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凡”感覺自己像被無數絲線纏住,不停地被拽着往下沉。

身體很沉,拉他下沉的線也不容他掙紮,掙紮一下,便會被細線劃破皮肉,再動便會被割裂手臂。

他好疼,好累。

疼痛和疲倦會讓人産生退意,耳邊時刻有一個聲音在誘惑他:疼就不要動了,累就不要掙紮了。

忽然他聽見有人叽叽喳喳的在說着什麽,聽不太清,那聲音輕而易舉地壓過了誘惑着他的聲音。

男人熟悉的聲線來自記憶深處。

埋在深處的一絲一縷的記憶像帶刺的藤蔓纏着他的靈魂,一收緊就疼得厲害,疼痛使他的靈魂頻頻戰栗。

“以後我就是你小弟,為你鞍前馬後,你上車我遞凳,你跳樓我帶傘。”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上車為什麽要凳子?我又為什麽要跳樓?

男人說的他完全聽不懂,但他還是懂了一點——這人想跟着他。

一個世家的少爺為什麽要跟他這種沒權沒勢的人,當時出現在他腦子裏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人不懷好意。

他那時不知為何對折夢白總是心懷一絲警惕和懷疑,以至于後來折夢白在衆人面前百般解釋,他都覺得是種狡辯。

他不信他,其他人也不信他。

折夢白在死前都在說:真的不是我。

折夢白死後依舊沒人信他的話,只覺得一切告一段落,再沒人想起折夢白。

只有對一切一無所知的顧晴兒會偶爾去給折夢白掃墓,會不經意地在衆人面前提起折夢白,但關于折夢白的話題永遠在提出之際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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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夢白像是一個禁忌般的存在。

他好像注定該被忘記。

他也漸漸忘了他。

直到顧晴兒抓着他的袖子,聲音控訴,“你也忘了他嘛,他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可以把他忘了,你對所有人都可以寬容,為什麽偏偏對他那麽嚴苛,即使他做錯了事,你們也不至于這麽對他吧,他為你擋槍為你差點死了,難道這些不足以抵他的過嘛,不足以讓你們放他一命嘛。”

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這句話撬開了一絲裂縫,他恍惚了,甚至沒有去在意顧晴兒是怎麽知道折夢白死亡的真相的。

他突然朝墓地狂奔,路上坎坷,道路被突如其來的泥石流沖刷,所有通往墓地的路全部堵死,他的雙腿深陷進泥裏,幾乎要拔不出來,他手腳并用爬到折夢白墓前的時候,全身已經被泥裹了一身,連臉上都沒能幸免,他狼狽地來到折夢白的黑白照片前,無論是折夢白的葬禮還是墓都是為了不讓顧晴兒傷心隐瞞真相才安排的,所以沒有人精心細節,連墓碑上的相片都是在折夢白死後拍的,照片裏的人閉着眼,一臉的死氣。

為什麽一開始就對他心存偏見,為什麽無論他做什麽都無法完全信任他,為什麽總是忽視他的好?

一個個問題像錘子一樣敲擊着他,似乎想把心裏的那道裂縫砸得更大些。

他在墓地坐了整整一夜,回去後便瘋狂地調查曾經被板上釘釘的真相。

他開始懷疑。

也許真相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也許他們都錯殺了折夢白。

過程并不順利,每次找到線索,線索就會中途斷掉,這讓他更加懷疑曾經的所謂真相是有人為了殺折夢白而布下的局。

他開始總是想起折夢白,這人好像一直對他有種刻意的讨好,那種刻意讓他的臉上寫滿了算計,當真令人讨厭,其他的就想不起來什麽了,他越努力地去想,那張面孔越淡化的厲害,似乎有人在将他從他的腦子裏抹去一樣,把他的好都抹的幹淨,只剩下令人讨厭的部分。

他越發不想出門,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遍遍用鉛筆描摹出折夢白的模樣,可卻畫不出一張完整的。

他幾乎忘了折夢白長什麽樣子了。

他的記憶力明明很好的。

他鑽了牛角尖,不吃不喝,就為畫出一副畫來,手上沒有一天是幹淨的,手指被鉛筆芯蹭的發黑。

房間的窗簾從未拉開過,頭頂上的燈一直亮着,分不清晝夜。

他不知畫了多久,廢棄的紙堆滿了整間屋子,鉛筆換了一支又一支,他一直未停,不停地畫。

終于最後一支鉛筆的筆尖斷了,他用斷裂的筆芯摹完了最後一筆。

放下筆。

一張燦爛的笑臉躍然紙上,沒有刻意的讨好之感,只有少年的蓬勃活力和真誠,可能是燈光直垂在紙面上的緣故,眼睛看起來竟好似藏了光一樣,和他印象中那人完全不一樣。

像氣球被戳破了,裏面的氣體瘋狂地洩露,有關折夢白的記憶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的頭重重地磕到了桌子上。

記憶如同泡沫般在他的腦海裏破碎,化成碎沫,四處飄散,他的眼皮重得黏在了一起,再沒睜開。

那是第一次循環,是一切的最初和開始。

那後來折夢白再沒那樣笑過。

“林凡”拼命掙紮,伸出的手好似在試圖抓住什麽,絲線割裂他的皮膚,鮮血如泉湧,劃開的口子裏甚至能看見白骨。

傷口裂開,再愈合,反反複複。

然後他猛地睜開眼,宛如從噩夢中驚醒,額頭一層冷汗,他劇烈地呼吸着,似乎想抽幹周圍所有的氧氣。

手上傳來火辣的刺痛,擡起手到眼前,骨節的位置全破了,想來是那個“偉大的神”發了火,拿這具身體出氣了。

他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挪到離通風口近的地方,這裏悶得他喘不過氣來,感受到通風口處氣流的流通,他舒服了些。

透過通風口,他能望到外面枯萎的玫瑰花瓣。

雪已經化得無影無蹤,連地上的濕潤痕跡都找不見了,掉落在地上的花瓣也不再鮮豔,換上了腐爛的黑紫色。

他想見折夢白,可他知道他不能。

且再拖上一些時日,待林凡他們尋着他留下的線索找到這裏,一切都會回到它該走的軌跡上……他當真是想再見見折夢白的,他只是想與他多待上幾日啊。

只是這小小的一點心願,也不能如他意嗎?

他閉上眼睛,想睡去,夢裏有折夢白,醒來是什麽都沒有的,這具身體随便那個神怎麽折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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