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假裝的?”

“女兒有錯。”仙蕙先認了錯,然後才道:“可是女兒也是一片好心。”拿了在廚房沾蔥汁的帕子,擦了擦眼,頓時淚盈于睫,“當時女兒見娘氣得厲害,心裏就想,這人在氣頭上,難免會說些不過腦子的氣話。萬一……,娘說得難聽,豈不傷了爹和娘的夫妻情分?豈不辜負爹來接我們的一番好意?”

邵元亨聽得一怔,繼而嘆道:“哎,還是仙蕙你懂事啊。”二女兒如此細致貼心的向着他,心中甚是受用,“來來來,坐下說話。”

仙蕙在旁邊坐下,“謝謝爹。”

邵元亨道:“你看看,連你小小年紀都明白的道理,你娘咋就不明白呢?只知道又吵又鬧的,她要是能像你想得這麽通透,那就好了。”

仙蕙忍了心頭火氣,“爹,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有些直,不拐彎兒,想來還得多勸勸才行。”語氣一轉,“可話又說回來了,要不是娘有這麽一股子沖勁兒,只怕也養不大我們幾個,更不用說孝順祖母了。”

父親千不好萬不好,卻有一條好處,事母極孝。

不管他是真心心疼祖母也好,為了孝道的美名也罷,對祖母的孝敬都沒的說,只要搬出祖母來,不論什麽事兒都好辦得多。母親就算脾氣再硬再直,但對祖母十幾年的孝順不摻假,他是不能否認的。

果不其然,邵元亨聽了這個,眉宇間的神色緩和幾分,“我知道,你娘這些年很不容易,若是沒有她,你祖母不能平安活到現在。這份情,我心裏一直都記着,也想過要好好彌補她的,可她……”搖搖頭,“還是那副孤傲脾氣。”

孤傲?仙蕙心下譏諷,當年在一起的時候怎麽不嫌孤傲?說到底,不過是他現在另有嬌妻陪伴,就嫌元配不夠年輕美貌,不懂溫柔小意兒罷了。

但面上卻一副贊同的神色,“爹你說得對,娘的脾氣是有些孤傲,我得空就多勸勸她。回頭呀,我就跟娘說,爹是來接咱們去享福的,好好兒的,娘你怎麽能跟福氣過去呢?我說多了,她慢慢就會明白過來的。”

邵元亨連連點頭,“對,對對!你就拿這話勸她、問她。”語氣裏帶出抱怨,“都一大把年紀了,又吵又鬧,還不如你懂事,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仙蕙覺得再說下去,自己就先要被惡心壞了。

她忍了忍氣,佯作怯怕,“爹,那我裝病的事兒,你……,不怪我了吧?”

邵元亨笑着擺擺手,“不怪你,你是好心嘛。”看向明眸皓齒、肌膚光麗的女兒,只覺又乖巧,又懂事,而且還會讨人歡心,誇道:“你呀,倒是跟彤雲有幾分相像。哦……,你還不知道,彤雲就是你在江都的妹妹。”

邵彤雲?妹妹?仙蕙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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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己當然知道她是誰,太知道她了。

邵元亨笑道:“彤雲也是一個嘴甜會說話的,讨人喜歡。”

“是嗎?”仙蕙強壓了心中的那些怨恨,眉眼盈盈的笑,“聽說,三妹妹和我一般大小年紀,爹又說我們性子相像,想必我們兩個肯定合得來。”假意嘆了口氣,“不像姐姐總是悶悶的,不愛說話。”

男人都希望坐擁齊人之福。

邵元亨雖然對沈氏已經沒啥興趣,但是對兩房兒女,還是希望他們相處融洽的,子孫滿堂、人丁興旺,是一件讓人羨慕的好事兒啊。

因而聽了二女兒的話,颔首道:“是的,你們兩個同一年生的。”說到這個,不免有點尴尬,咳了咳,“那個……,彤雲性子伶俐讨喜,愛說話,又好相處,回頭你見她就知道了。”

“好。”仙蕙抿嘴一笑,“等到了江都,我就去找三妹妹玩兒。”

邵元亨點點頭,然後道:“既然你沒事兒了,那還是今兒下午動身罷。”

仙蕙知道他一刻都不想在仙芝鎮逗留,昨兒說可以停幾天再走,是為了跟這一房的人緩和關系,才勉強退讓的。眼下既然自己挑明了沒事,他當然巴不得馬上就走,因而起身,“那我先回去再收拾一下,不打擾爹了。”

出了門,站在風裏狠狠吸了一口冷氣,才慢慢平複情緒。

父親剛才的話倒也不誇張,邵彤雲的确很是伶俐,讨喜,會說話,誰見了都說她好相處。不然的話,自己前世又怎麽會輕易被她騙了?她和榮氏一樣,兩面三刀、口蜜腹劍,不到圖窮匕首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藏了歹意!

仙蕙擡眸,望向江都方向。

邵彤雲……,我們很快就要再見面了。

******

到了下午,邵家一行人就開始動身啓程。

原本從仙芝鎮去江都要七、八天路程,因為邵母上了年紀,不敢走快,所以路上又耽擱了幾天,花了整整十天時間才抵達江都。進了城,街面上樓館林立,車水馬龍,小販的叫喊聲此起彼伏,一片熱鬧繁華景象。

馬車在街道上緩緩行走,然後拐了幾拐,最後停在一座青瓦白牆、紅漆金環的大宅院門口。門口立着幾個小厮,一個飛快進去通報,另幾個手腳利索的拆了門檻,馬車繼續往裏走。

明蕙有點緊張,低聲道:“真大……,院子裏都能行馬車。”

仙蕙替她扶正了鬓角的絹花,安撫道:“那不挺好?往後你住一處,我住一處,娘和哥嫂各一處,祖母還有一處,往後咱們就能到處串門兒了。”

這話讓明蕙的臉色緩和了些,對啊,邵府再大,有一半都是自己的親人呢。

馬車先過了影壁,再過內門,一直行駛到垂花門前才停下。

一個婆子拿來條凳,放在最前面的馬車跟前,“請老太太下車,換軟轎。”

邵母搭着丫頭的手下了車,連連捶腰,“哎喲,連着十來天的馬車趕路,我這一把老骨頭啊,都快給颠散了。”

邵元亨趕緊跑了上去,親自攙扶,“娘,兒子扶你上轎。”然後朝着後面道:“我先送娘去後院歇息,你們各自回屋,喝口茶、換身衣服,等吃晚飯時再一起說話。”

他跟着老娘,丢下仙芝鎮的這一房人不管,很快便走遠了。

仙蕙心下冷冷一笑,父親可真會躲啊,把第一次見面的戰火扔給兩房妻兒,他自個兒當起了縮頭烏龜!前世裏,要是父親一直跟在一起,那小丫頭又怎會那般猖狂?竟然故意把母親當做仆婦?!

“沈太太,請下車罷。”

“大小姐、二小姐,請下車……”

“大爺、大奶奶……”丫頭婆子們紛紛忙碌起來,搬條凳的,攙扶主子的,接包袱的,院子裏頭一通熱鬧喧嘩。

“給沈太太請安。”一個中年仆婦上前來,容長臉,穿着體面,頭上發髻梳得一絲不亂,看着就頗為精明能幹。她笑着自我介紹,“奴婢姓丁,榮太太派過來幫襯的,負責約束小丫頭們……”

丫頭打起車簾,沈氏從馬車裏面緩緩下來,淡聲道:“好,知道了。”

丁媽媽眼裏閃過一絲錯愕之色。

旁人不明白,仙蕙卻明白她在錯愕什麽。

前世裏,丁媽媽和小丫頭墜兒演了一出好戲,今生見母親穿着體面,打扮合宜,所以擔心好戲要演不下去了吧?眼見她東張西望的找人,似要打算找人遞信兒,豈能讓她得逞?當即走了過去,含笑打了個招呼,“丁媽媽。”

“這位是……”丁媽媽眼裏的驚訝更濃,不,甚至可以說是驚豔!

仙蕙微笑,“我是仙蕙,這是我姐姐明蕙。”又指了指旁邊,“這是我哥哥,還有我嫂嫂和大侄女兒。”

丁媽媽趕緊矮了矮身子,口中道:“給兩位小姐請安,給大爺、大奶奶請安,給大姐兒請安。”

“丁媽媽不用客氣。”仙蕙指着院子,“哎喲,這院子瞧着好新啊。”佯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好奇問道:“這該不是才修好的吧?幾時修好的?一共幾進幾出啊?娘住哪兒?我和姐姐都住哪兒?”

問題一個接一個,主子問話,丁媽媽又不能不答,只得挨個回道:“這院子是今年年初才修好的,一共是四進四出。沈太太住二進院的正屋,大小姐和二小姐住……”

一個穿桃紅比甲的小丫頭跑了進來,正是墜兒。

“這是哪兒來的丫頭?混跑什麽?”仙蕙聲音清澈似水,喝斥道:“蠢材!沒看見太太和我們都在這兒啊?撞着人了怎麽辦?”

墜兒還沒開口就被喝斥,而且仙蕙又點名了身份,張了張嘴,――原先準備的話實在不敢再說,只得靈機一變,改口道:“榮太太從老太太那邊出來,叫、叫我……,過來報個信兒。”

“哦。”仙蕙似不耐煩,揮手道:“行,那你下去罷。”

墜兒看了看丁媽媽,不敢多言,神色緊張的退到一旁。

少頃,榮氏從院子門口進來。

她和前世一模一樣的打扮,寶石紅的琵琶襟襖兒,繡以金邊,配一襲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盛裝麗服的出現在衆人面前。特意穿了紅,無非是要告訴這一房的人,她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不是二房。

這一回,榮氏眼裏少了幾分前世的得意之色,“這位……,就是沈太太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容勉強,“我領着彤雲剛給老太太磕完了頭,所以來遲了些。”

沈氏沒再受到前世的那番羞辱,當然不會說不出話,眼瞅着榮氏表現大方,也不肯掉了價兒,淡淡含笑,“不急,反正我們都已經到了。”

後頭進來一個穿緋色裙襖的俏麗少女,五官精致,長得和榮氏頗為相像,自然是邵彤雲了。上來便先行禮,“見過沈太太,兩位姐姐……”目光落在明蕙和仙蕙身上,驚愕掩都掩不住,竟然一時卡了殼兒。

榮氏推了推女兒,“彤雲,你怎麽呆了?”

邵彤雲這才回神過來,趕緊補笑,“兩位姐姐長得可真好看,性子又溫和,一看就是好相處的人,往後啊,我可就多了兩個伴兒了。”她的語氣誠懇自然,好似真的很喜歡兩位異母姐姐,“剛才我心裏實在是太過歡喜,就忘記說話了。”

仙蕙聽得笑了,“我這一見到三妹妹啊,也歡喜的很。”

☆、較量

邵彤雲和氣的笑,“看來,我和二姐姐想到一塊兒去了。”

“是啊。”仙蕙接了話頭,又道:“在仙芝鎮的時候,爹就說了,說我和三妹妹有幾分相像,性子伶俐讨喜,嘴甜、愛說話……”抿嘴兒一笑,模樣無比天真嬌憨,“我哪有爹說得那麽好?倒是三妹妹你,和爹說得差不離呢。”

“是嗎?”邵彤雲的笑容有些僵,“看來……,爹很喜歡二姐姐啊。”

仙蕙笑笑,等于變相承認。

邵彤雲一口氣噎在心口,臉上笑容,差一點兒就挂不住了。

邵景烨領着妻兒上來,招呼兩位妹妹,一起行禮,“見過榮太太、三妹妹。”他舉止不卑不亢,頗有一派淡定從容的氣度。

仙蕙和明蕙亦是落落大方行禮,無可挑剔。

甚至就連琴姐兒,雖然膽怯,但被母親教的老實聽話,也乖乖的彎了一下。

沈氏看着一對嬌花軟玉的女兒,俊朗出衆的兒子,恭順聽話的兒媳,以及粉雕玉琢的大孫女,心中自是驕傲。因而越發挺直了腰身,以主人的姿态道:“走罷,都進屋子裏說話。”

榮氏怔了怔,繼而溫婉笑道:“是啊,都進去再說。”

沈氏原本只是客套一句,心下揣度,她肯定不願意跟這一房人打交道,過來打個招呼全了禮數,便該走了。沒想到她還真的要進去,……是熱情周到?還是不懼自己?只怕後者居多罷。

她不懼,自己也沒什麽好怕的。

沈氏轉身上了臺階。

“娘。”邵景烨喊了一聲,欠身道:“我先回去換身衣裳。”他是成年男子,跟前又是異母妹妹,又是打扮年輕的……,另一個母親,看起來比自己妻子都大不了幾歲,自然多有不便。

沈氏點頭,“你先回罷。”

邵景烨交待妻子,“你在這兒,陪着娘、榮太太和幾位妹妹說話兒。”然後朝着母親和榮氏再次欠身,轉身先走了。

邵大奶奶神色局促不安,跟緊了婆婆。

“走罷,”沈氏領着衆人進了正廳,和榮氏并坐正中太師椅,一右一左,正好平起平坐,頗有幾分兩相對峙的意味兒。

明蕙挨着沈氏的下首坐了,按理說,接下來就該是仙蕙,然後才是做兒媳的邵大奶奶和小輩琴姐兒。可是這樣一來,沈氏這邊就顯得人太多,榮氏那邊人少,多少有點仗着人多打擂臺的意思。

仙蕙雖然憎恨榮氏母女,但是并不像多起紛争,能少點矛盾,就少點,誰喜歡過雞飛狗跳的日子呢?因而上前,拉了嫂嫂和侄女兒,“你們坐這兒,我過去和三妹妹坐一塊兒說話。”

明蕙擡頭看了妹妹一眼,露出詫異,繼而垂下眼簾。

“三妹妹,我坐你旁邊兒罷。”仙蕙笑眯眯的,徑直走過去坐下了。

邵彤雲微微一笑,“好。”

榮氏一派當家主母的姿态,吩咐丫頭,“趕緊上茶。”算是小小的反擊了一下,似乎在說,沈氏自充主人不算數,她才是邵府真正的女主人。

沈氏表情平靜,只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

丁媽媽悄悄的溜了出去。

她避開人,找到小丫頭墜兒,“之前太太吩咐的事兒,你辦砸了,趕緊想法子補救一下!不然別說你吃挂落,我也要被牽連。”

墜兒年幼,早慌了,聲音帶出哭腔,“那……,那要怎麽補救啊。”

丁媽媽說那話不過是推卸責任,外加吓唬對方,沒指望她能想出什麽法子來,招了招手,“你過來……”然後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細細吩咐了一番,“快去。”

墜兒忙不疊的拔腳跑了。

大廳裏面,榮氏正在問起家常裏短的閑篇,“聽說這一路走了十來天,而且沒有水路,都是馬車,想必沈太太累壞了吧?方才老太太直喊着骨頭疼,連話都不想多說,就先睡下了。”

沈氏淡淡道:“娘是上了年紀的人,難免受不住。”

她這是從嫁進邵家的門起,就管婆婆喊娘,喊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但榮氏聽了,卻覺得她是有意顯得和婆婆親近,心中本來就不快,――丁媽媽和墜兒壞了好事,正窩着火兒呢。現如今又再添一份不快,越發胸悶,得揀一件順氣的事兒來說說,“對了,你們今兒沒見着景钰。”

邵彤雲趕忙搭腔,笑道:“景钰去慶王府上學去了。”

榮氏自然得意,嘴角微微翹起,“原本啊,以為沈太太你們前天就能到的,景钰在家等了整整一天,也沒等着。”她故意嘆了口氣,“我想着,孩子們多讀讀書總沒錯,到底還是的學業要緊,不能耽擱了。

沈氏側首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榮氏這是在炫耀她的兒子念書多,有能耐,而且還是在慶王府念書,說起來多氣派體面啊。欺負自己在鄉下受窮,沒讓兒子一直讀書是吧?不由淡淡一笑,“讀書好,這老話不是都說了嗎?人從書裏乖,多讀點書有了見識,也就學乖了。”

榮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但沒有讓對方惱羞成怒,反倒還被刺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都有點挂不住了。心下惱火,面上好歹還能勉強忍住,“是啊,我們景钰就是聽話。”可到底有些窩火,蹙眉問道:“茶呢?怎麽半天都不端上來?”

丁媽媽忙道:“我去催催。”

仙蕙若有若無的掃了她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心下提起謹慎,丁媽媽和墜兒壞了榮氏的好事兒,肯定怕被主母責備,說不定在搗鼓什麽幺蛾子呢。

外面丫頭們端了熱茶上來,挨次奉上。

榮氏揭開茶蓋兒,一撥……,手上動作頓時停住,她的目光閃了閃,心下很快明白過來。怕女兒不知道,壞了好戲,當即深深的看了一眼。

邵彤雲笑了笑,也是漫不經心的撥起茶來。

明蕙一直都是提着心弦的,見她們母女倆眼風亂飄,不明所以,心裏有點七上八下的不安寧。正在疑惑之際,忽地聽見妹妹大聲問道:“三妹妹,這是什麽茶啊?聞着好香,上面還飄着幾朵花兒呢。”

邵彤雲笑了笑,“是挺香的。”

仙蕙“哦”了一聲,又道:“今兒這茶,是特意拿出來招待我們的吧?一定是你們平時喝的好茶了。”

她說話聲音又清脆,又高,不光明蕙聽住了,沈氏和邵大奶奶也看了過來。

誰平常喝這個了?邵彤雲蹙了蹙眉,“不是。”

“三妹妹。”仙蕙刨根究底的,問個沒完,“這茶叫什麽名字?多少銀子一兩?貴不貴啊?”她腼腆一笑,“我們在鎮上茶喝得少,只認得幾樣,三妹妹你告訴我,往後我就知道了。”

邵彤雲眉頭一挑,這……,這人怎麽如此無賴?問個沒完。

“三妹妹,你怎麽了?”仙蕙一頭霧水的樣子。

“彤雲啊。”榮氏見她把女兒逼得說不出話,好戲肯定是沒有了,再僵持下去,還要讓女兒跟着落個難看,趕緊插嘴,“你怎麽不吭聲兒啊?仙蕙問你話呢。”

邵彤雲和母親心意相通,知道這是局面堅持不了,母親松了口,因而臉色轉變的飛快,當即笑了,“二姐姐口齒伶俐的很,一個接一個的問,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叫我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了。”

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二姐姐,你方才問這些不是開玩笑?是真不知道嗎?”

仙蕙眨了眨眼,“真不知道。”

“二姐姐,我告訴你。”邵彤雲笑得溫柔大方,“這可不是喝的茶,而是專門用來漱口的花茶,喝完含一含,說話時就呵氣如蘭。”朝小丫頭看去,“怎地這麽慢啊?還不趕緊把青花盂端上來。”

“哦,是漱口的茶啊。”仙蕙一臉恍然大悟之色。

沈氏手上的茶蓋“叮咛”一合,若有所思。

明蕙則是又吃驚,又慶幸,還好妹妹話多一打岔,不然剛才差點就喝下去了。給人瞧見,豈不是臊得慌?當着榮氏母女不說,還有一衆丫頭婆子們,往後這臉面要往哪兒擱啊?越發謹慎起來,心弦比剛才繃得還要更緊了。

丫頭們陸續捧了青花盂上來,服侍主子們漱口,然後上了正經喝的茶。

沈氏又不是傻子,方才的情形,細想想如何還不明白?心下冷笑,這是一進門,榮氏就要給自己下馬威呢。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既然她榮氏存了心挑事兒,沒必要忍着。

手中慢悠悠的撥着茶,看向邵彤雲,“聽老爺說,你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意味深長的看向榮氏,“榮太太你說,這可真是巧啊。她們兩姐妹一般大小,出了門,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雙生子呢。”

邵彤雲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沈太太可真會說笑。”榮氏鬓角上的青筋直跳,一聲冷笑,“彤雲和仙蕙不是一個娘生的,長得又不像,哪能讓人以為是雙生子?”她豁然站起身來,“你們一路風塵仆仆,想是累了。”招手叫上女兒,“走罷,別打擾人家歇息。”

邵彤雲咬了咬唇,當即跟了上去。

榮氏一陣風似的出了院子,回了屋,抓起一個茶盅就狠狠摔在地上!

邵彤雲見母親氣大發了,不敢靠得太近,在旁邊美人榻上坐下。她紅了眼圈兒,委委屈屈的,“好沒意思,別人的笑話沒有看到,倒把自個兒鬧成一個大笑話兒。”

榮氏的臉色陰沉沉的,似要下雨。

邵彤雲怒氣難消,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的,嘴裏嘀咕,“不是說,她們都是從鄉下來的嗎?怎麽一個個的,都打扮得跟富家太太小姐一樣?”

榮氏沒好氣道:“我哪曉得?!”

邵彤雲使勁揉搓着手裏的帕子,好好的繡花帕子,給她揉成了一窩梅幹菜,忽地手上一頓,“我知道了,肯定是爹買的!”她跺了跺腳,“爹心疼她們,事先就為她們準備好了,真是……,真是偏心啊。”

不由回想起那驚鴻一瞥。

明蕙的美貌還有限,可那仙蕙……,标準的美人鵝蛋臉兒,尖尖下巴,一雙又大又長的漂亮鳳眼,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而且她還挺會打扮的,穿了一襲淺金雲紋的素面襖兒,配月白腰封,下面撒開煙籠芍藥的百褶裙。

襯得她,膚光瑩潤、殊色照人,――根本就不是面黃肌瘦的鄉下丫頭!

邵彤雲心裏酸酸的,堵了一口氣,“往常裏,只聽說別人家爹在外頭養小,添了庶出的弟弟妹妹,我倒好,竟然憑空多出一對哥嫂,兩個姐姐?還有……,還有一個元配出身的嫡母。”

“你說夠沒有?!”榮氏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亂跳。

“娘在別人跟前受了氣,就拿我來煞性子。”邵彤雲紅了眼圈兒,哭道:“你不去收拾別人,埋汰自家閨女算什麽本事?”她年輕,臉皮兒薄,本來心裏面就委屈,再被母親喝斥受不住,拔腳就回屋去了。

榮氏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朝外喚人,“阮媽媽進來。”

珠簾一晃,進來一個圓圓臉的中年婦人,身體微胖,頭上梳着圓髻,和丁媽媽的精明外露恰恰相反,瞧着頗為敦厚和善。可是她經過丫頭們的身邊時,個個都低了頭,可見在下人心中份量頗重,上前喊了一聲,“太太。”

榮氏恨恨低聲,“看來還是咱們太過輕敵了。”

阮媽媽一直跟着主母,寸步不離,今兒的事自然都看在眼裏。心中當然明白主母的火氣,勸道:“太太,你消消氣。”

榮氏咬牙道:“原想着她們都是鄉下來的,沒見識、膽怯,進門給個下馬威,落一落她們的面子,臊一臊她們的臉皮,一氣兒打壓,就把氣焰給壓下去了。”揉着胸口,不甘心的吐了一口氣,“沒想到是咱們太小看人家,用錯了法子,反倒吃大虧了。”

“是啊。”阮媽媽點頭,“那沈氏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說話含沙射影的。”

說到這個,榮氏心裏的火又蹭上來,“說什麽彤雲和仙蕙一年生的,不就是譏諷我當年着急,急哄哄的就和老爺好上了嗎?可是這能怨我嗎?”她臉上帶出委屈,“當年他說妻子死了的,誰知道沒死啊?”

“是啊,是啊。”阮媽媽跟着附和了幾句。

榮氏語氣抱怨,“是老爺有隐瞞,反倒讓我成了笑柄!”

阮媽媽腹诽,――牛不吃水強摁頭,你不願意,老爺也不能搶了你去啊。

只是這些話不好說出來,改口打岔,“我瞧着,那個二小姐長得花骨朵兒似的,嘴裏話又多,沒個籠頭,今兒的事全都壞在她身上。”壓低聲音,“太太你說,她這到底真的傻呢?還是在扮豬吃老虎啊?”

☆、10心思

“你懷疑仙蕙?”榮氏凝着眉,仔細想了想,“墜兒是她喝斥的,花茶的事兒也是她多嘴問的,是有些巧……,可她怎麽能知道咱們的安排?算了,算了。”煩躁的擺擺手,“別疑神疑鬼的,一個小丫頭片子也值得如臨大敵?往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也對。”阮媽媽點點頭,“今兒應該是她運氣好,話多,都趕巧兒了。”接着勸了一句,“所以,太太也別太生氣了。”

“你不明白。”榮氏眉頭郁氣難散,“那小丫頭搗亂也罷了,沈氏和我争鋒相對也罷了。別人家妻妾之間都鬥個沒完,更別說兩個妻,我這心裏早有準備。”她冷冷一笑,“反正後宅裏,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往後要相處的日子還長着,慢慢兒來。”

“那……,太太着惱什麽?”

“我是氣老爺!”榮氏兩道柳眉擰成結,“當初在我跟前說得好好兒的,什麽看在親娘的份上,只是接他們過來養活,給個宅子住,給口飯吃就行了。”一聲冷笑,“結果他呢?生怕那邊的人受了一指甲的委屈,平日裏那般粗心的人,忽然就細致了,竟然連衣服、絹花,甚至胭脂水粉,全都給準備得妥妥的。”

阮媽媽想了想,“也未必,興許是沈氏她們自個兒買的呢?”

“買的?”榮氏氣得冷哼,“你看仔細,那可是今年江都最時興的樣子,仙芝鎮那種鄉下,怎麽會有賣?”

“或許……”阮媽媽猶豫了下,“她們進城的時候,臨時在江都的店鋪買的?買幾套成衣,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行了,行了,你別哄我了。”榮氏不耐煩的揮手,“你看看繡工、款式,成衣店哪有這等貨色?肯定是老爺提前找好繡娘,給她們量身定做的。退一萬步說,便真的是她們自個兒買的成衣,可一套上等的刺繡成衣,得多少銀子?她們出得起?那還不是老爺給的錢啊。”

阮媽媽無言以對,更怕再說這個話題更惹主母生氣,只得閉嘴不言。

“你瞧瞧,這才剛開始呢。”榮氏心中惱火無比,幽怨道:“老爺的心就已經往那邊偏了,往後還得了?”狠狠啐了一口,“邵元亨,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要是邵元亨聽見這番啐罵,必定喊一聲冤枉。

可是仍憑榮氏主仆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從頭到尾是仙蕙在偷偷搗鬼,無論怎麽琢磨,都只能懷疑到邵元亨身上了。

丫頭在外面傳話,“太太,丁媽媽領着墜兒過來了。”

“滾!”榮氏抓起一個茶盅扔了出去,碎了一地,“叫她們滾!有多遠滾多遠。”

丫頭出去了,說道:“太太這會兒不想見人,媽媽回罷。”

丁媽媽聽得裏面一聲碎瓷響,吓得一哆嗦,知道主母這事氣大發了。可即便明知道過來會挨罵,也不能不來啊。來了,挨了罵,至少規矩不錯,要是壞了主母的事還躲着不來,回頭只會下場更慘。

擡手拍了墜兒一下,撒氣道:“走罷!”

墜兒臉色都白了,出了院子,在僻靜地方怯聲問道:“丁媽媽,這可怎麽辦啊?太太的火氣,肯定不會就這麽完事兒的,回頭她空了,不定要怎麽發落呢。”自己又不比丁媽媽有體面,挨幾句訓斥完事兒,鬧不好……,很可能會被攆出邵府的,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哭了起來,“我……,我不想出去。”

“嚎什麽嚎?”丁媽媽啐道:“趕緊回去想轍,好替太太扳回一局來。”

******

另一邊,沈氏正拉着小女兒的手,感慨道:“今兒的事多虧仙蕙你問得好,不然的話,咱們娘兒幾個可都要出醜了。”

“是啊。”明蕙心有餘悸,“差一點兒,我就把花茶給喝下去了。”

邵大奶奶臉色微白,“我也是。”

沈氏冷聲道:“那榮氏打量着我們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就想讓我們當衆出個大醜,給她看個笑話兒。可笑!也不照照鏡子,她自個兒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兒。”

明蕙勸道:“娘,你消消氣。”

沈氏輕嘲道:“想當初,榮氏嫁給你們爹的時候,怎麽就不先打聽打聽,你爹有沒有娶妻?妻室死了沒有?便是你爹說我死了,幾時死的?守了一年孝沒有?榮氏瞅着一個……”底下的話,當着兩個未出閣的女兒,實在說不出口。

榮氏瞅着一個長得清俊的男人,就撲了上去,得多猴急,多缺男人啊!

其實沈氏這麽想,也不算是冤枉了榮氏。

邵元亨就算現在看着,那也是相貌堂堂,更別提年輕時候的風流倜傥了。榮氏肯嫁他一個娶過妻的男人,長得清俊,的确是其中一個理由。

“算了,不說了。”沈氏連着趕了十天路,又才和榮氏打了一場仗,越發覺得疲倦,況且什麽男人不男人的話,當着兒媳和閨女不方便說。因而擺擺手,“你們都先各自回去梳洗梳洗,再換身衣服,稍微休息一下。”

仙蕙等人起身告辭,都出了門。

到了院裏,邵大奶奶道:“我送兩位妹妹回去。”

仙蕙和明蕙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跟着邵母住在後面院子,邵母住正房,兩姐妹各住了東、西廂房。邵景烨和邵大奶奶則跟着沈氏,住在前面院子,沈氏住正房,小夫妻住了一側廂房,另一側做了書房。

雖然前後院子相隔不遠,但邵大奶奶作為長嫂,有責任照顧兩個小姑子,所以提議相送。但是仙蕙卻拒絕了,“嫂嫂回罷,有丫頭給我們引路呢。”自己熟門熟路的,根本就不用人指引,倒是上前悄悄提醒,“今兒花茶的事兒,嫂嫂記得別跟哥哥說,他一個大男人摻和不了內宅,說了,也是白給他添氣受罷了。”

邵大奶奶低聲應了,“哎,我知道了。”到底還是送她們過了穿堂,下了抄手游廊,看着兩姐妹一起進了廂房,方才折身回去。

邵景烨正坐在炭盆邊上晾頭發,見妻子回來,問道:“我走了以後,榮氏她們沒有難為娘吧?仙蕙和明蕙有沒有吃虧?”

“沒有,沒有。”邵大奶奶不擅長撒謊,怕被丈夫看穿,拿了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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