寧懶得和她拌嘴,李耀江、顧未生和顧平生、陸易銘、左一、長正都到了,唯獨還缺了一個人。
一個該來卻沒有來的人。
還是左一先上前一步,打破這詭異的氣氛,“衆朝臣聯名上奏,陛下除去收繳糧食并未牽連他人,只是将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判處流放邊關二十年不得歸晉州。”
孟長寧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後挑眉笑道:“不用死啊,那挺好的啊,你們怎麽都不開心啊?”
還是李耀江先忍不住開了口,他面上頓時就湧現了無邊的痛苦,眼眶瞬間濕潤,自責道:“長寧,是我沒本事,無法為你再争取更多了……”
孟長寧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李耀江強忍着淚水,“日後怕是見不到了,長寧,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流放邊關二十年,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二十年後還能否再見,不,能不能在邊關活過二十年尚且未知。李耀江的心髒一陣陣地抽痛,怎麽就會淪落到這種局面呢。
左一又道:“已經同押送的隊伍打好招呼了,将軍今夜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便同他們會合。”
孟長寧點點頭,左一的安排向來妥帖。
陸易銘手握成拳輕咳了一聲,瞬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孟長寧見他脖子上還纏着裝模作樣的紗布,笑道:“你這傷口處倒是選得頗好。”
陸易銘也調笑道:“我這叫照實禀報。”兩人四目相對,陸易銘還是沒忍住,嘆息了一聲,“你做了英雄,倒叫我做了這英雄路上的絆腳石,戲劇裏的奸角兒了。”
孟長寧莞爾,“你不是挺喜歡演戲的嗎?又何必在意是什麽角兒,對你來說,什麽角兒你都能把它唱成最吸引人的那個,不是嗎?”
陸易銘笑了笑,面容少有的帶上了一絲苦澀,“孟長寧,這晉州不适合你這樣的正角兒,只有我這樣的才能活得如魚得水,或許對你而言,流放邊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的人适合晉州這樣的地方,就有的人适合戰場那樣的兇殘之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屬。陸易銘看着孟長寧心中倒是有幾分豔羨,她能走遠瞧瞧外面的世界,他确實一輩子被困在了這晉州皇城。
“既然知道是好事,還不祝福我。”
陸易銘默了默,最後還是只憋出四個字,“一路順風。”
孟長寧眉眼帶笑。
左一環視一圈衆人,又瞧了瞧孟長寧,低下頭。
顧未生見不得這生離死別的模樣,把頭一扭,眼裏帶着不舍留下一句,“你等我一年期滿,我必會來尋你。”便先出去了。李耀江、陸易銘等人随後。
左一見人差不多了,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小侯爺的和離書已經簽了,将軍日後便是自由身了。”說來求得這份和離書,左一心中還存了一分為自家主子高興的私心。
孟長寧頓在原處,手腳幾乎麻痹,血液倒流,等到意識能控制自己的手的時候,她才接過那封信。她顫聲道:“他還說了什麽嗎?”
“侯爺說,念在過往夫妻情分,希望将軍一切安好。”
孟長寧忍不住捏皺了信封,心中刺痛了一大片,面上卻無波無瀾,平靜道:“好,我也祝他得娶嬌妻。”
左一俯首作揖,“将軍好生休息,左一告退。”
“嗯。”
衆人退去,小小的房間裏瞬間便空曠了起來,孟長寧看着長正,“你呢?想說什麽?”
長正憨憨一笑,“小姐,我和你一起走。”
孟長寧怔了一下,“別鬧了,這一次是被流放,不是去打仗。”
長正不為所動,“長正是孟家的人,是小姐的人,小姐在哪裏長正便在哪裏,這一點永遠不會變。小姐也放心,長青會照顧好夫人的。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
他轉身便從房間的櫃子裏拿出一床被子,駕輕就熟地在地上打地鋪睡覺,絲毫不将孟長寧的拒絕放在眼裏。
孟長寧的眼眶濕潤了一瞬,良久才道:“多謝。”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半場的故事要開始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