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家
林泰開車過來的時候, 就看到夏妍披着盛骁的外套被利落地塞進後座,緊接着盛骁黑着臉坐上副駕, 也不換位置了,冷聲道“泰哥,你開車,我們走。”
林泰聽見酒店方向傳來的殺豬聲, 不明所以,但還是發動了車子,平穩地駛向公路。
夏妍這才回過神來, 一手攏住外套,一邊回頭去看,卻已經看不到具體情境, 只是聽聲音叫得着實凄慘。
盛骁那一腳毫不留情,該不會骨折了吧?
想到郁外婆說盛骁小時候會跟人打架, 她還本來還不信,現在看盛骁出手的利落勁兒,一股美式的街頭少年味兒,就知道這是老·不良了。
“你打他幹什麽?”夏妍瞪前排的盛骁。
“打了誰?”林泰吃驚,他才離開五分鐘,發生什麽了?
“他該打。”盛骁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氣場更是夏妍從未見過的陰沉。
林泰“誰?誰該打?”
“那你也不能當着別人的面動手, 他告你怎麽辦, 你是公衆人物!到時有理說不清!”夏妍扶額。
“無所謂。”盛骁一臉不知悔改。
林泰“怎麽說話呢?打人就是不對, 什麽叫‘無所謂’?”
夏妍氣得身子向前, 捉住盛骁的肩膀,觸碰到他緊繃的肌肉後,心裏一沉,知道盛骁還沒平靜下來。
她語氣不由軟了些,“你生什麽氣?我難道是怕他挨打嗎?我是怕你惹上麻煩,收拾人的辦法有的事,你動手前好歹套個麻袋,何必明着上呢。”
那樣她也可以沖上去踹兩腳。
夏妍瞪了某個臭弟弟一會兒,最後洩氣似的錘了他一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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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明明是最穩重的,爆發起來卻吓死人。
盛骁從後視鏡和夏妍四目相對,眼神閃爍着晦暗的神色,卻在看見夏妍滿目的擔憂後,怕被灼傷似的錯開,肩上被錘的那一下明明很輕,卻像透過身體錘進他心裏,又疼又癢。
盛骁垂下眼簾,氣勢弱了些,“……沒什麽麻煩的。”
林泰“什麽麻煩?盛骁惹事了?打了什麽人?很難搞嗎?”
夏妍嘆了口氣,疲憊地揮揮手,“算了,不說了。”
盛骁也陷入沉默。
他當然知道動手容易留下話柄,不過他當時看到夏妍被拉扯,一股熱血上頭,只是廢掉他一只手,已經是用盡了全部理智的結果。
再出現這樣的事,他不保證能做得比這次更好。
“以後這種酒會你不要……你不要落單。”
他知道,以夏妍對工作的熱愛程度,不可能放棄演戲,只要在這個圈子,這樣的應酬場合在所難免,讓她不出席不現實,但是至少不要一個人背對危險。如果今天他不在場,她相信夏妍也有辦法解決,可是免不了要吃些虧。一想到這些,盛骁恨不得再回去揍掉那胖子兩顆牙。
夏妍氣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在觸及那人陰郁又心虛的表情後,嘆了口氣。
夏妍當然知道盛骁是在為她出氣。
盛骁和吉利不一樣,他不是一個沖動不計後果的人。大多數時候,他所表現出的冷靜和理智,遠超過同齡人,各方面的判斷能力更是同輩翹楚。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展現出他大男孩沖動的一面來……想到這裏,夏妍心中隐隐有些觸動。
接下來的路上,兩人幾乎都沒怎麽說話,目光在窄小的空間中通過後視鏡幾度碰撞,又像是怕燙傷了彼此似的錯開,車內氤氲着一種欲說還休的複雜氣氛。
林泰???
——喂喂,在嗎?你好?
——請問,我是透明的嗎?
等回到白靈山劇組,吉利和丁小洲已經在電話裏聽說了事情始末,林泰也總算知道了他離開那五分鐘到底發生了什麽。
吉利和丁小洲不意外的大叫打得好,打得還是輕了。
“姐姐說得對,”吉利咧了咧嘴,“你不該自己動手,你應該……叫上我們一起上,我們一人踩斷他一條腿,看他以後還怎麽動手動腳。”
林泰到底比較周全,他問,“這事梁齊導演知道嗎?他會不會不好交代。”
盛骁經過提醒,立即“負責任”地給梁齊導演打了個電話,內容言簡意赅——“對,人我打了,有事讓他來找我,醫藥費我付。”
梁齊導演???
夏妍本來也很憂心,沒想到當天晚上就收到了萬玲的電話,一聽內容,她就笑了,同時也松了口氣。
她把這個消息在群內分享給了玫瑰團。
“沒事。”夏妍道,“萬玲視頻對方已經被送到醫院後就疼暈了過去,大夫給打了麻藥,醒了以後,斷片了……什麽也不記得,也不知道是誰打了他。”
至于那個看到了整個過程的助理,因為是自家老板先騷擾夏妍的,他也沒臉去據理力争,在被萬玲威逼利誘了一通後,又得知盛骁的身份,頓時就偃旗息鼓,幫着醫務人員把龐胖子給糊弄過去了。
——手斷了?
——是摔的呀,摔得可狠了!是不是還肚子疼?肚子上仿佛有一個腳印?
——對,這是撞在臺階上了。您當醉得太厲害,像是看見了什麽,突然就撞過去,攔都攔不住……
龐胖子徹底醒酒後,依稀記得點什麽,他好像是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個女藝人,她撲過去抱人家,後來他就飛了……飛了……了。
人怎麽會飛呢?何況助理說,那個時間夏妍早就走了。
他怎麽好意思和人說自己夢裏揩人油水結果跌斷了手?于是龐經理也就假作真來真亦假的推說不記得,斷片了。
助理見上司當真絕口不提,松了口氣,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龐鐘飛也只是個總經理而已,也就是個混得好一點的小高層。飛鶴文化多大的臉,能同時得罪萬青大小姐和盛世二少爺,再加上一個熱度榜1的夏妍。這事捅出去,是生怕總公司不知道他們在下面亂搞嗎?
助理作為龐鐘飛的親信,深谙上司為人,果斷選擇了息事寧人。
萬玲回到公司後,連夜召開董事會。她将和沿海漁民代表簽署的協議重新捋了一遍,又對比實際實現的部分,做了一份報告,從長遠的角度分析了這件事情的影響。這一次上會和以前一樣,萬玲所推崇的“誠信”依然被一些股東大佬所不屑,但是這一次沒有萬二叔領頭,居然沒人反對。
——如果不同意,盛二那邊不爽,就一直拖着,“盛青”項目怎麽辦?
集團已經因為這件事虧損了一千二百萬,即便這份文件立即通過,漁民撤訴,保守估計這次至少會有兩千萬損失,而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萬二叔父女兩個。
這種時候,誰也不敢再同萬玲對着這幹。
于是萬玲果然如她所說,在四十八小時內解決了沿海漁民的房屋質量問題,事實上大概只用了二十四小時不到,萬總經理不愧商場女傑,酒席上能屈能伸,做起事來雷厲風行,更勝乃父當年。
盛骁接到助理發來的報告時剛下了一場戲,他抽了二十分鐘看完協議,面上并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淡定地抽出筆,簽下名字,至此,“盛青度假區”計劃正式達成合作。
夏妍聽說這件事後,心情也不錯。
她還挺喜歡萬玲這個人的,她們是不同戰場上的同類人,可以的話,夏妍不願意和這樣的人成為敵人,倒是很樂意化幹戈為玉帛,交個朋友。
看着夏妍微揚的嘴角,盛骁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中秋怎麽過?”他問。
法定的中秋假期是周六日三天連休,今天才是第二天,正經的中秋是星期一,也就是明天。
雖然不能休息三天,但是方行導演金口玉言,給劇組所有人都放了一天的假,這大概是整個小破劇拍攝全程唯一的假期,大家都準備好好的休息一下。
夏妍随口說出計劃,“還能幹嘛,回家啊,我答應我爸媽今年說什麽也會回去……”
原主留下的坑,她得負責填上。
說着,她突然想到什麽,擡頭看向盛骁,果然見他似乎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要去看外婆?”夏妍這會兒叫“外婆”已經非常習慣了,事實上,比起自己那從未謀面的“父母”,郁外婆倒是讓她覺得更親切。
郁外婆如今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的時候認得出夏妍,糊塗的時候更是只認得夏妍版本的“盛骁”。中秋這種團圓的節日,老人多半是更想要看孫輩的。
夏妍陷入為難,雖然她也很想去看看老人,但是原主和父母之間的心結也勢必要解開的。
“要不然,今天下戲後,我和你去看外婆吧?”她提議,“我家不遠,明早我再坐車回去就行了,也就兩個小時。”
夏妍的老家是s市附近的d級縣,地方不大,但是有山有水,旅游業很發達,設施也齊全,當地人多半在景區做生意。夏妍的父母這幾年也開了民宿,生意還不錯。
原本約好今天晚上金小姍送夏妍回家,星期二一早再去接她。
不過去她家的車很多,夏妍可以趕明早最早的一班車,她算了算,正好能趕在民宿開門前到家,讓夏家父母早上一睡醒就看見女兒。這樣兩邊都不耽誤。說實話,讓金小姍開兩趟夜路,她也不放心。
“我送你。”盛骁想也不想地道。
“啊?”
“明天早上我送你。”盛骁剛說完,導演喊人,他正了正衣冠,轉身去上戲。
夏妍之前已經托金小姍網購了不少禮品,想要自己親手帶回家,雖然直接寄到家裏也可以,但是總沒有自己提回去有氛圍——過節還是要有儀式感的。
因此晚上,當她大包小包地從賓館到地庫跑了三趟的時候,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失策。
再沒什麽比過節的時候帶着一堆給自家爸媽的禮品,去見別人家的長輩更尴尬的事了。
盛骁倒是不覺得什麽,他自然地打開後備箱,幫夏妍把大包小包都塞了進去,手勁兒之大仿佛面包車司機卸貨,絲毫不把八百萬的豪車當回事,聽得夏妍心驚膽戰。
“等一下。”
盛骁正要關箱,夏妍小跑過去,半個身子探進車子裏,找出了兩個紅色的小袋子。她滿意地撫平袋子上的折痕,笑眯眯地道“好啦。”
盛骁探頭看,“是什麽?”
“給阿姨和外婆的禮物。”
郁女士和郁外婆都對她頗為照顧,即便今天沒有去別墅,她也事先準備好了禮物,本來是要交給盛骁的,現在可以親手送過去,也顯得有誠意。她現在取出來,總比到了別墅才從一堆禮物中找出來要體面些。
“噢。”盛骁哼了一聲,突然問,“我有嗎,禮物?”
夏妍一怔,看向他,表情中帶着一絲不自覺的嫌棄——一個中秋節而已,你既不是長輩也不是小輩……不大不小的,要什麽禮物?
車子開到別墅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半左右,郁女士一聽說夏妍要來,早就準備了晚餐。
郁女士常年在海外,難得在家中過節,更別說還有兒子和小夥伴的陪伴,今年格外高興,仿佛前幾十年人生中欠奉的和母親的母女情,和兒子的母子情都在這一刻補償了回來。尤其是今年夏妍在場,她再也不用擔心和兒子母子相對無言,冷場終了。
郁外婆最近的狀态不錯,一天中有大半的時間是清醒的,還能和郁女士聊上半個小時。盛骁也知道了這件事,不過很奇怪,每次盛骁來的時候,郁外婆都是不認人的狀态,這讓他有些沮喪。
不過看到郁外婆見到夏妍時那樣高興,和她比前幾次越加親密,他也不再自怨自艾,左右外婆心裏是惦記他的。
只不過,這次也一樣,才剛離開病房一會兒,護工又追了上來,要夏妍回去“再說一會兒悄悄話”,盛骁要和她一起回去,卻被郁女士叫走。
“你過來,我有事和你說。”
盛骁無奈,只得跟郁女士去了書房。
果不其然,郁女士向他詳細問了“盛青度假區”的事。郁女士本就是商場悍将一枚,商業敏感度甚至更在前夫盛長雲之上。她一眼就看出這個項目的前景,并且和盛骁讨論了一番。
在工作上,盛骁向來非常尊重郁女士,好不誇張的說,他們母子關系雖然不親密,但是盛骁的大部分商業才能是繼承于郁蘭女士和盛老爺子,而并非是盛長雲。
聽了盛骁的看法,郁蘭女士心中十分欣慰,表情也柔和了許多。
“不錯,這件事處理得很好,你如今也是能獨當一面的人了。”想到兒子不愧是留着自己的血,和前夫那傲慢自大的個性截然不同,郁蘭女士甚至覺得很慶幸。還好十三歲那年就把盛骁接回自己這邊了,不然怕是也要被盛長雲給養廢了。
盛長雲那個“庶長子”自以為占得了地利人和,熟不知他和他母親那些蠢手段她根本就看不上眼。平心而論,盛長雲自身資質平平,盛世在他手裏一直在吃老本,早年s市的盛家也算一代名門,如今淪落到變賣漁村地産,就能看出他的能力不過如此。
s市的賀家當年也沒落了,賀家公子更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廢柴,可是人家千廢萬廢,卻是個知錯能改的人,會疼老婆,會教兒子。賀家第三代的崛起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因禍得福東山再起,未必不是他賀家的“福報”。
盛長雲能力上自然高出賀大雄一截,當初還很瞧不起人,熟不知在郁蘭女士眼裏,他自己也不過就是個靠父輩名勝擠上二流的人物。更別說他那“庶長子”,幼年便心思不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堂堂男兒卻學得一番深宅婦人作風,只會在圈子裏勾心鬥角,小家子氣得很。
郁女士從未将這兩人放在眼裏——二流的庸才養大一個一流的蠢材,最後得也不過是個三流的廢材。
僅此而已。
她今天也不是真的要考校兒子,主要還是想和盛骁聊一聊。然而工作的事一說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難耐的安靜,若是往日,這種時候盛骁不說話,郁蘭女士就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但是今天不會,今天她很知道自己該聊什麽。
“我聽說,你和人動手了?”
盛骁氣息一變,他看向自己的母親,眼中坦率地流露不滿,顯然是懷疑郁女士監視他。
兒子流露出這樣的态度,郁女士反而松了口氣,有反應總比她說什麽盛骁都像聽不見的好。
酒店的事,萬玲雖然捂得很好,那天劇組那麽多人,不可能完全沒人看到。郁女士只要透露一點想要知道的态度,有得是人主動跟她通風報信。再說了,她自己的兒子,她關注一些怎麽了?
“夏妍怎麽說?”郁蘭女士和兒子酷似的眼眸中流露些許犀利,“誇你了?我猜不會,大概罵了你一通?總歸不會痛哭流涕的感謝你英雄救美。”
那就不是那姑娘的性格。
盛骁氣場更低了。
兒子不用說話,郁蘭女士自然猜出個大概,她冷笑,“出息,再有這種事,知道該怎麽做嗎?”
盛骁皺眉,投來探究的目光。
郁蘭女士将手中的紅茶放在桌面,發出“啪”的一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十分突兀,“你的目的是什麽?是揍他一頓出氣嗎?你出氣了嗎?”
達不到目的的發洩,是愚勇。
“盛骁,你生下來,你爺爺就把自己一半的股份給了你,早晚有一天,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不管你想不想要,這都是既定的事實,這些東西是你與生俱來的。”
郁蘭女士話裏有話,“與生俱來的條件,用起來并不羞恥。你有很多手段可以達到目的,讓這些人再不敢欺負夏妍,關鍵在于,你想不想做。”
這一次,盛骁聽懂了。
他冷聲道“你說這麽多,還是想讓我回盛世,報複盛長雲?”
到頭來,這個女人也還是只把他當做棋子,一顆報複前夫,報複一段不幸婚姻和恥辱的棋子。
氣氛一時僵硬。
靜默了一會兒,郁女士再開口,聲音是盛骁熟悉的幹練不容置疑。
“盛骁,我承認,我年輕的時候做過許多錯事,我知道,身為一個母親,我應該道歉。可身為郁蘭這個人,我不願意低頭,哪怕的确是我錯了,我也不奢求任何人的原諒。但是……盛骁,你是我兒子,這一點從未變過。”
母親總是希望看見孩子越來越好的。
郁女士一口氣說完,放緩了語氣,“阿骁,男人的成熟不在于年齡,男人的強大也不在于金錢權勢,而在于是否有責任,有擔當,可靠,像一棵樹,一座橋,一堵牆,一座山。”
“這是小時候,我爸爸說給你舅舅聽的話,我偷聽到了,記了一輩子,也送給你。”
說完,郁女士站起身,結束了這次還算愉快的“母子密談”,至于收拾龐胖子這種人,就不勞煩兒子再出手了。
年輕人總是要先忙自己的“事業”。
當晚,夏妍留宿郁女士親自準備的別墅客房,不過也只是合衣小睡了一會兒,淩晨三點鐘左右,盛骁開車送夏妍回家。路上大概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個,夏妍困得左右打擺,卻始終不敢睡覺。
她聽說副駕的人如果睡着,會讓開車的人也很想睡,生怕把瞌睡蟲傳染給盛骁。
熟不知,盛骁看着不倒翁似的某人反而更容易分心。
“你去後面睡一會兒。”車子的後座非常寬敞,完全可以裝下她。
“不,我不困!”夏妍打了個哈欠,用兩只手撐着眼皮,不許自己合眼,差點兒翻着白眼睡着。
等終于到了縣城,夏妍本來想要盛骁就送到車站就好。
盛骁卻問,“東西怎麽辦?”
這麽多禮物,縣城街道上的出租車肯定裝不下的。
夏妍犯了愁,只好認命地麻煩盛骁把她送到家門口。可想而知,八百萬的豪車停在民宿外的時候,又震驚了整個小區。
盛·貨車司機·骁面無表情的下車,盡職盡責地幫夏妍運輸“貨物”,當擡出一包又一包,一包又一包,夏妍突然察覺有什麽不對。
她怎麽覺得,從車裏取出來的東西,比她塞進去的多了一些?
是她睡迷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