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Lead, Kindly Light》- Steven Sharp Nelson】

鐘關白彈下了最後一個音,他續的這後半段《秋風頌》也停了。

萬籁俱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仍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離場,連掌聲也沒有。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段帶着歲月痕跡的琴聲裏,出不來。

鐘關白擡頭看着站在二樓包廂裏的陸早秋,竟然有種可怕的錯覺,仿佛他們兩人也過了一次賀玉樓與溫月安的人生,仿佛他們也分開了好多年,這一眼看過去,便瞬間被思念與恐懼填滿了全身,再不敢移開眼。

鐘關白站起來,朝所有人說了一聲“謝謝”便返回後臺,朝二樓包廂而去。

賀音徐馬上跟着站起來,朝着鐘關白的背影站了很久,像在行注目禮,等到鐘關白都走入後臺了,他才追上去。

現場直播的主播這才反應過來,她迅速擦掉眼角的淚水,對着鏡頭說:“我們可以看到,兩位鋼琴家一同離場了。比賽到這裏,應該就結束了。這是一場沒有評委的比賽,這也意味着,所有人都是評委。相信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結論。”

“關——鐘老師。”賀音徐跟了鐘關白半天,一直跟到樓梯邊才喊了一聲。

鐘關白腳步未停地往樓上走,嘴上應道:“嗯。”

“鐘老師贏了。”賀音徐說。

贏了麽……

原本鐘關白是看了一遍回憶錄的,可是等他彈完以後才懂這場比賽意味着什麽。

賀玉樓贏了那麽多年,讓溫月安叫了那麽多年師哥,最後只輸了一回,這場比賽,賀玉樓大概想贏,而溫月安,應是想輸的。

“贏了,也不能算是我贏的。”鐘關白說。

是那些歲月傷痕,最終成就了這首曲子。

賀音徐聽懂了,“這首《秋風頌》背後是有故事的,是不是?”他一邊跟鐘關白保持着兩個臺階的距離,一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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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關白反問:“你父親沒告訴你這首曲子是誰作的嗎?”

賀音徐看着鐘關白的背影:“我知道,是我父親作的。”

鐘關白:“那你怎麽不去問他?”

賀音徐:“他從來不跟我說這些。”

經過樓梯的轉角,鐘關白瞥到賀音徐的神色有點落寞。

“是有個故事。”鐘關白覺得小孩也挺可憐,“但是不該由我告訴你。”他想,賀玉樓沒有告訴賀音徐這個故事,總有原因。

“那,還有誰知道這個故事嗎?”賀音徐問。

鐘關白随口道:“問你媽。”

賀音徐說:“我沒有。”

鐘關白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孩好像也不難過,便放下心來:“哦,沒有就沒有吧,我也沒有。”

“我遇到的其他人,這個時候都會向我道歉。”賀音徐說,就像是一種法律規定。其實我不懂為什麽。”

“以前我也不懂。”鐘關白想到唐小離的話,“後來有個朋友跟我說,人類就是這樣,如果自己有什麽而別人沒有,就會同情心泛濫,也不管別人到底需不需要。哦,但是你不要聽他的,他講這些完全是因為他是個沒有禮貌的人,你不要向他學習。”

人在家中坐的唐小離揉了揉鼻子:“鐘關白在罵我。”

秦昭給他拿了一件外套:“天氣轉涼了,不要穿這麽少。”

唐小離大手一揮拒絕直男外套:“不,我知道,絕對是鐘關白在罵我。”

鐘關白說完,加快了腳步,他實在太想念陸早秋了。

賀音徐想了想,說:“我知道了。我确實沒有傷心,因為一直就沒有,所以也不知道有母親是什麽感覺……小時候看別人有,所以也問父親要過,但是父親說,就是沒有,後來我也不敢再問。”

走到了二樓,賀音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鐘老師,這些好像太私人了,煩了您一路。”

鐘關白轉過身,點點頭,贊同道:“是的。”

“抱歉。”賀音徐的耳尖微微紅起來。

兩人走到了二樓包廂的門口,兩間包廂的門都開着。鐘關白看見陸早秋的瞬間,就覺得好像回到了家裏,他有一種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安全感,仿佛陸早秋就是他靈魂的栖息地。

鐘關白走上前去,圈住陸早秋的背脊。

陸早秋低頭吻了鐘關白一下。

“這是獎勵?”鐘關白問。

“嗯。”陸早秋眼裏一片溫柔,溫柔中還有一種尊敬與驕傲,這種尊敬與驕傲只會在他看鐘關白的時候出現,尤其是鐘關白彈琴的時候,盡管琴聲中的某些音他仍然是聽不到的,“彈得不錯。”

“那,不夠,還要別的。”鐘關白扯開自己領結,露出一點好看的鎖骨,然後将領結塞進陸早秋的褲子口袋裏,順便隔着口袋在重要部位不規矩地摸了一把。

陸早秋無奈,立即抓住鐘關白的手,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來。

“咳。”季文臺剛好看到這一幕,板着臉說,“你們兩個,想當着我們這群老人家的面幹什麽?”

陸早秋說:“維持家庭和諧。”

季文臺沒好氣道:“敢情在你陸早秋眼裏鐘關白就是家庭的同義詞了是吧?”

陸早秋未答,但是他看鐘關白的眼神已經在說:是的。

鐘關白問:“老師呢?”

陸早秋說:“溫先生在隔壁。”

鐘關白轉過身,發現賀音徐站在第二間包廂門口,沒有進去。

“鐘老師,”賀音徐對鐘關白說,“我父親平時很有威嚴,我不知道他也會哭。”

鐘關白把小孩叫過來:“別人哭的時候不要盯着看。”

賀音徐站在一邊,輕聲說:“剛才房裏的另一位先生對我父親說了兩句話,不是用普通話說的,是用一種很柔軟的南方話說的,說得很慢很慢,那種方言我不會,但是我父親會。那位先生說:‘記得少年騎竹馬,轉身已是白頭翁。’我父親聽到,眼睛就紅了。”

季文臺聽了,感嘆道:“老溫啊……”

鐘關白其實一直有些走不出來,彈完這首曲子之後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将心頭一部分的壓抑與悲傷釋放了出來,可是現在,聽到這番話仍不好受。

“老師他們的話,一時說不完,我先出去走走。”鐘關白說。

陸早秋便陪着他去休息室換掉演出服。

說去走走,也不是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地軋馬路,不過是鐘關白開着車在大馬路上轉悠,此時已經是傍晚,開着開着居然還堵車。

鐘關白把車停到一邊,朝窗外四周看了看:“陸首席,咱們逛個菜市場吧。”

陸早秋看見不遠處三個紅色大字:菜市場。

“陸首席,你……去過菜市場吧?”鐘關白突然想到他們在一起這幾年,兩個人都沒有做過飯,陸早秋連燒水都是靠飲水機。

陸早秋平靜而坦然地:“沒有。”

鐘關白靠過去,為陸早秋解開安全帶,順便在陸早秋嘴唇上親了一口:“那我向你介紹一下?”

陸早秋笑:“好。”

鐘關白也很多年沒有來過菜市場了。菜市已經到了要收市的時候,又是中秋,他本以為這裏應該門可羅雀才是,沒想到一個偌大的菜市場竟然還這麽熱鬧。

一塊一塊不同的區域,瓜果看起來一顆顆鮮豔可愛,蔬菜葉子上還有水珠,豆腐泡在水裏白嫩柔軟,海鮮擺得整整齊齊,大把大把的海帶被束在一起挂在一旁,各種各樣的蘑菇就像剛長出來的,連挂成一排的張着嘴的鹹魚看起來都很可愛……

那些産品堆得高高的,一些攤主肩膀以下差不多都被埋在了菜堆裏,顧客說要什麽,攤主便找出來,稱斤,收錢,再把袋子交到顧客手上。

來來往往的一張張都是笑臉。

鐘關白站在菜市場門口,看到這些瑣碎而平凡的景象,突然覺得壓在心口的某種東西松動了一些。

“陸首席,我以前覺得這些東西很庸俗,可是現在你站在我旁邊,我卻感覺到這些東西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它們是一種所有人都觸手可及的幸福,讓我覺得真實。”鐘關白說,“……也讓我相信,那些歲月浩劫真的已經過去了。”

說完,他便牽起了陸早秋的手,手指在陸早秋手心的繃帶上摩挲。

陸早秋被鐘關白牽着往不同的攤位走,他并未說話,眼神卻帶着溫柔笑意,一直落在鐘關白的側臉上。

走到一個賣河鮮的攤位上,鐘關白看見一只桶裏裝着幾只大螃蟹,青背白底,一雙雙烏溜溜的小眼睛伸出來看着他,爪子在桶壁上抓來抓去。

鐘關白問:“哎,老板,這個螃蟹多少錢?”

攤主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像是要收攤了,正在數錢:“八十一斤,只剩幾個了,一塊兒買走就七十五。”她數完前,擡起頭,“要不要?哎——你是,你是那個那個——”

姑娘看看鐘關白,又看看陸早秋,兩個容貌不俗的高大男人穿着西裝,在這個菜市場顯得格外顯眼。

“是的話,”鐘關白眨巴兩下眼睛,好奇道,“能打折嗎?”

姑娘眨巴兩下眼睛:“可以。能簽名嗎?”

鐘關白:“能打幾折?”

姑娘:“能簽幾張?”

陸早秋捏了一下鐘關白的手,教育道:“別人工作到這麽晚,不要講價。”

姑娘看看陸早秋,又看看鐘關白,笑得合不攏嘴:“沒事沒事,正好賣完回家。”

鐘關白看一眼陸早秋,對姑娘道:“……按原價買。”

陸早秋付了錢,鐘關白提着六只大螃蟹,還給姑娘簽了名才走。

走了一會兒,鐘關白故作委屈道:“陸首席,你剝奪了我講價的樂趣。”

陸早秋不理解:“樂趣在哪裏?”

鐘關白仔細解釋道:“你看,我向攤主展現我的魅力,于是我用更少的錢買到了更多的東西,這樣既省了錢又證明了我的魅力。”

陸早秋微微蹙眉:“不如這樣,你向我展現你的魅力,我付錢買東西,這樣你也既省了錢又證明了你的魅力。”

鐘關白看向陸早秋,陸早秋的神色竟然很認真。

鐘關白的心像是突然被搓揉了一把,他慢慢靠過去,在陸早秋耳邊喘息着低語道:“不如這樣,陸早秋……你向我展現你的魅力……我為你做任何事。”

Chapter 43 【《Air on the G String》- Johann Sebastian Bach】

“你不用為我做任何事。”陸早秋說。

鐘關白一邊拉着陸早秋往前走,一邊誘惑道:“那,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怎麽樣?”

陸早秋直視着前方,面上波瀾不驚:“我本來就可以對你做任何事。”

鐘關白瞧了一會兒陸早秋的側臉:哎呀。

陸早秋感覺到鐘關白奇妙的眼神,仍看着前方,眼角卻洩露出一絲笑意:“我說的,不對?”

“對極了。”鐘關白殷勤道。他的嘴角要咧到頭頂上去,怎麽也合不攏。

兩人走了幾排攤位,鐘關白東瞧瞧西瞧瞧,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攤位擺了大米面粉各色豆類,再瞧了瞧陸早秋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立即就生出一點壞心眼。

“陸首席,這邊。”鐘關白說。

他把陸早秋手上的細繃帶解開,然後握上陸早秋的手。一只手帶着另一只手,兩只手一起慢慢插進了一堆綠豆裏。

幹燥的、涼爽的小圓粒一顆顆滾過皮膚表面,最後将兩只手全部包裹住。

鐘關白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并極為期待地看着陸早秋。

攤主看着兩個旁若無人的大男人:“……”

這時候來了一個年輕女人,帶着一對龍鳳胎。兩個小朋友好奇地圍觀了一會兒鐘關白和陸早秋,然後學着他們的樣子一個把手插進了小米裏,一個把手插進了黃豆裏。

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個老奶奶,帶着孫女,小女孩圍觀了他們一會兒,然後歡快地把小手插進了大米裏。

攤主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攤位擠滿了被家長帶出門的小孩,仿佛全菜市場的兒童都跑到這裏來了,以及——

兩個明顯已經成年的男人。

陸早秋把手拿出來,鐘關白滿臉希冀地問:“怎麽樣?”

陸早秋:“你喜歡這樣。”

鐘關白點頭,依依不舍地把手抽出來,追問道:“那你喜不喜歡?”

陸早秋看着鐘關白期待的臉,回答道:“喜歡。”不是喜歡把手放在豆子裏的感覺,而是喜歡看着你做你喜歡的事。

鐘關白想象了一下他和陸早秋一起蹲在家裏玩豆子的場景,興致勃勃地:“陸首席,我們在家裏放一箱豆子吧。”

于是陸早秋手裏多了一箱綠豆。

陸早秋看了一眼手表:“回去吧,接溫先生。”

兩人走到菜市場門口的副食店,鐘關白在冰櫃裏挑了一盒冰淇淋,說要給“沒娘爹不疼還輸了琴”的賀家小孩。

陸早秋站在鐘關白身後平靜地:“你喜歡他。”

此時鐘關白正準備關冰櫃門,聞言關門的手一頓,立即從裏面多拿了幾大盒冰淇淋出來,用陸早秋絕對可以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給陸首席多買幾盒……嗯,他最好了。”

拿完,他轉過身,殷勤道:“陸首席,你還有什麽想吃的?”

陸早秋好笑又無奈:“車載冰箱已經要放不下了。”

“那,這盒大的路上吃。”鐘關白刻意保持嚴肅地表情。

陸早秋一向不在車上吃東西,也不喜歡,鐘關白跟着也只敢喝飲料而已,今天不知為什麽卻突然膽大包天起來。

等他們放好東西,鐘關白手裏還抱着一盒冰淇淋,并繼續刻意保持着正經的語氣:“陸首席你來開車,我要吃冰淇淋。”

等陸早秋把車開到大路上,才知道鐘關白到底想幹什麽。

副駕駛的座椅被調到最後的極限位置,鐘關白跪在車座前的地上,拉開了陸早秋的西褲拉鏈,用嘴。

“嘶——”

含着冰淇淋的口腔包裹住了溫熱的身體部位。

舌頭輕輕舔舐,冰淇淋一點一點化開,嘴唇吮吸每一處融化的甜蜜。

“鐘,關,白……”陸早秋一只手扶着方向盤繼續開車,一只手挑起鐘關白的下巴,輕輕用拇指抹掉他嘴角的白色奶油沫,“你就是這麽吃冰淇淋的?”

鐘關白的舌尖在陸早秋的手指上打了個轉,濕潤飽滿的嘴唇在指尖留下一個個帶着甜味的吻:“還剩好多,我要吃完。”

“不許這麽吃。”陸早秋說。

鐘關白規規矩矩地把陸早秋的身體擦幹淨,拉好拉鏈,然後抱住陸早秋的腰,趴在他的大腿上:“早秋……我說過,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做。可是,”他微微擡眼看着窗外倒退的車輛與燈火,覺得陸早秋的身體讓他安心,“我很想你,就算已經坐在你旁邊還是覺得距離太遠,無論如何都想要再近一步。要是旁邊的人能看到車內的景象,可能會覺得惡心,可是我不覺得,我只是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想對你做這些事,從在劇院擡頭看見你的時候就想,一刻也等不了。你那麽好,觸摸、親吻都會讓我覺得,我真的站在一個值得向往的人世,而不是鮮血淋漓的地獄……早秋,在這個時候,性好像不再是單純的欲望,它是死亡的反面。”

陸早秋摸了一會兒鐘關白的頭,才緩緩道:“關白,抱歉……我聽你的琴,便知道那很辛苦,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那份辛苦。”

鐘關白趴在陸早秋的腿上,環在他腰後的手一點一點扯開被西褲束縛住的襯衣,再将手伸進襯衣內,不隔一點障礙地直接貼在了陸早秋後背的皮膚上。鐘關白拿過冰淇淋盒的手指是冰涼的,陸早秋卻一聲也未吭,源源不斷的溫熱從後背上傳來,将手變得溫暖。

“對這份辛苦的感知,是你天賦,也是這份天賦被标明的價格。”陸早秋看着前方的路,一只手輕輕撫摸鐘關白的身體,從發根到背脊,“但你要知道,你的前方不是一片黑暗。那裏可能是一片墳地,卻埋葬着許多同樣痛苦的偉大靈魂,值得你付出代價去追。”

一個紅燈,車停了。

陸早秋擡起鐘關白的下巴,俯下身給了他一個深長的吻:“而我會跟你一起。”

陸早秋早已明白,那種不同于他人的天賦與代價。

于陸早秋而言,那種天賦可能是一種近乎癡狂的執着,從而造就了他那雙無論什麽曲子都能拉到完美的手,也在這種幾乎癡狂的執着中,留下被割裂的手指。

因為他也曾這樣追過,望着一位鋼琴手的背影,便窺見了整個世界。

痛苦并幸福。

鐘關白抓住陸早秋的手,吻了吻,然後又靠在陸早秋的腿上,抱緊了他的腰背,像個疲倦的、尋求依靠的孩子。

綠燈亮了,車平穩地向前駛去,一輪白月懸在天空,清朗明淨,照亮了前路。

音樂家們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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