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只是普通人
美國達特茅斯學院經濟學教授daivdg·blanchflower在不幸福感與年齡的論題上,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在控制變量,甚至刨去婚姻狀況的因素的情況下,中年時期幸福感是最低的。而産生的原因來自于他們已經逐漸适應了自己的優缺點。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已經無力改變現狀,只能被迫屈從現實,從而産生的沮喪,難受,自卑,恐慌,孤獨的情緒,如此循環反複地接受事實,承受精神壓力,這便是導致他們幸福感普遍下降。
雖然我還不至于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但是我卻過早地開始體驗這種類似的生活。
也許是我對情感反應并沒有太過敏銳,所以我到現在也沒有真正體會到困頓是怎麽樣的一種滋味。
這應該是不幸,還是幸運,無人可以給我一個回複。
現在是橫濱時間,晚上十八點四十七分。
我已經被倒吊在天花板上長達三十多分鐘了。
這是一場漫長而嚴酷的拷問。
拷問的對象并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我們整個小組。
這場拷問來得太過猝不及防,組員都是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吊了起來,連反抗都忘記了。
在我們的組織裏面出現了叛徒。然而,拷問人員并沒有确切的信息來源去判定到底這人是誰。鑒于排除異己在港黑同樣是重要的工作,以尾崎紅葉為首的拷問小組,他們的手段變成了簡單粗暴的“寧可殺錯一千,也不錯過一個”的公開拷問。
為什麽是公開拷問,而不直接逐一盤查呢?
因為我所在的港黑組織面對的卧底來自于政府。
政府人員都有一種特性,尤其是年輕人,他們能沉得住氣,卻敵不過內心豐沛的正義感和善良。如果讓他們親眼目睹,那些曾經與自己嬉笑怒罵的小組成員們一一為自己而死。而那些想要存活的人拼命地哭求痛罵逼着卧底快點跳出來招認時,哪怕卧底心裏有認知港黑人員都死有餘辜,但在選擇「死不吭聲,自己一定會死」的結局,還是選擇「減少犧牲,只犧牲自己」的方向上,他們的理智也終将會随着時間被強烈的負罪感和感性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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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言論來自于一個十八歲的青年,清隽白皙的臉龐上并沒有看到半點令人作嘔的惡意,然而他的口氣卻用着像是說着買哪種東西劃算一樣的語氣,把這樣過分冷靜冷情的話松松落落地脫口而出。
“所以,公開吧~”
尾崎紅葉是負責拷問的。
她直接點出青年為什麽要直接把自己的圈套說出來,這樣不會讓卧底聽到,反而更會忍着嗎?
青年笑着說道:“他既然能把港黑的消息偷出去,說明他也不是個傻子。我為什麽這麽做,哪怕不說,他也自己清楚。所以,說不說,其實并沒有任何影響。”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而且,就算不知道,我還專門點出來,讓對方非常清楚這是陷阱,還得往裏跳,不是更有意思嗎?”
尾崎紅葉從恍然大悟,立刻變成嘴角抽搐:“……你真是夠惡趣味。”
青年得到這句評價,心情更加愉悅起來,語氣更加蕩漾起來:“可以開始了吧?”
……
現在時間線回到這裏,我前面已經經過了五六個人的悲慘死法,包括刀傷,槍殺,火燒,痛毆以及窒息。雖然所有人都被蒙住黑色布袋隔絕了視線上的沖擊,但是正是因為這份視線不明,才加深了對其他感官感知能力,放大了人們內心的恐懼。
疊加着其他人因為恐懼而痛苦地哀嚎,現在的情況可以相當于人間地獄。
“绫小路清隆。”
輪到我了。
有人抓住我的腰部,穩住我倒吊時沒有依附而搖晃的身體。
“十五歲,無父無母,孤兒背景,加入港黑的時間段是三個星期。”
聽這聲音,那是帶着我的小組長。他已經在港黑有一年多了,雖然很少和我說話,但是也是一個會照顧下屬的人,若是有帶吃的,便會分享給其他人。因為,外來異能組織mimic與港黑發生沖突的關系,港黑人員內需上升,小組長見我快餓死街頭,就問我要不要加入港黑混口飯吃。
我就是在這段時間中加入的,成為這個組織的基層人員。
“這次,我們先在他頭頂上割上一道口子,再慢慢逼問。”
這時,說話的聲音是提出要公開審訊的青年。
我聽說他是這個組織歷年來最快成為幹部的人。有人說這是因為他是森鷗外派系的紅人,所以晉升很快。但是同樣的,嫉妒羨慕之餘,他們也得承認這個青年是真真正正來自黑暗世界的人,唯恐被他盯上。
笑着看待別人的死亡,對他來說,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他扔了一把匕首給站在我身邊的小組長面前,沒有刀鞘的匕首在地上發出“咔噠”的清脆聲響。
“扯下他頭上的黑布袋,往前額部下手,不要只切外皮層,做做樣子而已。”
小組長撿起匕首,猶豫了片刻,提聲說道:“他還是新人,什麽東西都還沒有學,做的工作也是最基礎的工作,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港黑核心機密的機會。他不可能是卧底。”
“你是在教我做事呢?還是想給我說個睡前故事呢?”
青年聲音裏面有擡起的聲線,但是每個字都是刺骨的寒意拼湊而成。
“快點吧,後面的人都還等着呢,要是被你這拖延下去,沒來得及審問就死了,不就太浪費了。”
是的。
一般來說,被反過來倒吊的話,會在二到四小時內,腦積血而亡。這也是我為什麽被蒙住黑布袋的時候,就開始自己依照心跳速率計時。因為陷入黑暗的人,是很容易模糊掉時間概念的。
我的頭罩現在被扯開了,突然的光亮讓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在我熟悉明光之前,倉庫內部的白熾燈在我面前不斷地晃出七彩的燈暈,接着我就看到小組長對我面露出不忍的表情。
對不起了。
他口型是這麽說的。
我眼前就看到刀身晃出白光,接着我頭皮一涼,随着“吧嗒吧嗒”的滴血聲,破血處充斥着灼燒感。
“給我看看。”一直維持坐着的動作的青年讓小組長讓開一條道,聲音透出一點嫌棄,“我要的是見肉,不是見血,割深點。要不,就我自己來動手。”
青年推了一把小組長,讓他快點行動。
而我搖着頭,嘴上反複地嚅喏着“不要不要”的口型。
小組長盯着正毫無防備的青年後背,一咬牙,直接将匕首捅向對方。
下一秒,血沫如同飛花,濺得我全身都是。
地上也是倒針狀的血水。
小組長慢慢地回過身,仿佛是想要親眼看着到底是誰下的手。而他的胸口被一截由黑衣形成的刀刃直接穿透。黑發青年早就把我當做雨傘一樣擋住了大片的血水。
“太宰先生,請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說話的是一直跟在名為太宰的青年身後的鬓角垂發發白的消瘦青年,他情緒很緊張,但是因為見到太宰的面無表情,他把句尾的語氣壓了下去。
太宰是故意把後背露給小組長的,我能肯定。
因為他低頭檢查我傷勢的時候,表情是期待的,期待好事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那種期待。同時,他的這份期待也透着從容,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從容。
我是不是可以假設,這些都是他編制的局。他已經知道小組長就是卧底,但是為了讓他以為自己是被獲得信任的,所以太宰才沒把他吊起來,反而讓他成為操刀者。
然後,太宰再故意把自己的破綻展現給他看,讓小組長以為有可趁之機,孤注一擲。
能做出這麽高風險的事情,這是不是驗證了傳聞說的那樣,他是個有自殺癖好的人。
小組長應聲而倒。
太宰治走到了那個消瘦青年面前,清亮地給了他一巴掌。
“誰讓你出現在這裏的?”
太宰反手再給一巴掌。
“誰又允許你下手的?這是套取政府情報的機會,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故意把假消息放出去,才鎖定了這個組有卧底的。你現在的自以為是全部毀了我的計劃。”
尾崎紅葉似乎見慣了太宰教訓芥川的場面,冷靜地插了一句:“大概不到二十四小時吧?”
芥川腰板挺直着,繃着臉接受挨打。
全場一片肅穆,誰也不敢吭一聲。
太宰無視倉庫裏衆人發白的臉龐,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對着全場面面相觑的港黑底層人員,提聲說道:“戲都沒得看了,演員也下場了,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還站着做什麽,等所有人吊在天花板上風幹嗎?”
這才不是真的戲,是真正的殺戮。
為了抓到卧底,太宰不痛不癢地拿出五六個人來當做魚餌。
我被人放下來的時候,腦袋有點發暈。其實在腦袋上放血,是有助于減少腦積血帶來的血壓,反而是可以增加存活的可能性的。但是,這同樣會帶來新的問題,那就是大失血。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立刻去止血。
然而,太宰治像是想起一個問題一樣,再往外走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他還沒有走的話,所有人自然都不敢走,甚至不敢動。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直接抓住我的視線,走到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我的眼睛說道:“話說,绫小路君,你說不要的時候,表情有點假。你,真的怕死嗎?”
“……我不擅長做表情而已。”我維持着我的面無表情,我大概是屬于面癱的那種,我做不出大喜大悲的表情來,“我确實怕死。”
“哦。”太宰意味深長地應了一句,半彎着腰,用他冰冷的手指摁在我的頸動脈上,繼續微笑道,“我還以為,你一定清楚自己不會死呢?”
“……”
太宰治眯着眼睛,友善得像是鄰居的朋友一樣,但是口裏的話依舊很尖銳:“看起來特別像。尤其是,芥川突然來這裏,我倒是開始在想,是不是還有多的卧底,怕自己的隊友洩露太多,要把隊友賣出去來保命。而且,這個卧底很聰明,聰明到能夠掌握關鍵人的特點,來加以操控。”
我聽到我說,所以我們還要再審訊嗎?還要抓卧底嗎?
太宰治的鳶瞳望進我的眼裏,足足審視了十秒以上,最後松開了手,囑咐其他基層人員,視線挪到小組長的屍體上,說道:“把這個卧底的住所全部翻出來,連一個玻璃杯都不要錯過,給我找出所有的線索。”
人的表情有時候會騙人,但是心跳卻不容易騙人。
我的心跳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紊亂過,一直很穩。
哪怕他真的猜對了,包括小組長想要謀殺太宰的計劃,以及我讓遇到太宰治就容易失去理智的芥川來到這裏,打破太宰治的計劃。這些步驟,他都猜對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小組長壓根不知道我是卧底。這個大前提錯了,那麽,他的推斷就已經發生了偏移。
所以,他順藤摸瓜,最後找到的卧底一定不是我。
那為什麽我要設計我們小組長呢?
這得提到我進港黑當卧底的計劃。
當然,最關鍵的是,作為卧底的我,還只是屬于比較普通的那種,我只能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