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闌對酒處,依舊夢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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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垣沒想到,還真讓段回峰說中了,從禦史府回來不過兩三日,禦史就來請向垣過府,說新得了一幅丹青,請他過去品鑒。
段回峰笑他:“瞧瞧,孤說什麽來着?以後還看不看掌上舞了?”
“表哥,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向垣整個人趴在桌上,肉眼可見的煩悶,又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段回峰忍不住戳他額頭:“現在知道怕了?人家指名請你去,孤又不是你二哥,有不請自來的資本,去了讨人嫌呢。”
段回峰抑制不住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自己惹的禍,還是自己擔罷。”
掌上舞的福氣,可不是誰都受得起的。
向垣嗔怪:“表哥這是看我笑話呢。”
看他确實心情不佳,段回峰遂放了書,随手拿起珠串,流蘇垂在他面前晃晃悠悠地逗弄他:“好啦,早去早回,行不行?你若不去,惹得姑娘傷心,有損你與她的名聲。”
向垣也知道他說的對,可心裏還是不大安樂,想着兩個哥哥不在,段回峰又受制于人,連個能替他回絕的都沒有,闖出禍來只能自己扛,早知道就稍稍收斂些了。
向垣受邀,段回峰也有了私心,只待他一走,就以習射為由,要向境随侍,掩門落鎖教他射箭。也虧得榮安與葫蘆未曾覺出不對,讓兩人有了獨處的時間。
向境微微側頭,餘光看着段回峰認真的模樣,手心不由出了些汗:靠得太近了,他都覺得碎發不是風吹起來的,而是段回峰的呼吸鑽進縫隙和他耳語。
這樣,真的可以嗎?
段回峰猜不到他在想什麽,卻注意到了他在看着自己發呆,心下好笑,故意射偏了一箭,低聲提醒:“專心。”
直到用過晚膳向垣才回來,看見段回峰坐在月下等他,也沒心情過去玩鬧。
向垣洩了力,坐在桌前,轉過一旁的銅鏡,一面打發時間,一面等聞生收拾。
指尖撫過臉頰,他忽道:“聞生,本公子的色相,當真如此好看麽?”
“……”
向垣望過來,聞生才趕緊說道:“自然,何止容貌,公子品行舉止身家地位都是天底下頭一份。”
向垣瞥了他一眼,轉過頭繼續對鏡自憐,篤定道:“你騙我。”
“屬下不敢,所言句句屬實。”
“天底下頭一份,明明是我二哥。”
“……”聞生嘴角微微抽搐,“是……啊,不是。二公子乃天神降世,豈是凡人能比拟的?自然不能算在天下人之中。”
“那你的意思,本公子是池中俗物了?”
聞生委屈道:“……公子您故意的,聞生怎麽說都是錯。”
誰料他根本不理會,甚至理直氣壯地嗯了一聲:“那當然,我的話才是對的。”
随後話鋒一轉,沉郁道:“不過你确實在騙我。她們看上的都是我的身家地位,就算我年過半百,獐頭鼠目,吃喝嫖賭,她們也是同樣的趨之若鹜。”
若他只是向垣,還有誰會真的喜歡他?
好聽些是恃寵而驕,直白點就是狗仗人勢,誰會因為他是向垣而喜歡他?他們貪求的都是那一個向字背後的東西,至于他這副皮囊,好不好看有何分別?
賞心悅目是錦上添花,若生得不堪入目,也是無傷大雅。
“那也是她們騙了公子,屬下說的都是心裏話。公子容貌昳麗,心思純善,是天底下獨一份的好。”
向垣被他逗笑了:“行啦,嘴再甜也沒得賞你,油嘴滑舌。”
“公子怎麽這樣想我?屬下才不要什麽賞賜呢,公子肯笑一笑就是對屬下最大的恩賜了。”
“我笑不笑的,與你何幹?本公子累了一天,也不見你早早收拾了來更衣,一點都不體貼人。”
聞生邊給他更衣邊打趣道:“禦史家大小姐體貼人,公子可想要?”
“再敢混說,就叫風燃來替你。”
向垣躺在榻上翻騰一陣,困意倒不那麽重了,讓聞生搬了憑幾來與他閑話。
看他玩的有些忘乎所以,聞生提醒:“公子,該回去了。再待下去,只怕有人揣測向家風向,對公子對向家都不利。”
向垣知道他說的對,只是……
扇子被收起來,他屈起指節,敲了三下憑幾:“讓風燃和蘇葉陪我回去,你留在這裏。”
“啊?”
聞生一時沒止住,驚叫出聲。
向垣歪頭:“我是信任你才讓你留下。”
誰知道他一走封越會不會有其他動作?再留心看幾日,總不會有錯。
聞生試探道:“可将軍說過,屬下不得離開公子半步。”
“你聽我的還是聽他的?何況只要他們兩個把我平安送回去,沒人會說你。”
“是,屬下明白。”
勉強哄的向垣睡下,聞生出門叫來二人:“平日跟在公子身邊,都知道該怎麽做吧?”
兩人拱手俯身:“大人放心,屬下明白。”
“等會自己找人交接位置,一刻不準松懈。若公子有半點閃失,不等二公子,我先親自跟你們算賬。”
“是,屬下明白。”
“若有來路不明的,死纏爛打的,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公子心善,但是你們不能放過。”
“是,屬下明白。”
“白衣先生的藥已經進獻給封越,應該不會再有人來追殺行刺,但是你們不能掉以輕心,要時刻警醒着。”
“是,屬下明白。”
“公子平日愛鬧脾氣,做什麽都要人哄的,你們兩個放機靈點兒,嘴巴甜些,懂嗎?”
“……”
兩人對視,風燃笑道:“聞生大人這麽不放心,要不還是你親自跟着?”
“胡鬧,我另有任務在身,豈能罔顧公子命令?”說到這裏,聞生又開始絮叨,“公子一向任性好動,他若要涉險,沒人攔得住。你們要提前打探好,不能讓他遇險,更不能讓他知道你們打探過,懂不懂?”
“是,屬下……”
“聞生?”
向垣聲音一傳過來,聞生就不見了人影。兩人搖頭失笑,無奈對視一眼,重新隐于黑暗,各自找人交接任務。
秋高氣爽,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葫蘆送來一封拜帖:“殿下,封翼說晚上請您跟三公子赴宴。”
“等會兒問問向垣,看他想不想去玩再說罷。”段回峰放下帖子,忽然想起來一個上午沒見向垣,“對了,向垣呢?”
榮安回說:“三公子在向境那裏,這半天都沒出來。”
毛筆被擱置。
“孤去看看他。”
順便看看向境。
可他一到門口,聽見向境壓抑隐忍的聲音,向垣低聲與他說話,隔着門板聽不清:“……可別讓表哥知道。”
聲音含笑如玉碎,說的話卻不那麽好聽。
段回峰不明白,只聽向境含含糊糊地應下,心裏擔心,推門而入,把兩人都吓了一跳,向境趴在榻上,已經除了裏衣,裸露上半身。向垣當即抓過毯子遮擋,撅着嘴不大高興,嗔怪他怎麽走路都沒個聲音。
段回峰不理他,徑直掀開遮擋的薄毯,向境整個背部都汗涔涔的,消瘦的背上滿是細密的傷痕,雖然許多地方都淺的看不出來了,可數量之多也讓人心驚。
向垣到底做了什麽讓他疼得出這麽多汗?還不能叫他知道?
眼角餘光落在向境枕邊還未收起的銀針,他立刻就懂了。
段回峰推開他,怒不可遏:“孤以為你不一樣了,原來都是裝給孤看的!趁着無人時候欺負他,你何時變得這樣狠毒了?”
向垣懵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目光呆滞又不可置信,忘了替自己辯解:段回峰說他……狠毒?
向境趕緊拉着段回峰解釋:“殿下誤會公子了!是屬下內傷未愈,三公子要走了,沒辦法才出此下策,雖然疼些,可治傷最是管用。殿下,您相信我,公子真的沒有欺負人。”
他疼得說話都打顫,竟然還想着替向垣遮掩?段回峰愈發覺得是他懼怕向垣才會急着替他求情解釋,更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他原以為向垣這些日子與向境相處不錯,不會再為難他了,豈料還是死性不改,甚至變本加厲,在他眼皮底下就動起手來了?向境乖順安分,向垣怎麽就容不下他?他一個庶子無權無勢,能搶去多少東西,竟也值得向垣處處針對?
段回峰越想越氣,竟朝着向垣揚起手來。
向境意識到不對,想去攔卻為時已晚。
“別!”
“公子退後!”
門外沖進來一個人影,護在向垣身前。清脆一聲響,風燃臉上微微紅腫,向垣毫發無傷。
段回峰一怔,沒想到會突然沖出來一個人:“你……”
再藏下去也沒有意義,風燃拱手行禮:“屬下風燃,公子近身侍從,參見殿下。”
向境身上疼得厲害,見向垣神色不對,眼中寫滿震驚,愣愣地看着身前的風燃與段回峰,還是忍疼支起上身,擔憂詢問:“公子可是受驚了?”
“殿下,公子他真的沒有欺負人,他真的是在幫四公子療傷。”
向垣站在風燃身後,聽不見風燃為他申辯,也聽不見向境擔心地問話,只是看着段回峰,瞪大眼睛:“你要打我?”
他喃喃重複,聲音輕細不可聞,看看風燃臉上的紅手印,又看看他的太子表哥,仿佛不敢相信那一巴掌真是段回峰打的:“我與你認識這麽多年,你要為了他打我?”
段回峰也慌了:他怎麽會這樣沖動?
“不是,向垣,垣兒,孤不是有意的,你……”
哪怕有風燃擋着,向垣還是退了兩步,避開了段回峰的親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他做錯了什麽?
他只是來給向境治療內傷,他只是怕他走了沒人跟進他的藥方,他只是想讓向境快點好,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那聲音好響,風燃臉上的印子那麽明顯,段回峰是真的想打他嗎?
正巧聞生端藥進來,看見風燃站在這裏,臉上還有被打的痕跡,明顯一愣,看向垣不大對勁,端着藥碗站在一旁。然而段回峰和向垣沒說話,他也不敢先開口。
藥味太明顯,想不注意都不行:“那是什麽?”
聞生不知發生了何事,老老實實答道:“回殿下話,是公子吩咐熬的止疼補氣的湯藥。”
止疼補氣……他真的誤會向垣了。
聞生一說話,向垣才從段回峰要打他的事實中回過神來,滿腹委屈怨氣,一揚手打翻了藥:“止什麽疼?人家如今有人疼呢!要你多管閑事!”
他何時受過這麽大的委屈?
段回峰問也不問就認定是他在欺負人,罵他狠毒還要跟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