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斷寒仙境

紅日初升,幽水仙宗庭院中的水潭裏波光粼粼,倒映着一張張期待緊張的面龐。

唯有一張臉,在此間顯得那麽與衆不同、那麽凸出……

沈忘州沉着一張臉,抱着佩劍倚在石柱旁,滿臉煩躁地聽那幽水仙宗的老頭講話,仿佛回到了公司開動員大會的時候。

廢話連篇雞湯不斷,工資是一個子兒不漲。

昨夜從司溟那裏回去後,他打坐修煉了兩個時辰才将靈力恢複滿盈,剛躺下閉上眼睛沒多久,就被砸門聲叫醒。

二代弟子一臉敬畏地站在門口,喊口號一樣大聲告訴他“幽水宗宗主要各宗于前殿集合”,于是他一早站在這裏,聽了一個時辰的廢話。

沈忘州困得眼睛酸痛,雖然修者身體難感疲憊,但不耽誤他有起床氣。

若不是遇錦懷在一旁攔着,他真想一劍劈了那老頭的嘴。

又過了半個時辰,動員大會才結束,百餘仙宗,數千弟子共同禦劍前往斷寒仙境。

氣勢恢宏,場面震撼。

司溟是醫修,雖也能禦劍飛行,速度卻遠不及他們這些劍修。

出發前沈忘州特意找到站在角落的司溟,帶他一起禦劍。

所以就有了下面的場景。

幾千修者浩浩蕩蕩在後面追,一道暗紅身影牽着另一個人以極快的速度禦劍飛至最前,劍氣輝映的光芒都寫着嚣張和不耐煩。

弟子們被這等速度和氣勢震撼,紛紛猜測是哪個宗門的天才。

最先被猜測的季寒溪獨自禦劍,立于鲛岳仙宗弟子前面,做宗門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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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被猜測的遇錦懷則速度溫和地禦劍,立于江照雪身側,笑眯眯地打招呼。

“照雪,今日為何沒與大師兄共同禦劍?”

江照雪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昨夜他去尋季寒溪,向來對他溫柔包容的人不知為何突然冷了臉,語氣冷淡地警告他不要做多餘的事。

今日出發時更是無視了他暗示的眼神,自己禦劍先行離開了。

偏這遇錦懷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其他,當着衆多弟子的面問他!

江照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溫溫柔柔道:“寒溪是首席弟子,自然要站在最前。”

遇錦懷恍然點頭,笑得溫和:“原是如此,此番場景,你若相伴身側,的确不合适。”

說罷禦劍飛遠,徒留江照雪在原地氣得險些跌下劍去,心中連連咒罵。

遇錦懷這死狐貍!拐彎抹角罵他攀高枝不配站在寒溪身邊!

連猜兩人都猜錯,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你看那紅色赤炎,或許是鲛岳仙宗沈忘州!”

此言一出,那些崇拜景仰的目光瞬間變了味。

偌大修真界新一代弟子們,誰人不知鲛岳仙宗出了四位天才級修者,個個成就不凡讓衆弟子羨慕崇拜,只有一個除外——沈忘州。

單戀季寒溪多年、求而不得幾欲癫狂、性格殘忍孤僻又陰狠善妒、幾次三番殘害無辜的江照雪……這些都是沈忘州身上的标簽。

雖然沈忘州是二十歲結丹的絕世天才,這些人卻只會笑他跳梁小醜、厭惡他“心狠毒辣”。

人群中漸漸出現不和諧的聲音。

“沈忘州?他飛那麽快作甚?不嫌丢人麽!”

“他還牽着一人,莫不是做戲給季寒溪看?”

“真惡心,虧他如此天賦異禀……”

“這天資若是給我,我定當行事磊落,不做他這般小人!”

……

直到衆人降落于斷寒仙境入口外,這種諷刺也沒有消失,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仿佛嘲笑一個天之驕子就能讓他們變得強大一樣。

寒劍宗一位修者在人群裏格外義憤填膺,冷笑着大聲嘲諷道:“實在荒唐!這麽多宗門首席都不走在前列,他倒是搶在前頭,争風吃醋不知禮數!也不知臉皮都丢到哪——”

話未說完,一道淩冽的赤紅劍氣穿過人群自他鼻尖刮過,再近分毫,他的鼻子就要被削了去!

周圍一陣驚呼,這弟子吓得當場僵在原地。

剛剛還不斷附和的弟子們倉皇分開,他口中“不要臉皮”的沈忘州面色煩躁地從不遠處緩緩走來,手中的襲焱散發着灼人心魄的溫度。

口出狂言的弟子名叫聞相磊,現在已是兩股顫顫,動彈不得。

他敢說,也只是因為藏匿在人群中,料定沈忘州孤僻沉默的性格不會出來反駁,哪想到……

沈忘州可是金丹期的修者!他一個築基中期,十條命都不夠殺的!

沈忘州站在聞相磊兩步外,指尖輕點襲焱劍柄,沒有耐性地問:“你說我沒了臉皮?如何确認?”

周圍一片沉默,無人敢出聲。

沈忘州擡起襲焱,劍尖拍了拍聞相磊的臉,提醒他回答。

灼炎燒過皮膚,聞相磊痛得面目扭曲,卻不敢反抗絲毫。

“莫不是長在你的臉皮上了,才這麽篤定……”沈忘州點點頭,覺得自己說的相當有道理,下一秒手腕翻動劍尖橫掃,“那我就拿回來了。”

“啊————!!”

“小師弟不可——”

一道青綠劍光疾馳而來,撞在襲焱劍刃側邊,角度稍偏,劍氣卻仍舊從聞相磊臉側鋒銳刮過,霎時一片血肉模糊。

聞相磊抱着側臉痛得慘叫,看見閃身過來的遇錦懷,遇到救星了一樣向那道光風霁月的身影靠近,準備告狀,卻和對方擦身而過。

遇錦懷滿臉焦急地閃至沈忘州面前,按住他拿劍的手,語氣擔憂:“可有傷着?”

沈忘州收起襲焱,皺眉煩躁地說:“困。”

聞相磊:“……”

圍觀弟子:“……”

幽水宗少宗主邢才旸姍姍來遲,身後還跟着一個慵懶的墨衣身影。

沈忘州意有所感地擡起頭,對上司溟玩味含笑的目光,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州的錯覺,他總感覺那眼神中有一絲鼓勵贊許的味道,讓他心底那點兒“我是不是下手重了”的想法徹底灰飛煙滅。

沈忘州沒去管滿臉血肉模糊的聞相磊,轉身走向司溟。

修真界靈丹妙藥數不勝數,這點皮肉傷自是不在話下,沈忘州倒也不是在乎流言蜚語的人,只是今日氣不順,才拿這不長眼的炮灰撒撒氣。

若真想動手,他的劍就奔着脖子去了。

路過剛剛一同議論的弟子們時,沈忘州腳步微頓,斜着眼睛掃視一圈,勾唇建議。

“若是把捕風捉影嚼舌根的力氣用在修煉上,也不至于現在還在築基,年過半百的廢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進階金丹的那一天。”

周圍握拳咬牙聲不斷,卻沒一個人有剛剛罵人的勇氣,沖出來質問沈忘州。

沈忘州頓覺無趣,擡腳離開:“若是活不到那時候,也無需擔憂,到時候可以讓宗門弟子來鲛岳仙宗,報我的名字,我給你們出喪葬錢。”

無差別攻擊完,沈忘州拉着司溟的手腕,帶他一起大搖大擺地離開,留下邢才旸焦頭爛額地安撫險些氣吐血的弟子們。

入口處的法陣忽然掀起一陣狂風,各宗門弟子立刻于入口處列隊,等待長老們布好陣眼。

此刻,斷寒仙境外聚集了各大宗門的宗主和元老級人物,所謂“監考官”也是從這裏面前十宗門挑選的十位元嬰期長老。

可用傳送法陣及時召喚回捏碎玉牌的弟子。

作為五年一度“宗門大比”的初試,斷寒仙境将會從百餘仙宗裏篩選出前30個宗門,進入下一輪考驗。

此次試煉的規則在早晨出發時幽水宗宗主說過,此時又抓重點強調了一遍。

每個宗門派四人進入仙境,人手一個刻有名字的玉牌,參賽者要在保護自己的玉牌的前提下,去奪取他人玉牌。

一旦寫有自己名字的玉牌被奪走劃掉名字并刻上新名字,就算出局,立刻被強制傳送回陣外。

出局一人,扣所在宗門10張玉牌,既考驗弟子間的配合,又考驗個人實力。

仙境關閉後,牌數多的宗門依次排列,取前30進入下一輪,如果沒有奪到或牌數相同,則按存活人數排。

期間任意厮殺,察覺不敵後可捏碎玉牌,被考官用傳送法陣救走。

入陣前季寒溪簡單部署。

四人佩戴好一代弟子的玉佩,因為進入仙境後必然會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所以先用玉佩交流集合,暫時一起行動,熟悉仙境後兩兩行動——

此次進入仙境的金丹期修者不算他們四人,只有三個,而且肯定不願意與他們對上。

以他們的實力,分頭行動可以更快地取得玉牌,提前完成任務才好有更多的時間去尋找仙境內的珍貴寶物和傳承。

一陣裹挾着細雪的寒風襲來,百米之內草木染霜,溫度驟降,

斷寒仙境入口開啓。

進去前,沈忘州往司溟手心塞了一塊玉佩,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是我與三師兄要的同心玉,輸入靈力後可以與我們聯絡,你先戴着,進去後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去找你。”

司溟點頭,在沈忘州看不見的角度,饒有興致地看着周圍滿臉嚴肅的弱小人族。

斷寒仙境,上次來已經是幾千年前了,他玩得不是很盡興。

鲛人愛美,更愛漂亮的珍寶,當年的胤淮還不是如今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興致盎然地尋了數不清的世間獨有的寶物,藏于衣袖。

為了找到一處配得上他這些寶物的鐘靈毓秀之地,他穿梭于各處仙境,可尋來尋去愈發不滿,最終也沒能找到那處心愛之所。

胤淮心頭不悅,随手毀了不知道多少比斷寒仙境珍貴無數倍的極致仙境……

随便哪一件事被仙境外這些長老們知道,都是要急火攻心氣死當場的程度。

當年陣法數目繁雜、靈力渾厚、寶藏遍地的斷寒仙境,就是被心情不悅的胤淮順手做了消遣,經受巨創,才萎縮成如今這小小模樣。

司溟索然無味地收回視線。

這種荒山,居然還被人族當成什麽寶地一樣珍視……

愚蠢窮酸的樣子,與萬年前無異。

季寒溪站在最前,回眸看了沈忘州一眼,轉頭低聲喊道:“走!”

鲛岳仙宗四位弟子同時邁步,穿過寒意森然的入口結界,進入仙境。

場景幾番變換,身體被強行控制住,傳送至不同的地點。

沈忘州眼前一陣暈眩,不等他緩過來站穩,一陣極寒罡風直沖面門,直接将他掀飛了出去。

這一擊與金丹期修者全力一擊無二,沈忘州內府震動,拔劍下刺,襲焱刺入厚重冰面,才堪堪穩住身形。

沈忘州咳出一口血來,被他随手用手背抹去,努力在勁風中睜大眼睛觀察周圍的環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沈忘州險些握不住襲焱。

天空昏暗,飄着紛亂雪花,周圍罡風獵獵,寒意徹骨,輕易透過仙服的防禦侵透骨骼。

而他,正狼狽地站在一處巨大無比的湖面上。

雖然湖面結着厚厚的冰,不可能掉下去,沈忘州還是面色煞白,嘴唇顫抖。

記憶深處的恐怖席卷身體,他被寒意刺骨的水包裹,像被裝進裹屍袋,水流進他嘴巴和耳朵裏,封住感知,他在下沉,不斷下沉,喊不出聲音……

沈忘州閉上眼,咬緊嘴唇告訴自己他現在是一名上天入地的修者,不是那個在冰窟窿裏絕望下沉的小孩兒。

但還是沒辦法控制,連手指都開始顫抖。

感受到他的異常,襲焱不安地發出嗡鳴聲,但于事無補。

佩劍脫手的那一瞬,沈忘州被自上而下的罡風狠狠砸向冰面,似乎看準了他的弱點,要他命喪湖底。

身體觸及冰面的瞬間,沈忘州忽然被一股讓他心神顫動的力量托住,四面八方的氣息在這一剎那全部詭異地消失。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罡風戛然而止,沈忘州清晰地看見幾粒碎雪靜止漂浮在自己面前,他墜入了一個強大到恐怖的領域。

仿若幻境,冰雪在短短幾次眨眼間消融,枯樹變得蔥郁,矮草鑽出泥土,沈忘州餘光裏一條閃着金光的錦鯉從湖面上越過,濺起一道水花……

達到霖澤真仙那種境界的修者可在外界随手喚出亭臺樓閣、長廊水榭。

但這是斷寒仙境,一切靈力都歸屬那位飛升的遠古修者,就算霖澤真仙來了也不可能如此徹底随意地改變這裏的環境。

沈忘州腦海裏倉促閃過這些想法,緊跟着就要被身下的湖水吓暈,絕望之時,一股冷然的幽香悄然靠近,勁瘦的腰間覆上一只蒼白修長的手,稍稍用力将他擁進懷裏。

沈忘州眼底一熱,險些感動得哭出來,他一把抱住及時趕來的司溟,安心地閉上眼睛:“帶,帶我離這兒,遠些……快……”

司溟語氣低沉“嗯”了聲,與平日溫柔的嗓音不同,但被恐懼占領的沈忘州并沒有發現。

司溟輕瞥了一眼幽深湖面,足尖輕點,眨眼間移到湖邊百丈遠的地方,連湖的影子都瞧不見了。

兩人離開後,平靜的湖面詭異地浮現出幾道深深的裂痕,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一刀刀淩遲……

仙湖有靈,湖水洶湧間發出人族無法感知的慘叫,卻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幾息間便蒸發殆盡。

近萬年修行一朝隕落,無聲無息。

沈忘州緊緊抱着司溟的肩膀,臉埋進有着好聞香味的脖頸,恐懼到牙齒打顫。

司溟站在一棵千年古松下,稠黑的瞳孔閃過一抹有趣,不解向來嚣張跋扈的小修士為何如此害怕。

狹長的眼尾微挑,似是感興趣,他擡起手,像昨晚沈忘州做的那樣,動作輕柔地揉了揉沈忘州的發頂。

而後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忘州,不錯過他每一個細微表情。

沈忘州胸口劇烈起伏着,感受到發頂的溫度,依賴地蹭了蹭,喉嚨幹澀眼皮顫動:“離,離開了嗎?”

“離開很遠了。”

沈忘州聞言整個人松垮下來,睜開眼睛,發現四周全是結實的土地,才松了口氣。

“吓死了,怎麽會有湖,典籍上沒說啊……”

“怕水?”

聲音從頭頂響起,沈忘州微微一愣,過了一會兒,無事發生一樣松開緊緊纏着司溟的手,後撤幾步,滿臉的不耐都成了欲蓋彌彰,紅着耳根佯裝無事地道:“……有點兒,剛才,謝謝了。”

“怕魚麽?”司溟忽然問。

“嗯?”沈忘州還擔心司溟揪着他剛才那副丢人樣子不放,沒想到話題轉變這樣快。

他放松了幾分,疑惑道:“怕魚做什麽?我還挺喜歡吃的,越大的越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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