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秘密
再說仙蕙,馬車走沒多遠便駛入一條小路,往秀女聚集的地方飛奔而去。
前路是福是禍?她的心裏一片茫然無助。
到了秀女聚集的地方,院子裏已經一派熱鬧非凡。有已經上車的秀女,有等在下面排隊的秀女,還有哭哭啼啼小聲抽泣的秀女,都是自顧不暇。根本沒人留意臨時加進來的仙蕙,因而順順利利的交接了。
來接仙蕙的人,正是在慶王府打量她的奇怪婦人。看其一身宮裝打扮,想來不是在宮裏行走的嬷嬷,就是歷年來專門負責選秀的人。那婦人自我介紹道:“我姓厲,這一路上,由我來教導你們,将你們平安送到直至京城。”
“你來。”她招手,領着去做一番秀女必要的檢查,――是否處子之身。
仙蕙強忍了羞辱,仍憑厲嬷嬷各種折騰了一番。
大約是邵元亨提前打點過,厲嬷嬷檢查無誤之後,神色還算客氣,指向院子裏的馬車,“等下兩個秀女同坐一輛馬車,分到誰就是誰,不要挑三揀四的。”臨上車前,還讓人給她拿了一個軟墊子。
仙蕙帶着绡紗帷帽,低頭應道:“是,記下了。”
很快,秀女隊伍就一起出發了。
和仙蕙同車的秀女長得珠圓玉潤,白淨秀氣,看起來不像是吃過苦的,只是神色十分拘謹,估計是小門小戶養得嬌的姑娘。一路上,仙蕙根本沒有心情說話,那姑娘張了幾次嘴都接不上眼神,也靜默下來。
馬上搖搖晃晃的,颠簸着,時間一長很不舒服。
仙蕙閉上眼睛準備睡一會兒。
不是心寬,也不是困,只想一睜眼就已經離開江都,不用難舍難分的了。
正半夢半醒不知身在何處,忽地耳畔傳來聲音,“唔、啊唔……”睜眼一看,對面的秀女臉色慘白捂着嘴巴,似乎忍不住想吐,鬓角上面,細細的汗珠子都冒出來了。
仙蕙趕忙朝外面喊人,“停下,停下,有人惡心想吐。”
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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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帶上帷帽,朝外頭的小太監道:“有沒有大夫?醫婆?請過來瞧瞧。”見那小太監木呆呆的不作聲,再看車裏那位難受得要死要活,趕緊下了車,喊道:“厲嬷嬷?厲嬷嬷在哪兒?”
她聲音清脆,高宸騎馬在前面隔得不太遠,回頭看了過來。
仙蕙也看了他一眼。
不是惦記他,而是高宸騎在矯健的黑色大馬上面,又穿了一身銀色盔甲,帶着英氣不凡的頭盔,腰間還配着一把利劍。這麽一副周身戎裝的利落打扮,又身在高處,實在是想不看到都難。
陽光下,他的雙眉修長有如遠山,眸黑似墨,有種光華湛湛的俊美。
仙蕙覺得他似乎在看自己,嘴角還勾了勾,那雙清冷的眼睛裏,分明露出一絲不屑之意。等等……,不屑?他不屑自己什麽?哦,他是覺得自己貪慕榮華富貴,一心攀龍附鳳,最終還是來選秀了吧。
原先還不确定,周峤的消息是不是他通風報信的?現在倒是有幾分确定了。
仙蕙真想跟他分辯,不屑什麽不屑啊,你以為我願意啊?願意伺候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真是的,本姑娘不願意的很呢。
――誰讓攤上一個沒良心的爹。
“怎麽了?”厲嬷嬷走了過來。
仙蕙趕忙回頭,指了指車裏說道:“她想吐,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厲嬷嬷面無表情看了看,問道:“吃什麽了?趕緊說清楚了,對症下藥,你也好少受一點兒罪。”
秀女搖搖頭,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面滾落。
厲嬷嬷冷笑道:“這些年來秀女們耍的花招,我見多了。”眼裏毫無憐憫,“你不說也行,但你記住,沒有人會專門送你回家。別說你是惡心想吐,就算你現在是吃了砒霜等死,也得死在進京的路上!”
那秀女臉色慘白,“厲嬷嬷……”
厲嬷嬷看了她一眼,一副你愛說不說的表情,轉身就走。
秀女尖聲道:“嬷嬷、嬷嬷,我吃了夾竹桃粉!我、我……”像是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探出車窗大口大口吐了起來。
厲嬷嬷嫌棄的皺起眉頭,等她吐完,喝斥道:“下來!”叫人拿了清水給她,讓大夫診了脈,問道:“如何?”
大夫回道:“沒有大礙,只是夾竹桃粉吃得有點過量。”
“死不了就行。”厲嬷嬷指了仙蕙,“你上去。”然後看向那個秀女,上前就是狠狠一耳光,又一耳光,再一耳光,“不識擡舉!”一連扇了十來下,扇得那秀女滿臉通紅才停下,“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行!”
秀女都被她打懵了,捂着臉,一句話也不會說。
厲嬷嬷冷聲道:“不許坐車,跟着走路!”不顧對方眼中的驚訝,轉身上了車,還狠狠罵道:“犯賤!走,淨耽誤大夥兒的功夫。”
那秀女臉色慘白的留在車下,等隊伍一走,不得不強忍了難受提裙追上,一路小跑氣喘籲籲,慢慢的越落越後面去了。
她路過厲嬷嬷的馬車時,裏面飄出來一句,“記着,要是你腿軟腳軟走不動,跟丢了隊伍,那就只好給你報一個病故了。”
那秀女咬了唇,趕緊加快腳步拼命跟上。
仙蕙在馬車裏面舒了一口氣,真是有夠吓人的。就算自己知道選秀的事最終不成,這一路擔驚受怕的,也覺得有點吃不消,更不用說其他秀女們了。厲嬷嬷這一招殺雞儆猴實在厲害,後面的行程,估摸不會有人再鬧幺蛾子了。
她有點同情那個可憐的秀女,但也幫不上。
仙蕙歪在厲嬷嬷額外加給的軟墊上,輕聲嘆氣,正想閉上眼睛逃避這些紛亂,馬車隊伍後面又起喧嘩,又停下來了。雖然好奇,但是想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并沒有探頭出去看,自己可不想惹上什麽麻煩。
――偏生麻煩就是沖她來的。
後面似乎鬧了起來,有人争吵,有馬兒驚叫嘶鳴的聲音,然後“嘚嘚”一陣馬蹄聲從前面跑來,掠過仙蕙車窗時,卷起一陣氣流掀起車簾。仙蕙瞅着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策馬過去,不會是別人,自然高宸了。
天哪!出什麽大亂子了?連高宸都驚動得跑了過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仙蕙不停的在心中念佛,祈禱一路平安,去京城逛一圈兒就順利回來。
片刻後,一陣馬蹄聲停在車外。
“邵仙蕙!”有人低低喝了一句,“出來。”
仙蕙打了一個激靈,心下吃驚,高宸突然點了自己的名做什麽?卻不敢遲疑,趕緊帶上帷帽下了車。擡頭看了他一眼,他騎在馬上位置太高,又逆光,根本就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他周身的隐隐煞氣。
她怯生生問道:“四郡王,……有事?”
“仙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語氣焦急萬分。
“哥哥?!”仙蕙趕忙扭頭,在馬車後面看到哥哥,正被兩個小太監給押着,不由急步沖了上去,“哥哥,你怎麽跑來了?”趕緊像高宸和厲嬷嬷求情,“我和哥哥單獨說幾句話就行,不會走遠的。”
厲嬷嬷冷着臉,訓斥道:“有話在家不早說?要是這麽一路上,你惡心的,我來個人說話的,走到明年也到不了京城。”
“行了。”高宸淡淡道了一句,“給她一炷香的時間。”
厲嬷嬷只得忍氣不言。
“多謝四郡王。”仙蕙顧不上多說,急忙扯了哥哥去往旁邊的田埂上,不敢走得太遠,算着別人聽不見的距離停下,氣喘籲籲道:“哥哥,我……、我有話跟你說。”
“說什麽?”邵景烨俊朗的面龐上盡是怒火,又是心痛,“說你用去做秀女,換了五萬兩銀子和兖州的鋪子嗎?仙蕙……”他拉起妹妹稚嫩的雙手,眼睛通紅,“你怎麽這麽傻啊?哥哥就是一輩子去做小貨郎,也不要賣妹妹的錢!”
“哥哥,你什麽都別說了,聽我說!一定要先聽我說。”仙蕙知道時間緊急,耽擱不起,語速飛快道:“你先記住,我沒瘋,也沒入邪,下面說的話會很離譜,但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
寧願被親人當做妖魔,也要說出實情。
因為時間不多,沒有說得太過細致,只說了自己從三年後重生而來,知道榮氏母女的陰謀,所以才能一次次化解危機。又說了這次選秀肯定不成,只是上京逛一圈,就能騙得父親那麽多東西,也算值了。
邵景烨目光驚駭的盯着妹妹,“仙蕙,你瘋了嗎?你在說什麽啊!”
“哥 哥,我沒瘋。”仙蕙知道他很難相信,又說了許多按理自己不知道的細節,比如兖州分號的一些人事,父親鋪子上的一些大事,還有宋文庭和陸澗的一些瑣事,然後 道:“你看……,這些你都沒有告訴過我,若非經歷前世今生,我又怎麽會知道呢?所以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為了減輕他和母親、姐姐的擔心,又道:“你們等我,等我從京城回來再細細的說。”
邵景烨仍是不信。
雖然妹妹知道一些不應該知道的事,的确很是奇怪,但……,有可能是她故意打聽的呢?眼下只當是妹妹急瘋了,胡言亂語,喝斥道:“不管你怎麽說,都不該用你做秀女去換錢財!”順着妹妹的話頭,“如果你真的知道前世今生,那更應該避開啊。”
仙蕙望着哥哥怔了一瞬。
哥哥、母親、姐姐,還有嫂嫂和琴姐兒,甚至包括祖母,他們全都蒙在鼓裏,以為父親是看到表象的那樣有良心。而不知道,父親才是那個最絕情的人。
這一刻,只能撕開殘忍無比的真相。
仙蕙苦笑了一下,“哥哥,是父親把我的名字的報上去的,我不得不去。”
“什麽?!”邵景烨很早就但起家裏頂梁柱的重任,一向自認成熟穩重,但卻被這個驚駭的消息,給震驚得緩不過神。他難以想象,那個隔了十幾年才見面的父親,一直都是溫情脈脈,還偏向西院,怎麽會出賣自己的妹妹?!
仙蕙鼻子酸酸的,自嘲一笑,“我知道,沒有經歷過前世的你們,很難想象父親到底有多無情。他從來不曾偏疼我,按照我的意願打三萬兩銀子的首飾,讓榮氏交出東院的賣身契,以及最近撥的幾萬兩銀子和鋪子、宅子,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因為想讓我乖乖進宮罷了。”
邵景烨臉色微白,低啞道:“也就是說,父親所謂的好全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
“哥 哥,你聽我說……”仙蕙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哽咽道:“我真的沒有瘋,也沒有編造謊言,我說的話,你回去以後再細細的回想一下,就會相信的。”又切切叮囑, “你要記得,你是東院所有人的主心骨,你千萬不能亂啊!忍一忍,等你在兖州站穩了腳跟以後,東院的人就熬出頭了。”
她的眼淚簌簌而落,“還有……,母親和姐姐那邊,你不要告訴她們是父親讓我進宮的,母親性子太直,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你回去,就說是我知道此去無礙,多勸一勸她們,讓她們別自責、別擔心,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厲嬷嬷在那邊喊道:“一炷香的時間到了。”
邵景烨用力握住妹妹的手,不肯松開,心裏好似刀割一樣難受,“仙蕙!”他無法相信妹妹的說辭,又怎麽可能就這麽看着她走?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看穿父親!
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哥哥,你放我走。”仙蕙努力的往外抽手,深深吸氣,努力平複聲音道:“你現在是不可能帶我回去的,劫持秀女,整個東院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放開……”忽地低頭下去,狠狠的咬了一口,“放開!”
她飛快的上了車,喊道:“走!”
馬車緩緩前行,很快又開始颠簸晃悠起來了,晃掉了她一眶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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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黑時分,選秀的隊伍在第一處客棧停下休息。
客棧是早就已經包下來的,清了人,除了掌櫃和夥計們,就是秀女隊伍,等馬車都停進了院子裏,便關了大門。客棧外面,是高宸手下的一支将士負責巡邏,在更遠一點的空地,還駐紮着兩千人的軍隊。
畢竟秀女們是要獻給皇帝享用的,次之配給皇子宗室,斷斷出不得岔子。
此次江都州縣選送的秀女一共三十六名,剛好坐了四桌吃飯。開飯的時候,那個跑了一整天的倒黴秀女,已經軟在凳子上,只剩下喘氣兒的力氣了。因為中午大家都只吃了點幹糧,晚上加了好菜,熱氣騰騰的頗為誘人。
仙蕙沒滋沒味的往嘴裏塞,靜默不語。
秀女們也沒人敢說話,都是默默吃,吃完也不敢随便走動,繼續幹坐。直到厲嬷嬷過來說話,“兩個人一間屋子,聽唱號,叫到號的就趕緊上樓去。”然後掃了那個倒黴的秀女一眼,“你睡柴房。”
那秀女臉色慘白,但怕極了,一個字都不敢說。
其餘的秀女也是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落得同樣倒黴的下場。因而只要一聽到叫號的秀女,都是飛快上樓,不敢片刻停留。
仙蕙一個人上樓去了房間,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嘆了口氣。
她上了床,滿腦子想得都是,哥哥到底信了自己的話幾分?回去路上順不順利?娘和姐姐是不是哭做一團兒?還有自己,這次能不能順利回來?但願老天庇佑罷。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折騰到半夜都還是沒有睡意。
“呲呲……”寂靜的屋子裏,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動靜。
什麽聲音?仙蕙吓得不敢出聲兒,撥開帳子,四下裏環顧瞧了瞧,第一圈兒沒有瞧見什麽,以為是老鼠之類的。可是停了一下,又傳來細細的“呲呲”聲,不對勁,她光着腳下了床,更大範圍的看了一圈兒。
忽然目光一頓,門栓正在一點一點的往旁邊挪,有人在偷偷開門!
――吓得她趕緊捂住了嘴巴!
什麽人?謀財害命?不不不,不對啊,今兒住在這裏的都是秀女啊。
且不說秀女們沒有錢財可圖,但是戒備森嚴,就不應該有賊人進來才是,而且一點都沒驚動外面的守衛,何其古怪啊?難不成,是這客棧的掌櫃活計瘋了?可他們到底圖什麽啊?為什麽非得找上自己?
電光火石之間,耳畔忽地浮起榮氏的聲音,“你等着!回頭有你的好日子過。”
難道是她?!
不!現在不要管這些,要緊的是,自己要怎麽辦啊?!
大聲喊救命?只怕客棧外面巡邏的守衛還沒沖進來,賊人就已經沖了進來,他們驚慌之下,肯定是先砍了自己的腦袋再說!
怎麽辦?自己到底要怎麽辦啊。
難道……,今晚就是自己死期不成?不,絕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