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幕漆黑,宮牆之外隐約升起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怦然炸開。

趙宜樂在景陽宮門前站了許久,雙手凍得僵紅,才堪堪等到遲回的翟似錦。

“表姐你可算回來了。”趙宜樂上前兩步,朝她撒嬌賣好,“你要是再不回來,我恐怕就要在這冰天雪地裏凍死了。”

翟似錦揪了揪狐裘衣領,面頰還有些熱,她微垂着頭,刻意避開趙宜樂的眼神,“嗯,我們回去吧。”

趙宜樂拖着她胳膊,雙眼滴溜溜地望着她,“那什麽,表姐……”

翟似錦輕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到底是忍不住打斷她,“讓我幫你隐瞞?”

趙宜樂認命地點頭,不期然眼底便蓄了水花,嗓音啞啞地道:“我退婚,是因為他。但是他不知道,他只當我是公主,可我想、想……”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啊。

這到底是怎麽樣一樁孽緣。

翟似錦對林昭有些印象,是因為下午趙宜樂被檢查腰牌時,看着林昭的那種眼神,十分古怪。

當時只覺得古怪,現在想來,那是一種極力隐忍的失而複得的歡喜。

趙宜樂生來便是公主,天之驕女,如今卻為了一個小侍衛在翟似錦面前泣不成聲。

翟似錦要說不心疼都是騙人的,将她摟在懷裏勸了勸,忽地想起了什麽,“宜樂,你可得想好了,你這樣做,将來舅舅舅母若是知道……”

倘若長寧帝和蕭皇後知道,這恐怕比她鬧着退婚的事情還要嚴重,嚴重到翟似錦都不敢想。

“我知道,我知道的表姐。”趙宜樂用臉蹭蹭她的肩頭,嗚嗚哭聲嬌弱惹憐,“表姐你答應我,先別跟母後說,等我跟林昭說好了,咱們再一塊兒去父皇面前自首。”

“自首什麽?”

Advertisement

趙宜樂抹掉眼淚,終于笑起來,“你跟陳廷尉的事兒啊,表姐你不說我也知道,诶?你頭上這簪子怎麽換掉了!”

她拉着翟似錦轉了兩圈,确認不是自己眼睛哭花瞧錯眼了,急忙道:“這誰送你的?!”

翟似錦擡手摸了摸半藏在發間的梅花簪,觸及花瓣上沾到的細小雪花,指腹冰冰涼涼,雙頰卻漸漸熱了起來。

瞥着趙宜樂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她挑起秀眉,故意逗笑道:“陳廷尉送的。”

趙宜樂:“……”

不等她發作,翟似錦伸手拍在她肩頭,柔聲勸道:“好了好了,我替你隐瞞就是了。不過作為交換,你也不能告訴旁人我今晚跟陳廷尉在梅園遇見的事情。”

趙宜樂扁扁嘴,滿臉的不甘願,“你們……你們都說什麽了?”

這話問得好了。

翟似錦思緒飄了飄,回到寒風肆意的梅林裏,陳熠将自己的大氅蓋在她肩頭,借着醉意低笑問,“郡主喜歡什麽樣的?你瞧瞧臣這樣的,可還行?”

她雙頰陡然泛紅,有意将大氅脫下來還回去。

陳熠卻按上她肩頭,道:“臣的心意,郡主曉得才好,至于前路如何,不用郡主憂煩。臣會處理好所有的事情,臣只要郡主一句話即可。”

喜歡,或者不喜歡。

她說:“讓我想想。”

兩人在雪地梅園裏想了一個時辰,臨走時,她将大氅還了回去,也沒能對陳熠說出什麽答複來。

陳熠倒是極有耐心,“郡主回去好好想,臣等你的好消息。”

好消息……他怎麽就知道是好消息了,萬一長寧帝不答應,他就算想破了天,這種事也是不可能的。

思緒繞回來,翟似錦看着眼前的趙宜樂,心裏有些煩悶,伸手捏捏她的臉,笑罵道:“你管我們說了什麽,不許多問,走吧,快回去。”

趙宜樂不再跟她争辯,只是用袖口摸着眼淚,再次叮囑道:“表姐你可得替我守口如瓶啊,這事兒要是被父皇或是母後知道了,我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翟似錦忙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大過年的胡說什麽,走了,趕緊回去了。”

殿中宴席還未散,衆人飲得酣暢淋漓,女眷們倚着桌案,不知醉語些什麽。

翟似錦拉着趙宜樂回到席間,旁邊秦氏望過來,神情間頗有威儀,“你們去哪兒瘋了?”

趙宜樂連忙搖頭,想解釋,嘴巴卻被針縫了似的。

翟似錦在桌子下拍拍她的手,擡眸對秦氏笑道:“剛才殿裏悶,我和宜樂就出去轉了轉,沒闖什麽禍,皇嫂請放心。”

秦氏目光落在她們臉上,發現趙宜樂不敢擡頭看人,是一慣撒謊的表現,不過她也沒再多問,只道:“你們剛才不在,母後說了些事情,等會兒宴會散後你們先別走,本宮說給你們聽。”

翟似錦與趙宜樂異口同聲地回,“好。”

宴會散後,衆人窸窸窣窣起身離開。

翟似錦陪秦氏走到殿外,廊上風大,她和趙宜樂幫秦氏擋了擋,十分乖巧地等着秦氏的示下。

秦氏微蹙眉道:“每年初五的時候,父皇慣例是要出宮去大相國寺祈福的,但父皇最近龍體違和,所以由母後替他。到時候殿下照例随行,你們也要去。”

“為什麽啊。”趙宜樂問,“往年祭祀祈福,皇兄帶着表姐去也就罷了,為何這一次我也要去?”

她從不信佛,拜什麽佛祖。

還得在寺院裏齋戒三日,哪裏都去不得,無聊死了。

秦氏面色緩和了些,淡笑道:“這是母後的意思,想帶着你一起去,到佛前給你算一卦。”

趙宜樂:“???”怕不是姻緣卦吧。

秦氏偏頭看向翟似錦,眼神裏就多了幾分深意,拉住她的手使了些力道,“似錦,你比宜樂年長,也比她懂事,有些事情孰輕孰重你也看得比她明白。”

翟似錦神情自然,點頭道:“皇嫂的教誨,似錦記下了。”

旁邊的趙宜樂附和點頭,磕磕絆絆地撒謊,“我曉得分寸的……皇嫂你不用擔心,我可聽父皇母後的話了。”

秦氏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趙宜樂忽然訝然地指着一處地方,高聲道:“皇嫂!皇兄來接你了!”

翟似錦望了過去,看到趙奕身着蟒袍朝服走來,儀仗隆重,獨獨不見與他影形不離的陳熠。

不對,她想他做什麽。

陳熠是廷尉監,手裏管着廷尉署,不過是因為戶部的案子才跟趙奕走得近了些,又不是他麾下門客,豈會日日與他待在一處。

趙奕向秦氏走來,将她攬入懷中,溫和笑道:“孤來接你回家。”

秦氏眉心微微一皺,瞧見翟似錦和趙宜樂都不厚道地憋笑,猶豫着把趙奕給推開三步遠,“殿下……”

趙奕牽住她,旁若無人般轉身往臺階下走,邊走邊道:“怕什麽,似錦和宜樂她們早就見得多了,改明兒給她們送些好吃的,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翟似錦和趙宜樂面面相觑,僵站在原地,被趙奕諷刺得心肝抽搐地疼。

趙宜樂酸溜溜瞪着眼,揪着翟似錦的衣袖低低抱怨,“皇兄他可真得意,下次再被皇嫂大半夜趕出門不讓睡覺的時候,可別再來求我當說客了。”

翟似錦噗嗤笑了聲,轉移話題道:“好了,你回去陪舅母她們守歲吧,我也要回府去了。”

趙宜樂抓住她不肯松手,“表姐,我送送你。”

翟似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點頭應下。

誰料趙宜樂把她送到宮門口,見趙奕和秦氏走了,趙宜樂趁人不備先鑽進了郡主府派來的馬車,翟似錦攔都沒攔住。

“宜樂?”

趙宜樂昂着頭,倔強道:“表姐我不想回去,你就收留我一晚吧,把我帶回去。”

翟似錦險些被氣笑,嘗試把她拽出來,“今夜是除夕,你不去陪舅母她們,跟着我做什麽?”

“我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說,我在宮裏找不到其他人了……”

翟似錦幽幽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沒忍心,做主将趙宜樂帶出了宮。

回到郡主府,翟似錦跟趙宜樂各自梳洗沐浴,差人端了點心酒食上閣樓,趙宜樂愣是先灌了三杯酒,才開口跟翟似錦說話。

“表姐,其實我覺着……你跟陳廷尉是真的般配啊……”

翟似錦一默,片刻後轉頭叮囑燕燕,“今夜除夕,讓府裏留下的人都各自回房歇着去,沒事的話不許出來,更不許靠近閣樓。”

燕燕屈膝點頭,應聲去辦了。

翟似錦陪趙宜樂喝了一杯,熱酒入喉,頃刻間辛辣在肚裏蹿起來,她連忙将趙宜樂面前的酒拿開,“傻姑娘,這酒這麽烈你怎麽能下口。”

趙宜樂已然有些醉了,拽着翟似錦冰涼的雙手貼着她滾燙的臉頰,咕哝道:“似錦表姐,你說你跟陳廷尉多般配啊,你喜歡他,他喜歡你,你是郡主,他是父皇委以重任的廷尉監。”

翟似錦聽得起了雞皮疙瘩,抽回手打了下她腦袋,“淨胡說,舅舅最不喜歡他了,還說讓我将來嫁給誰都行,唯獨不能是他。”

趙宜樂拍着桌子就撐了起來,“為何?”

翟似錦托着下巴,诶聲嘆道:“舅舅的意思是,你我這樣的公主郡主,将來嫁的夫婿也須得家世清白,樣樣拔尖。陳熠雖好,卻是執掌刑獄的廷尉監,性格陰晴不定,樹敵也太多。”

她說着,瞥了眼趙宜樂,“至于林昭就更不行了,你是大寧朝的嫡公主,舅舅的掌上明珠,林昭只是個侍衛,你且好好想想,這樣鬧騰到底值不值得?”

侍衛與公主,身份有別。

陳熠和她,也橫着一條跨不過的鴻溝。

作者有話要說:  陳熠:我覺得我能跨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