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個滿身鮮血的男人不管不顧地朝這邊沖來,沿途撞倒不少公子姑娘,但他們都怕極了,任着男人朝涼亭跑去。

也不知他打着什麽主意,攥着匕首就沖進了亭子裏。

翟似錦當時離那把鋒利的匕首,只差半寸距離。

是張承宣手疾眼快将桌子往她那邊推了一把,撞得她腹部火辣疼,身子後仰,堪堪避開刺來的匕首。

男人發瘋似的舉着匕首,又朝最近的趙宜樂揮去。

張承宣從側邊飛上去一腳将他踹開,但他揮出去的匕首在趙宜樂手臂上劃了一道。

趙宜樂從變故中愣愣回過神,傷口的衣料被劃破,血跡從厚衣服裏湧出來,疼得她哇哇大哭。

“宜樂!”翟似錦扶着腹部站起來,撲過去摟住趙宜樂,“傷哪兒了?”

廷尉署的官兵以陳熠為首追上來,那個瘋癫男人已經被張承宣踢到了外面的雪地裏,砸出一道不淺的坑,他艱難爬起來,舉着匕首又傷了兩位手無寸鐵之力的柔弱貴女。

陳熠神情陰鸷寒冷,驟然刀劍出鞘,直直朝那個瘋癫男人砍去,血濺雪地,那人當場死亡。

周圍的貴女公子狠狠地松了口氣,受傷的,沒受傷的,還有剛才在林子裏就吓得魂飛魄散的。

陳熠丢了長刀,穩穩擡步向涼亭裏走去,桌子歪斜在一邊,翟似錦正摟着趙宜樂低聲安慰。

“郡主可還安好?”他低沉的聲音裏有些不穩,像是急于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安然無恙。

翟似錦聞聲轉過臉來,看到陳熠衣袍上濺到的血,吓了一大跳,“你……”

陳熠這一眼裏包含了很多情緒,似乎驚慌似乎懼怕又似痛苦。

翟似錦奇跡般認為自己看懂了他的眼神,愣愣低頭看了自己手上沾的血,複又擡頭跟他解釋,“我沒事,是宜樂受傷了,這是宜樂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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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翟似錦回了郡主府,趙宜樂被陳熠通知宮中侍衛過來,接回了宮中去。

回郡主府那一路,是陳熠送她回去的。

她坐馬車,他仍穿着那身帶血的衣裳,騎馬護送她回府,還說一定要親自送她回府才會心安。

翟似錦不好拒絕他。

雖然不知道兩人沒什麽交集,陳熠是怎麽對她動心的。但能肯定的是,現在陳熠對她的好是出于真心實意,她沒法拒絕。

陳熠将她送到郡主府門前,她提着裙擺站在馬下看着他,由衷道謝:“多謝陳廷尉今日出手相救。”

陳熠垂在身側的手掌緊緊握了握,面上風輕雲淡地微笑,“郡主安好,便好。”

翟似錦回以一個笑容,帶着燕燕回了府。

陳熠望着她的背影。

今日梅林的事情很快傳開,翟似錦回府用過晚膳,才躺下歇了會兒,趙奕就親自殺了過來。

“傷到哪裏了?嚴重嗎?”趙奕拉着她站起來轉圈上下左右地打量,用長輩擔憂的口吻詢問,“傷到了就說,別一個人硬抗着,孤已經把太醫帶來了。”

翟似錦被轉得頭暈,連忙擺手,“我沒事皇兄,只有宜樂受傷了,你給她找太醫看過了嗎,那道口子劃得可不淺。”

趙奕盯着她看了會兒,實在是看不出來她哪裏有受傷,也就作罷,提起趙宜樂卻挑了眉,“宜樂傷得活該,誰喊她到處跑的,這回事情鬧得這樣大,連母後也被她連累,挨了父皇的斥責。”

翟似錦愣住,“舅母被父皇斥責了?”

趙奕點頭,往旁邊的梨花木椅上一坐,搖頭嘆氣,“母後私自放她出宮,她受傷事小,堂堂公主私自出宮抛頭露面,這事讓父皇很生氣。”

翟似錦:“……”

蕭皇後會默許趙宜樂偷偷出宮,這個錯在她。

若非她昨天對張承衍态度不好,蕭皇後今天就不會放趙宜樂出宮,算着她一定會帶着趙宜樂去見張承宣,從而達到見張承衍的目的。

誰知道會有個犯人從廷尉刑獄跑出來,還沿途到處傷人。

翟似錦也坐了下來,認真地對趙奕道:“舅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宜樂平素裏最讨他歡喜,她傷成那樣,舅舅心疼都來不及。”

趙奕嘴角漫上幾分玩味,“表妹你這話說得就過分了,誰不知道父皇是最疼你的,他有些心思藏着不跟人說,只肯跟你說。”

這話翟似錦沒法反駁。

臨了臨了,趙奕走時還叮囑她好生養着,不要被白日裏陳熠殺人的血腥場面吓到了。等他這兩日手裏的差事松泛了,就替她把陳熠捉來給她賠罪道歉。

翟似錦沒放在心上,随口應下,喊了幾個丫鬟幫趙奕掌着燈,送他出了府。

次日燕燕蹬蹬蹬地跑進屋吵醒她,“郡主,太子殿下帶着陳廷尉上門來賠罪啦。”

翟似錦:“……?”

她以為趙奕就是随口一說。

他還真把陳熠逮來賠罪了?人家又沒錯,罪犯逃了他就抓罪犯,看見罪犯傷人,他直接把罪犯殺了。趙奕帶着他上門是要賠什麽罪。

翟似錦腦子裏亂成一鍋粥,撐着困乏的身子坐起來,梳洗一番,渾渾噩噩去了待客的偏廳。

趙奕今日穿了一身淺金色繡雲紋錦衣,頗有幾分世家貴公子的氣質,坐在廳裏翻着翟似錦随手丢的幾本手劄。

旁邊坐着的便是陳熠。

他面上還存留着昨日斬殺罪犯的那種幹練利落感,目不斜視地坐在椅子裏,見到翟似錦從走廊走過來,起身撩袍先行了禮,“臣昨日失職,還請郡主原諒。”

翟似錦掩了掩嘴,掩住自己抑制不住的哈欠,“真是來賠罪道歉的。”

趙奕朝她瞧過去,“本來打算過兩日再來找你,可現在有些急事要處理,就順道把陳熠給你帶來了。”

陳熠還維持着低頭拱手的姿勢,“請郡主原諒。”

翟似錦鄭重搖頭道:“陳廷尉言重了,昨日要不是你出手及時,還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廷尉署的人辦事不力,以至于讓人從獄中逃脫出來,還傷了郡主和宜樂公主,是臣的過失。”

陳熠為人桀骜,自掌刑獄以來,從未将權貴放在眼中,現在卻能放低身段親自來郡主府賠罪,這份心意是極好的,讓翟似錦略感惶恐。

她淡笑,“本就與你無關,我也不用原諒你什麽。既然來到我府上,來者便是客,好好坐下喝杯茶吧。”

陳熠端視着她,她笑起來時眉眼彎彎,猶如一陣末冬初春的風,吹得人心裏暖融融的。

她又笑了笑,“坐吧。”

陳熠輕輕颔首,一時眼底情緒紛湧。

翟似錦與趙奕對坐,“皇兄既然有急事處理,怎的還有空将陳廷尉帶來我府上?”

陳熠回到原位坐下。

趙奕松開手裏的手劄,道:“你就繼續裝,孤看你能跟宜樂商量出什麽花兒來。”

翟似錦微愣,“皇兄在說什麽,似錦聽不懂。”

趙奕擰了眉,認真道:“昨日宜樂私自出宮,跟你去梅林見了晉陽侯。”

“是。”

“昨日我找過你,跟你說父皇重罰了宜樂,連母後也遭受了牽連。”

“是,你昨日已經說過一次了。”

趙奕深吸了一口氣,“孤當時以為父皇就是氣惱宜樂不服管教、私自出宮的事,誰知她昨日跟父皇說的是,她要退婚!”

翟似錦:“……”

行吧,她就知道。

趙宜樂從小被嬌慣壞了,要風要雨,何曾有過半分不如意,這回蕭皇後給她挑的婚事不滿意,她會鬧到長寧帝面前去退婚,也在意料之中。

而翟似錦這樣淡然從容的态度落在趙奕眼中,就變成了她跟趙宜樂是同謀。

趙奕氣得直呼了她的名字,“似錦,你知道這件事是不是?”

翟似錦抿了抿唇,“昨日宜樂來找我,說怕舅母給她選的未來驸馬不合她心意,所以讓我帶她去見見晉陽侯。我心說他們賜婚聖旨都下來了,事先見見也無妨,誰知……”

誰知趙宜樂見了一面之後,就直接去長寧帝面前鬧着要退婚。

朝中的勳貴子弟大多是靠着父輩的蔭庇,才得到世襲尊位。晉陽侯張承宣卻不一樣,他長在軍營,半生立下無數戰功,這樣的人家,豈能是趙宜樂說句退婚就能退的。

縱使張承宣通情達理,将這婚事退了,外邊的百姓又該如何議論此事,還不是說皇室以權欺人,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這件事遠比翟似錦想象中要嚴重許多。

廳中沉默良久,翟似錦緩緩出聲,“皇兄,舅舅那邊如今是什麽情況?”

趙奕輕捏眉心,語氣疲憊,“父皇罰了宜樂兩個月禁足,讓她好好思過,等明年開春,便嫁到晉陽侯府去。”

翟似錦皺眉,“宜樂她不願意嫁。”

“孤當然知道,可這是父皇的意思,誰能左右得了。”趙奕話音剛落,眉梢忽地一挑,似是想起了什麽,“表妹你慣來最懂得讨父皇歡心,不如你去勸勸吧?”

翟似錦掩在袖下的手輕輕捏了捏指尖,心裏莫名異樣。

趙奕怕她推辭,便勸道:“宜樂并非下嫁,實則是父皇籠絡晉陽侯府的手段,是沒有感情的聯姻,表妹你跟宜樂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想必也不願讓宜樂嫁過去以後整日以淚洗面吧。”

翟似錦面上顯露出一絲猶豫。

趙奕覺得有戲,接着又道:“表妹你最近不也被母後逼着相看麽?那張家二公子也并非你喜歡的那一款,前日相看,昨日也相看,你怕是也煩了吧。不如你去求求父皇,讓他高擡貴手放你和宜樂一馬,如此對大家都好。”

翟似錦凝視着趙奕,緩緩點頭,“那晉陽侯府那邊,皇兄也去探個口風,免得舅舅夾在中間難做。”

要退婚,就要先過問張承宣的意見,他若不答應,趙宜樂這邊就算鬧翻天也是于事無補。

趙奕得到了翟似錦的肯定回答,眉宇間的憂愁散開了許多,惆悵嘆了嘆,“姑娘家長大了就是麻煩,一個兩個都要嫁人,家世相貌品行樣樣不能差,也不能像那些個尋常宮女一樣随找個人家便打發了。”

翟似錦忽然來了興致,“皇兄身為儲君,對朝中才俊英傑多有了解,往後要是碰見合适了的,替妹妹們多留意一下不就是了。”

趙奕又嘆又笑,“朝中合适的人選多了,就怕表妹你眼光高不喜歡,不然哪能讓你在外面抛頭露面地相看。譬如孤身邊坐的這位陳廷尉,相貌俊俏,就是不愛笑,料你也看不上眼。”

翟似錦驀地怔住。

一直緘默不語安靜坐着喝茶的陳熠被提及,眉眼微擡,朝翟似錦看去。

他轉過頭看向趙奕,口吻似玩笑般,“郡主妍麗高貴,臣可不敢有高攀之心,倘若殿下有意做媒,臣倒無所謂,就是不知殿下舍不得郡主這般讨喜可人的妹妹。”

趙奕笑罵道:“陳熠你越發放肆了,這等癡心妄想的話你也能當真,孤這表妹自幼膽小最不喜血腥,豈會嫁給你這樣成日與廷尉刑獄為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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