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暗湧一江水
葉佳寧節目錄制完畢時已是深夜,小胖很識相地拉着小風先走了,這幾天都是這樣,葉佳寧獨處的時候厲雷總會陪在旁邊,小胖對他也很放心。
厲雷開車送葉佳寧回家,一路上,葉佳寧不說話他也不敢開口——想來也好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只能頻頻從後視鏡裏朝半躺在後座上的葉佳寧瞧,猜測着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所代表的情緒。
然而行逾一半路程,葉佳寧還是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厲雷終于有些坐不住了。這幾天,葉佳寧都不許他進他家門,他把人送到樓上就得走了…厲雷只想哪怕是跟葉佳寧說上幾句話而已。
“累了吧?”厲雷小心翼翼地開口。
葉佳寧正在閉目養神,厲雷知道自己有點不識趣,可是他卻忍不住。
“嗯…”葉佳寧悶悶地應了一聲,隔了片刻又加了一句,“點評唱歌比唱歌可累多了...心思都快挖空。”
“主持人說你點評得很到位。”厲雷說道,“我也覺得你說得很好。”
葉佳寧迷迷糊糊地笑了兩聲,說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其實我根本不會點評,都是說一些套話而已。”
厲雷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他不斷向後座的葉佳寧投去一眼,躊躇了半晌,剛想開口,卻聽得葉佳寧問道:“你嘴角怎麽了?工傷嗎?”
厲雷怔了怔,輕輕“嗯”了一聲,一沖動,問題脫口而出:“今天…跟你一起從洗手間出來的人,是誰啊?”
葉佳寧聞言微微睜眼,片刻後又輕輕閉上,淡淡地道:“一個朋友。”
厲雷顯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可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問下去,事實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答案。淡淡的“一個朋友”不能讓他滿意,難道他是想從葉佳寧口中承認跟那個男孩之間的暧昧?這樣就能讓他滿意了?
不能,當然不能!
至此,厲雷才找到了自己心裏這一團焦躁的重點:與其再問那個男孩跟葉佳寧是什麽關系,不如先弄清楚自己跟葉佳寧算是什麽關系。
他對葉佳寧這麽的入迷,以及葉佳寧容許的他們之間發生的那些親密的行為,到底是不是有意義、又有着什麽樣的意義。
厲雷沒有給自己更多的思考的餘地便将問題抛了出來——他怕自己多思考一秒便不會敢問,那內心的焦躁和折磨便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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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會…跟他做我和你曾經做過的事嗎?”
“什麽事?”葉佳寧脫口而出,随即又愣了愣,睜開了眼睛。
片刻後,他“嗯”了一聲,語氣裏沒有任何情緒:“是啊,做過。”
厲雷在等待答案的過程中心跳如雷,然而葉佳寧在回答的那一剎那,厲雷仿佛覺得那些轟鳴的雷聲驟然退散了,退得無影無蹤——連同着一起消退的是厲雷所有的力氣。
“你…他…”厲雷有些語無倫次,漸漸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力氣也在回歸,厲雷死死地握住方向盤,像是要把它捏碎,“你…喜歡他?”
葉佳寧輕笑,他淡淡地道:“其實,我就是喜歡男人。遇到條件入眼而且又談得來的人,我都可以…不僅僅是楊銘。”
厲雷咬住下唇,牽扯到了嘴角的傷口,他繼續用力咬下去。
他想,他已經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在厲家雞場的葉佳寧那麽溫柔、那麽真摯…他以為葉佳寧有那麽一點喜歡過他,哪怕只有一點點。
然而…
“為什麽?”厲雷說着,不知不覺錯過了綠燈卻渾然不知,後面的車輛開始按喇叭催促他,可是他卻充耳不聞。
“喜歡男人跟喜歡女人不都一樣嗎?喜歡男人就可以朝三暮四、見異思遷嗎?喜歡男人就可以随意放縱自己的欲望嗎?”
葉佳寧本想催促厲雷趕緊開車,聽了他的話卻是一愣,随即心頭湧上一股怒意。
今天這是第二個人在控訴他見異思遷了…呵,他倒是想知道,他對誰做了什麽承諾嗎?這兩個口口聲聲控訴他的人到底是憑什麽?
“我要怎麽尋歡作樂是我自己的事,由不得別人指責。”葉佳寧冷笑了一聲,“再說,你難道不是因為快感才跟我這個男人有所糾纏的嗎?直男先生。”
厲雷怔了怔,趕緊想說不是,然而一時間卻啞了言。
他懵了。
這原也是他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然而,答案卻讓他有些迷茫,也有些害怕。
厲雷的啞言讓葉佳寧有些頹然,他覺得很累…這會兒才真叫身心俱疲。
這一系列關系讓他好不煩躁…套用楊銘的那句話,葉佳寧真心覺得,如果沒認識過厲雷、沒認識楊銘,那該多好。
第二期節目正式開播,照樣是直播的形式。
剛開始五分鐘,各類媒體互動平臺已然火熱一片,葉佳寧沒有意外地成為了人們最關注的一位的歌手,圍繞着他的話題不斷展開,大家莫不期待着他今晚的表現。
第一位歌手已經入場開始唱,葉佳寧坐着休息室裏,專注地看着屏幕裏的實時轉播。
“唱得真好。”葉佳寧喃喃道,“舞美錦上添花、力道正好…着實下了一番工夫。”
“啊?真的啊?”小胖急道,“我還以為唱得這哭哭啼啼的沒戲呢…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挺感人的呢...那咱們今天第一的位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啊?”
葉佳寧沒有說話,第一位歌手已經謝幕,站到了主持人的身旁接受短訪。
“名次其實沒什麽重要的,”那位歌手說着,臉上仿佛閃着“白蓮花”般的光彩,“我作為一名歌手,只要有舞臺,只要我的音樂能感動到大家,我覺得我就值了!”
臺下立刻響起如雷般的掌聲,主持人的臉上也寫滿了敬意。
葉佳寧看着屏幕,輕輕笑了笑。
再怎麽趨近真實、再怎麽富含藝術性的真人秀,始終還是“秀”。
秀,就是葉佳寧的工作。
突然,他覺得有些疲憊。
怎麽回事?在上一期節目錄制的時候,他明明也被自己的感動到、對音樂也有了重新的認識,這種奮進的心态讓他覺得特別有勁兒,他覺得工作也可以漸漸變得不那麽枯燥,他的人生也會積極起來,可為什麽…
此刻他又頹廢了。
心情壓抑、消極,像是有什麽東西壓在胸口。
“咦,今天小厲老板怎麽沒來?”小胖嘟囔着,把玩着手裏的一張通行證,今天正式錄制節目,嚴格清場,這可是他特地去為厲雷辦的。
“沒這個他進不來啊,可是又沒給我打電話…他不來了?還是會晚一點?”
葉佳寧仍專注地看着屏幕,像是沒聽到小胖的話似的。
小胖于是摸摸鼻子,不再開口。
“風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歌頌,生活多麽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兒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永隔一江水…”
與第一期的霸氣外露的舞臺風格相比,葉佳寧今天的歌表現得則有些恬靜。
靜…靜到寂寥。
葉佳寧甚至抛棄了彩排時的唱法,删去了所有炫技的部分,恬靜淡然地唱完了整首歌。只因為在前奏結束,他舉起話筒的那一刻,熟悉的音符竟将一些記憶帶進了他的腦海,他想起了一個人。
徐言…
不算是朋友、也夠不上知己,卻意外地能讓葉佳寧敞開心扉的那個——早在黃土中殒身的可憐人。
于是,葉佳寧還未唱,酸味便已經沁入眼眶。
徐言也曾唱過這歌,那天他拿了一把吉他坐在錄音室,一邊彈琴一邊輕輕吐露。
葉佳寧只是偶然聽到,那天他在公司滞留了一會兒,等待着經紀人帶他去某個投資商的晚宴上“公關”,無處可去,便拿了一本書坐到徐言的錄音室。
“風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歌頌,生活多麽美…”
徐言的嗓音悠揚,淺吟低唱,煞是優美…可葉佳寧卻因為這一句歌詞笑出聲來。
生活多麽美?還一起來歌頌?呵呵…是挺美的,晚上我陪完了那個老頭富商,明天拿到了廣告,我也來歌頌歌頌這美好的生活。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寒鴨一對對,
姑娘人人有夥伴,誰與我相配…”
徐言繼續唱着,聲音裏頭仍是波瀾不驚,葉佳寧的笑容卻僵在了嘴角,漸漸地消散在錯愕的臉上。
就這麽輕巧的幾個字眼,組成了溫和的一組畫面,可是卻一下子擊中了你的內心,擊中了你全部人生的重點。
有些情感的燃點只需一個小小的音符,或者一個小小的字眼。它讓你一下子從虛無的自我粉飾中清醒過來,無可奈何卻又無法躲閃地面對這份屬于自己的□□裸的疼痛。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永隔一江水…本是擡頭可見、觸手可及,無奈“一江水”阻斷了一切。來自世俗偏見、來自心理距離還是一廂情願?“一江水”是難以跨越的鴻溝,是沒有具名的缺憾。
葉佳寧突然覺得疼到不能呼吸。
人生總要經歷一些無法闡釋也無法避免的悲哀,不要去怪罪音樂,也不要去怪罪歌詞,怪只能怪,你自己那太過荒誕的人生。
葉佳寧靜靜地聽着,徐言緩緩地唱着,後者沒有察覺自己的歌聲惹哭了前者,前者也沒有發現後者平靜歌聲下暗湧的心潮。
然而這會兒,正當葉佳寧要開口唱這歌的時候,他才恍然明白了當時并不只是自己在痛。這麽一首美妙又微妙的歌曲啊,它讓人不得不平靜——平靜到無法在痛苦裏掙紮。
“風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歌頌,生活多麽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兒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永隔一江水…”
葉佳寧唱着…就仿佛是徐言在唱着。
徐言唱的是不甘和不安,唱的是他的人生。
葉佳寧唱的是不解和不滿,唱的也是他的人生。
人生向他們開了玩笑,用“一江水”阻斷了他們的幸福,讓他們活得痛苦。哭叫太過軟弱,平靜又是逞強…聰明的,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音樂漸息,葉佳寧的演唱完成。
他自己怔愣着,臺下也怔愣着,好一會兒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也罷,總要給觀衆擦一擦淚水的時間。
然而,葉佳寧這一次卻一點也在乎他的演唱是否能夠深入人心。他只知道,這麽唱着、這麽盡情地感傷着,給他帶來了一種情緒宣洩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