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宮闱

樓下屋子裏,高宸正在單獨和厲嬷嬷說話,“她結了仇家,難說後面還有沒有別的殺招,往後還得多防範一些才行。”

她?兩人已經熟到如此地步了?厲嬷嬷目光微閃,想起之前在慶王府見到仙蕙,難說高宸之前會不會認識她,往深了想,沒準兒是郎有情妾有意呢。

要不然,今兒他怎麽抱得那麽快、那麽準?

“厲嬷嬷?”

“呃。”厲嬷嬷收回心思,連連點頭,“是,得多防範。”

高宸目光微閃看向對方,涼涼道:“你要清楚,若是路上死了秀女,你和我都是要擔待責任的。更不用說,像今夜這樣出了大亂子,萬一再牽連到別的秀女,豈不是亂上加亂?到時候,可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厲嬷嬷趕緊垂下眼眸,這四郡王年紀輕輕的,也太會看人眼色揣度人心了。

剛才自己不過是一瞬閃爍,就被他猜出了真意,又不敢分辯,只能低頭應道:“四郡王說得是。依奴婢看,往後客棧裏的人都要檢查,斷不能讓他們留兵刃,夜裏再派幾個小太監和嬷嬷通宵巡查,寧可多辛苦一些也不要出錯。”

高宸雖然不悅,但還不至于跟一個婦人計較,揮了揮手,“你下去安排罷。”

厲嬷嬷起身告辭,“是。”

月光下,高宸獨自靜坐,臉上好似染上了一層淡淡寒霜。

榮氏母女真是太放肆!

據那亡命婦人交待,她和丈夫都是附近村裏的人。她一直在這家客棧裏面幫忙洗菜洗碗,做點粗活兒,每個月賺個三瓜兩棗的,拿回去貼補家用。丈夫則是在江都跟人跑腿兒的,為了省錢,平常都在江都忙活,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

前些日子,有人七拐八繞的找到了她的丈夫。

說是有人要買一個秀女的性命,名叫邵仙蕙。然後許了一千兩銀子的定金,并且答應事成之後,再給二千兩銀子。夫妻倆一合計,與其奔波半生都掙不下幾個錢,還不如做一單大的,回頭隐姓埋名一走,做個富家翁多逍遙自在啊?因此敲定了這樁掉腦袋的買賣。

高宸的嘴角勾起淺淺弧度,透出一抹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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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 家東院是從仙芝鎮那種小地方來的,到江都攏共不過幾個月,所謂仇家,且又是在江都的人,除了榮氏母女還有誰?!今夜的事,回頭得跟哥哥好生說道說道,讓他 知道榮氏母女有多惡毒,免得被這些禍害蒙蔽了雙眼。還有更得跟母親講清楚,哥哥糊塗,母親可不糊塗,不能讓她們在王府興風作浪。

邵彤雲和哥哥的事本來就說不清,後來自己又親眼看見邵景钰潑她熱油,從娘到兒女,全是蛇蠍一般的歹毒之輩!

偏生那邵彤雲,還進了王府給哥哥做侍妾。

還有大嫂,亦是一個不肯安分的人,哥哥身邊怎麽全是這種婦人?可是要怪,首先就得怪哥哥自個兒沒有鋼性,――不免怒其不争。

假如二哥還活着的話?每當這種時候,高宸心裏總是會浮起淡淡的難過。

三月早春,夜裏還是帶出寒涼之意。

高宸本來睡覺就非常非常輕,再被這麽一折騰,鬧得整個人都徹底的清醒起來,再沒了困勁兒。他披了一件狐皮大氅坐在火盆邊,火光映照,滿室暖融融的,讓他忍不住有一絲心思動蕩。

想起方才那一抱,雖然她凍得跟冰疙瘩一樣,稱不上軟香溫玉,但終歸還是抱了。

希望厲嬷嬷是一個聰明的人,應該交待了她,免得她回頭不小心說漏嘴,再惹出麻煩事兒。不過想起之前幾次和她碰面的情景,那幅伶牙俐齒的樣子,不像是傻的,她心裏應該有分寸罷。

可惜了,多半一個貪慕榮華富貴的女人。

不然的話,怎麽明知道要進宮,還不想法子回避?一路上,也沒有絲毫着急,可見是等着進宮做皇妃娘娘了。

高宸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她貪慕榮華富貴與自己何幹?別說她想着做皇妃娘娘,就是想做王母娘娘,那也和自己毫不相幹。

理智是這麽說的,可是……,當時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

清涼月華下,那好似瑩玉一般光潔白皙的臉龐,烏黑的雙眸,纖細的腰肢,潔白細膩得不像話肌膚,嬌軟的聲音,還有她無意中對自己的緊緊擁抱。

這一切,像是無形蛛絲,總在眼前若有若無的一晃而過。

******

仙蕙頭昏腦漲的睡了一夜。

次日起來,整個人便燒成了一塊火炭兒。可是秀女趕路耽擱不得,厲嬷嬷讓大夫給她抓了常用的藥,熬了,喝了,還是照樣得上馬車。昨天被懲罰的秀女也上了車,顯然已經被吓怕了,縮在角落,像啞巴似的不會吭聲兒。

仙蕙沒有心思招呼她,也沒力氣。

一路搖啊,晃啊,中午吃飯,晚上睡覺,熬了五、六天燒熱才慢慢退下去。

厲嬷嬷慶幸嘆道:“還好揀了一條小命。”

仙蕙則是心虛,原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去京城逛一圈兒,不容易啊。不說再遇到行兇歹徒之類的,單說就像這麽發燒大病一場,也可能丢了性命。

但願之後順利一些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之後二十來天的路程,一直平安無事。

在那之後,仙蕙沒有再見到過高宸。

雖然彼此相隔并不算遠,但是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兩條路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似乎之前那一抱,只是人生裏面的一個意外,偶然觸碰,似那石子投入了湖心一般,轉瞬消失無痕。

而眼下到了京城,仙蕙更是早把高宸抛到了腦後,滿心琢磨的都是,自己今生能來京城逛一趟,還能去皇宮,也算值了。

當然了,前提是能平安活着回去。

進城以後,即便秀女經過的道路被清道,仍能聽到遠處各種起伏不斷的叫賣聲、吆喝聲,單是聽聲音,就能感受出京城的熱鬧非凡。可惜厲嬷嬷管得嚴,秀女們只在進城之前,遠遠的看了城樓一眼,然後就被喝令嚴禁掀開車簾。

很快,秀女們都統一送到宮中某處殿宇,等待各地秀女集齊一起參選。

厲嬷嬷管得特別特別嚴厲,進宮以後,也不讓掀開車簾。結果仙蕙想象中的雕欄畫棟、琉磚璃瓦,氣勢恢宏的連綿宮牆,全部都沒有看見。下了馬車,秀女們四個人住一間小屋子,只準在庭院裏活動,根本不允許踏出宮殿大門一步。

仙蕙望着還不如慶王府大的院子,心中很是失望,暗暗腹诽了厲嬷嬷一番。

而此刻,厲嬷嬷已經去了中宮向皇後回話。

吳皇後是一個性子端方板正的婦人,沒有太多廢話,問道:“這一路可還順利?有沒有遇到麻煩?都平安罷。”

厲嬷嬷回道:“路上有幾個生病的,不過都好了,總算把人平平安安帶到宮裏。”

吳皇後便沒有再問,而是道:“辛苦你們了。”這句話不是給厲嬷嬷道謝,而是中宮職責,對辦皇差的人客氣,又問:“這次江都是誰負責送秀女進宮?”

厲嬷嬷回道:“是慶王的嫡出幼子,四郡王高宸。”

吳皇後靜了一瞬,問道:“哦,高宸比其兄高敦如何?”三年前的秀女大選,是高敦送江都秀女上京,故而有此一問。

厲嬷嬷斟酌了下說詞,“依奴婢淺見,慶王夫婦的聰慧明敏,江都的鐘靈毓秀,四郡王身上兼美俱有。比之大郡王,想來還是四郡王更得父母偏疼。”

吳皇後輕輕點頭,――看來這個高宸比之高敦,要強出許多。她心思微動,一時之間卻權衡不好,足足靜默了半個時辰,才細細交待了幾句話。

厲嬷嬷颔首道:“奴婢明白。”

吳皇後不再多說,揮揮手,“你也累了,下去罷。”

“是。”厲嬷嬷躬身告退。

剛出中宮,便被梅貴妃的宮女喊住,“貴妃娘娘讓嬷嬷過去一趟。”

厲嬷嬷趕忙跟着去了。

重重宮闕內,珠聯蔽月、紗幔飄搖,一個漫不經心的女聲響起,“聽說江都又是盛産美人兒,厲嬷嬷辛苦一趟,想必是有大收獲了。”她輕笑,“往後,有這麽些美人兒伺候皇上,我們也就省心了。”

語氣裏,是掩不住的酸溜溜之意。

厲嬷嬷躬身道:“貴妃娘娘天姿國色,尋常庸脂俗豈可比拟?那些秀女們,不過是略有幾分水秀姿色罷了。”

“哦?”梅貴妃悠悠問道:“你瞧着,比之本宮如何?”

“不敢比,不敢比。”

“是不敢比呢?還是本宮比不過她們?”梅貴妃不依不饒,從珠簾後面緩緩走了出來。她約摸二十來歲的年紀,五官精致、眉眼潋滟,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有種盛氣淩人的氣勢,以及明豔璀璨的妩媚。

仿佛皇帝的寵妃天生就該長成這樣,才配得上“寵妃”二字。

梅貴妃是六年前選秀進宮的,不過短短幾年,便從秀女、貴人、婕妤、妃,一路升到如今的貴妃,而且始終盛寵不衰。

若非膝下無子,只怕皇後的位置都要換一換了。

厲嬷嬷低頭躬身,回道:“貴妃娘娘放心,都是一些束手束腳的鄉野姑娘,莫說長得不如娘娘,便是僥幸能有娘娘幾分風采的,氣韻也及不上啊。”又說了一籮筐恭維讨好的話,把秀女貶到泥地裏去。

梅貴妃眼裏閃過疑惑光芒,等她走了,吩咐心腹宮女,“厲嬷嬷這人嘴裏總是沒個是話,你去瞅瞅,看江都來的那一批秀女,有沒有太紮眼的?眼睛放亮一點兒!”

“是。”那大宮女當即領命去了。

******

仙蕙的燒熱早退了,病好了。

她原本就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自小在仙芝鎮長大,有一股子匪裏匪氣的潑辣勁兒,因而好了以後,整天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會兒,正搬了椅子在院子裏頭曬太陽呢。

旁邊幾個秀女竊竊私語,“就她……,膽子可真大,差一點給火燒死。”

有人感慨,“運氣好啊。”

另外一個長着杏眼的秀女接話,說道:“你們瞧,她的模樣兒長得可真好看,只怕回頭一選,就能落着一個不低的位分了。”語氣裏,帶出幾分希翼和嫉妒。

仙蕙覺得她們腦子都進了水。

皇妃娘娘是那麽好當的?像現如今的皇後、妃子什麽的,都是吃素的?哪可能随便就讓秀女們出頭,不掐了出頭就算不錯了。

聽得她們聒噪,連安安靜靜曬太陽的心都沒有了。

正要起身,外頭忽然來了一個穿着體面宮女,頭上別了好幾支金釵,手上戴着碧綠通透的翡翠镯子。看樣子,應該是宮女裏面有頭有臉的人物。果不其然,當即就有小宮女迎了上去,奉承道:“芍藥姐姐,你快坐。”

那個芍藥正是梅貴妃身邊的心腹宮女,根本不坐,也不理會小宮女們。而是先朝院子裏面走來,把秀女們挨個打量了一番。看到仙蕙的時候,眼裏閃過一抹驚豔之色,怔了怔,又下死勁兒多看了幾眼。

仙蕙被她看得毛毛的,趕緊搬了椅子,回屋去了。

關了門,一直悄悄瞅着外面的動靜。

那芍藥繼續四處都看了看,推開門,每個屋子都不放過,直到把新來的江都秀女都看了一遍,方才大搖大擺的離去。

仙蕙嘀咕道:“什麽事兒啊?真是的。”

她沒有想到的是,很快……,事兒就來找她了。

到了下午,便有宮女過來找人,“邵仙蕙是哪一個?貴妃娘娘傳召。”

院子裏,秀女們頓時嗡嗡議論起來。

有人領着宮女來到仙蕙的屋子,推開門,指了指她,“那個就是邵仙蕙。”正是上午嫉妒仙蕙長得好看的杏眼秀女,一副眼光閃爍不定。見仙蕙愣愣的,上前拉她,“貴妃娘娘找你呢,快去。”

仙蕙像是腳上忘了上油,一頓一頓走出去,還問了一句,“找我?”

小宮女瞪了她一眼,“怎地這麽多廢話?趕緊走!”

仙蕙無可奈何,――不想去?那是找死!在這兒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根本就沒有人能護着自己。是福是禍,是生是死,都只能跟了出去。

那個找事兒的秀女一溜小跑,追到她跟前,杏眼忽閃忽閃的,附耳道:“要是貴妃娘娘擡舉你,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姐妹啊。”她急急道:“我叫曹娥。”

仙蕙充耳不聞。

心下抱怨,你叫曹娥有什麽用?叫曹操還有可能救一救自己。

仙蕙跟着那宮女一路走,心下苦笑,今兒倒是有機會看一看皇宮了。只是感覺馬上就要上斷頭臺,哪裏還有心情?滿腦子都是一片混沌空白,稀裏糊塗的,跟着人到了金碧輝煌的的玉粹宮,低着頭不敢亂看。

“還不快給貴妃娘娘行禮?”有人喝斥道。

仙蕙低頭一看,地面上是光溜溜的青金石鏡轉,打磨光滑,卻明顯硬邦邦的。只是不敢遲疑,趕緊跪下道:“民女邵仙蕙,拜見貴妃娘娘。”

大殿內,一陣如水似的平靜無聲。

半晌過去,仙蕙不免跪得膝蓋都隐隐作痛了。

“叮!”梅貴妃像是喝完了一盞茶,這才慢悠悠道:“起來罷。”她道:“擡起頭來,讓本宮好生的瞧一瞧的。”

仙蕙便好像刀架在了脖子上,緩緩擡頭。

梅貴妃忽然靜了一瞬,過了片刻,才複雜的笑了起來,“啧啧,真是水靈靈的一朵鮮花啊。哎……”她忽然嘆了口氣,“本宮年紀大了,不像你們,年紀輕輕的正是大好年華,往後服侍皇上就勸靠你們了。”

仙蕙一想起年過半百的皇帝,先在腦子裏勾勒出一個祖父模樣的輪廓,再想到服侍的意思,頓時一陣惡寒,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又聽對方語氣威脅,趕緊“撲通”再次跪了下去,“貴妃娘娘傾國傾城、國色天香,別人怎麽能比?民女不勝惶恐。”

“喲嗬,瞧瞧這張小嘴兒甜的。”梅貴妃忽然笑了起來,嬌滴滴的,轉了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口氣,“好妹妹,快起來說話。”又道:“本宮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多結識一、兩個好姐妹,将來大家一起侍奉皇上,也免得孤孤單單的。”

仙蕙又是害怕她突然發難,又是聽得惡心,差點快把晌午的飯給吐了出來。

“來人!”梅貴妃聲音清脆,“有賞。”

居然沒有繼續刁難,而是真的賞了仙蕙一支紅寶石的金釵,然後讓人送她回去。

“哇!貴妃娘娘賞給你的?”那個叫曹娥的秀女簡直就是自來熟,主動過來,非得纏着要看梅貴妃的賞賜,一臉豔羨之色,“真好,貴妃娘娘一定是看上你了。”

仙蕙心裏覺得十分古怪。

難道說,梅貴妃真的只是想拉攏幾個新鮮秀女,幫着她以後固寵?天哪,千千萬萬不要啊,自己還等着那件事情一出,就趕緊回江都去呢。

“你怎麽還不高興?”曹娥一臉不解,又嘀咕,“得了空,有機會的話,你在貴妃娘娘面前提提我,咱們可都是同一個地方來的。”

仙蕙恨不得把那紅寶石金釵摔她臉上,想去趕緊去罷。

――事情還沒有完。

第二天,梅貴妃又賞賜了仙蕙一對金手镯。

第三天,梅貴妃讓芍藥送來一套新制的宮裝衣裙,華麗鮮豔,芍藥還催着仙蕙趕緊穿上試試,看看合不合身?說是,“若不合身,好拿回去改。”

仙蕙哪敢不試?哪敢說不合身?她只能穿上了那套新制的衣裙,玫瑰紅織金纏枝紋上衣,再配一襲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頓時滿堂華彩!

衆人議論紛紛,很快……,就沒有人不知道江都邵仙蕙的。

仙蕙完全高興不起來。

心下清楚,只怕自己遭殃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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