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清明·醒悟

【平王殿下鬧別扭】

安居坊在萬年縣的轄區之內相較其他地方有些特殊。

偌大的坊內只有四個大院, 其中安居寺占去了二分之一,萬年縣衙占去了四分之一,其餘四分之一的地方由兩個院子平分, 一個是明德善堂, 另一個則是安國夫人府。

衆人只知安居坊有這麽一個府邸, 卻從未見過它的主人,想來應該是主人另有居所,只留下若幹仆從打理一二。

此時,簡浩一行正經過安國夫人府的大門, 往明德善堂的方向走。

簡小世子騎在馬上,懷中伏着一只皮毛銀灰的小狼崽。

少年飛揚着眉眼,握着小家夥毛乎乎的小爪子,說道:“你看,你長着一身灰毛,叫你‘灰撲撲’怎麽樣?”

小狼崽就像能聽懂人話似的, 立馬就不高興了,它嗖地立起前腿,炸着毛瞪向簡浩。

簡浩被逗得笑了起來,“呵, 還知道炸毛呢!那就叫‘毛炸炸’好了,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小狼崽頓時急了, 嗷唔一口,咬在小世子的手腕上。

雖不疼,卻叫簡浩皺了眉, “要是再這麽胡亂咬人,就叫你‘二哈’‘旺財’‘狗蛋’……”

小狼崽幾乎要哭了,一邊含着小世子白生生的手腕,一邊委屈地“嗚嗚”叫。

黎書看不過眼,讪讪地說道:“簡兄,聽說小狼狗在家時常常與二殿下對戰,絲毫不落下風,若是起個‘旺財’‘狗蛋’之類的名字,你讓它如何再有臉面對上二殿下?”

簡浩一聽,竟覺得很有道理。

然而,他實在想不出什麽好名字了,“那叫啥?”

黎書轉了轉眼珠,似乎也十分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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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十分積極地說道:“既喜歡對戰,又不能輸于‘二殿下’的氣焰,不如就叫‘簡将軍’,浩浩以為如何?”

“簡将軍?”簡浩眉毛一挑,“不錯嘛!”他彈了彈小狼崽的腦門,“你覺得呢?”

小家夥終于不再那麽激動,大度地把小尖牙放開,重新趴了回去。

看來,對這個名字還算滿意。

“成,就叫‘簡将軍’!”簡浩一錘定音。

黎書嘴角抽了又抽,欲言又止——給你們家狗起個這樣的名字,你考慮過你爹和你哥的感受嗎?

然而,名字是太子殿下親賜的,無論如何黎書都不敢提出反對意見。

賜名成功的太子殿下十分得意,暗搓搓地挨近了些,腆着臉和簡浩說話。

簡浩心裏也挺高興,也不介意同他多說兩句。

安靜的街道上,少年們鮮衣怒馬,言笑晏晏,襯着牆頭斜出的紅杏,叫人如何都移不開眼。

秦淵站在安國夫人府的側門前,黑了一張臉。

太子殿下的出現無疑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怎麽就忘了,那個簡家小少年無論如何率真,依舊是太子的表弟、平西軍的繼承人;安雅長公主府無論如何溫馨,都割不斷和簡家的關系。

他們,終究要走上對立面。

他怎麽……就忘了!

之前所有的欣喜、期待、雀躍,以及連他自己都未覺察的小小躁動,此時都張着一副猙獰的面孔,嘲笑他的幼稚可笑。

平王殿下維持着面上的平靜,緊握的拳頭卻生生捏斷了手中的玉佩。

不經意間,簡浩看到秦淵的身影,不由地眼前一亮。

“王爺殿下,你也在啊!”少年的聲線依舊清亮悅耳。

而此時,他卻站在另一個人身邊。

太子與平王四目相對,雙方的臉色怎麽也稱不上友好。

平王殿下緊握雙拳,碎玉的棱角刺破掌心,殷紅的血絲從指縫間滴落,月白的袍角染上血漬,太子身上和他如出一轍的紫色外衫異常紮眼——這一切都是如此諷刺。

簡小世子卻毫無所覺。經過前面的一系列事件,他早就把秦淵看成了僅次于黎書和安慕西的好朋友。

此時,不期而遇,他自然十分高興。

簡浩從馬上下來,朝着秦淵走了過去。

懷裏的小家夥警惕地揚着小腦袋,嗖地一下跳到地上,動作比他更快。

小狼崽兇着一張灰撲撲的臉,直奔平王殿下的袍角而去。小家夥往前一撲,咬住秦淵的衣角,甩着腦袋撕扯起來。

盡管左右護衛如臨大敵,平王殿下卻半點沒将它放在眼裏,深邃的黑眸單單放在少年的臉上。

簡浩乍乍呼呼地沖到他身邊,棕色的大眼驚訝地看向腳邊的小獸,“嘿,小崽子,你是不是活膩了?連平王殿下都敢咬?”

——所以,你也因為我是“平王殿下”而另眼相看嗎?

秦淵垂眸,掩去所有的情緒。

再睜開眼,依舊是那個冷心冷性、無波無瀾的平王殿下。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嘶拉”一聲,撕去半片袍角。

銀灰的小狼崽被他的力道一帶,骨辘辘地打了好幾個滾。

簡浩看看面無表情的平王殿下,又看看愣怔的小狼崽,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就在這時,秦翔走了過來,後面跟着黎書和安慕西,以及東宮的一幹随從。

“見過王兄。”秦翔對着平王殿下施了半禮,維持着基本的禮儀。

秦淵“嗯”了一聲,轉身上馬,毫不留戀地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簡浩皺着眉頭,看着秦淵消失的方面,下意識地覺得哪裏好像有點不太對。

小狼崽叨着比它整個身子還要大的布片走過來,炫耀般拿給簡浩看。

簡浩猛地反應過來。

——莫非是平王殿下怪小家夥撕壞了他的衣裳?

——說起來,他今天的打扮還真挺帥的!

——不然回頭賠給他一件好了。

簡浩大度地想道。

***

李承江是禦史臺的一個七品小官,他奉了中丞大人的令在休沐這天換了尋常衣服暗地裏巡察各坊,看看有無官員以權謀私、違法亂紀。

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走走形式而已,然而李承江卻做得十分認真。

他出身寒門,科舉及第,沒有任何後臺或門蔭,因此始終堅信唯有勤勤懇懇、本本分分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

這日,他正站在十字路口,默默地想着,是去永樂坊探探有無官員狎妓,還是到通順坊看看有沒有人出入賭坊。

突然,他看到一個十分眼熟的身影,如果沒認錯的話,那人分明是東宮的大太監,太子殿下身邊一等一的紅人。

此時,平日裏下巴朝天的大太監正畢恭畢敬地站在一人身旁,低眉順眼地說着什麽。

李承江悄悄地把視線放到那個紫衣少年的身上,繼而狠狠地吃了一驚——少年腰間,分明佩着代表太子身份的青龍魚符!

李承江激動得渾身發顫,一雙眼睛緊緊地黏在太子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拐進安居坊,中途稍作停頓之後,進了明德善堂。

太子殿下身邊護衛衆多,李承江不敢靠得太近。

他只看到一衆人從随行的馬車裏擡出一袋袋米面、衣物,貌似是善堂管事的人在太子面前連連作揖,想來是在感謝他的高義。

李承江存了個心眼,他一直等到太子的車駕離開後,才拉住一個善堂內的半大孩子,細細地詢問情況。

李承江得知那位“大人”經常來此照顧他們,并且不肯透露具體身份之後,一通腦補,連連贊嘆太子殿下真是愛民如子。

等他走後,那個孩子颠颠地跑回去報告管事,“江叔江叔,又有人打聽黎哥哥的身份!”

“你是怎麽回的他?”

“按江叔教的,只說是位身份高貴的大人,旁的并不知道。”

江管事摸摸他的頭,“好孩子,玩去罷。”

孩子得了誇獎,喜滋滋地跑了。

他們并不知道,李承江回去之後,便激動地伏在書案上,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道請功的折子,裏面用各種骈句散句寫了一萬句贊美太子殿下的話,可比他在考場上作文章時順暢多了。

李承江的上鋒看過這道折子,着人小小地調查了一番,的确查到太子殿下在休沐日去了安居坊的一個善堂,并送去價值上百兩的物資,随行的還有他的三個伴讀。

于是,中丞大人便把自己的調查結果言簡意赅地寫下來,連同李承江的折子一起,呈給了中書省的侍郎大人。

中書侍郎一看,裏面提到的那個叫“黎書”的小伴讀不就是中書舍人家的獨子麽?順手的人情,他不介意送出去。

于是,即将呈到禦前的折子再次發生了小小的變動。

當皇帝陛下吃過早膳,興致缺缺地坐在承慶殿開始辦公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經了衆人之手的那道請功折子。

這道折子有些特殊,不是為武将請功,也不是為文官立德,上萬字的厚厚一疊寫的全是誇自家兒子的話。

皇帝陛下立馬就樂了。

于是,第二天早朝,太子殿下的高德義舉不僅得到了皇帝的嘉獎,還贏得了百官稱贊,連帶着他的三個伴讀,再一次入了衆位大人的眼。

在文武百官的百般請求之下,皇帝陛下“勉為其難”地公開表彰了太子殿下的義舉,昭令中自然是勉勵與批評摻半,然而那流水似的賞賜卻沒有一樣不是好的。

滿朝文武皆在心裏默默感嘆——太子殿下真是轉了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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