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pisode05

太宰治曾兩次請求與森鷗外見面,皆被拒絕了。

臨近織田作之助去赴約的時間越來越近,太宰治能夠做的緊急措施是集中自己手下的戰鬥力作為後繼兵力去援助織田作之助。但最好的是,太宰治能夠調動幹部級以上的戰鬥力才有可能在mimic手中保住織田作之助。

這就是為什麽太宰治堅持不懈地要去見森鷗外,并且在第三次被拒絕的時候,直闖首領辦公室。與森鷗外見面的時候,太宰治背後還有兩把機關槍對峙着。

在這種見過千百回的熟悉環境裏,面對着熟悉的笑臉,太宰治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陌生。而伴随着這份陌生,以及桌子上用高級的黑信封裝着露出半截的政府文書,太宰治油然而生出一種猶如站在深淵旁的不寒而栗。

他竟覺得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森鷗外看着面色蒼白的太宰治,臉上雖然依舊保持的平和的微笑,但內心多少有些同情和遺憾。

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太宰治是非常聰明的人,能夠立刻知道什麽事情做得到,什麽事情做不到。但是這樣的思維模式同樣帶來一種可悲的無助——太宰治能夠瞬間明白自己無法改變結果,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結果。

慧極必傷,它說的便是太宰治。

太宰治和森鷗外在辦公室的交流是以沒有結論而收尾的。森鷗外就像是嚴酷的法庭法官一樣表明了自己的決定,太宰治有權發表負面情緒,但是不可能改變最後的判決。

“抱歉,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只要是為了組織的利益,我願意做任何事。”

“這個任何事也包括犧牲無辜的孩童,為了換取能夠與mimic指揮官對抗的織田作之助豁出命。”

森鷗外知道關鍵點不在于這種行為是否道德,而是犧牲的對象是誰。他可以以黑手黨本來便是法外之徒的集中營,社會道德規範原本就不會約束他們,黑手黨是一門經營,而不是慈善為切入點,也可以以太宰治入黑手黨之後做了多少直接或者間接的惡人惡事為切入點來反駁太宰治的話。

但是,偏偏最清楚的就是太宰治本人了。

多說無益。

森鷗外堅持說道:“我若是你的話,就會選擇放下這件事。幹部級的調動召令是不可能給你的,太宰君。這已經是注定的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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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小路坐在電腦前正在嘗試用ai複制出織田作之助的聲音。挑選出現行公開的語音合成技術軟件,解構編碼程序,再利用織田作之助将近90分鐘的音頻樣本,進行技術合成,在電腦上做出數字語音。

簡單來說,绫小路在做有織田作之助的變聲器。

畢竟太宰治可能會在織田作之助往橫濱外的城市跑的時候,來查水表。織田并不是擅長說謊的人,若不是因為神不知鬼不覺離開橫濱需要時間,绫小路倒是希望織田留下來應付一段日子的太宰治。

就在绫小路正在做beta測試的時候,太宰治的電話打通了绫小路的電話。

“太宰先生,我現在就在織田先生旁邊,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轉電話。”绫小路認為太宰可能是打不通織田的電話,才打給他的。

話筒裏面,太宰傳出非常困倦低啞的聲音,像是躺在被窩裏面傳出來的。

“我有點渴。”

“…我在離市區一個小時距離的郊區,我建議太宰先生從被窩起身,走到直線距離不超過十五米的廚房,再倒杯水會更簡單快捷。”

太宰治根本沒有聽,直接說:“我要多放牛奶的咖啡,稍微冰一點,但是裏面不要有冰塊。不要有咖啡丨因,多放點砂糖,要不就兩份吧。”

绫小路表示自己明白了,說道:“我這就打電話給芥川先生。”

“我若是沒看到你,我就讓芥川把你的頭削下來給我。”

聲音倒沒有半點惡狠狠,卻只會叫人屈從。

“……我知道了。”绫小路無可奈何,只好邊撿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走,邊問道,“太宰先生,你生病了嗎?”

這個時間,不做任何事,卻倒在床上可不是好事。

“沒有,就是吞了一罐安眠藥,現在感覺睡不醒。”太宰治聲音依舊昏昏沉沉。

自殺算是太宰治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是绫小路想起一個研究,按照研究結論的反向推理,在自殺選擇上偏向于不選擇那些暴力的、致命性的自殺方式,對方很可能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有很大幾率會有他殺之後,再自殺的行為。

“……我再給你買些吃的。”绫小路決定給他買些可以合成身體血清素的食物,調動他的積極情緒。“現在的情況,你想吃什麽嗎?”

太宰治不假思索地說道:“螃蟹火鍋。”

绫小路直接否決:“以我的經濟能力,請允許我給你買蛋炒飯。”

绫小路說完之後,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正打算要挂電話,但電話那邊似乎看透绫小路的反應一樣,太宰治說道:“不要挂電話,绫小路。說點廢話也行,讓我打發一下時間。”

“……”

“你不是很會講嗎?張口就是一些亂七八糟沒有用的東西。”

“……”绫小路覺得開始有點累了,這位太宰治給他的心理負擔遠勝過那些物理上的工作量。

“你以前讀過什麽書?”太宰治的聲音還是迷迷糊糊的,像是随時還能再睡着一樣。

坐上車的绫小路擡頭想了一下,最後說道:“。”

“有趣嗎?”

“啓蒙書,不存在有趣還是不有趣的問題,印象會很深。”

“所以你一定很讨厭我吧?”太宰治低聲笑起來,“基督徒教義中不是說,自殺是渎神行為嗎?”

绫小路說道:“我是相信科學的無神論者。”

“那你為什麽學?你父母是基督徒?”太宰治繼續問道。

“與我父母無關。我只是想學習七大美德。有完備的道德體系和精神信念的指導。”绫小路不假思索地侃侃而談說道,“比如說,上帝見到人類的不完美性,又驕傲自大,于是立下這樣一條法則「完美必須在不完美身上才能完成。義都要在罪身上體現;光都要在暗身上表明,善都要在惡身上實現」……”

他還沒有說完,太宰治在電話另一邊大笑起來,笑得斷了幾次聲,好像要斷氣一般,最後緩了好久的氣才說:“你是認真的嗎?你要這麽認真跟我講嗎?”

“自然。”绫小路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太宰治又要他講,但他認真講的時候,他又笑話他。不過,太宰治的性格原本就是反複無常,所以绫小路也很不計較太宰治的态度。

太宰治的笑聲在绫小路的回應中慢慢地降了下來,又有種微風缱绻的味道。

“講一個故事如何?”

太宰治的聲音優質舒朗,若不想着他是個黑手黨幹部的話,或許會認為他是個名門子弟,驕矜自信又從容不迫的氣質僅僅從口吻的拿捏上便是淋漓盡致。

當然這是太宰治給人的無數印象中的一個。或許誰都不知道真實的他是什麽樣子的。

绫小路清隆翻找着腦袋裏的記憶,從公車的最後一站,講到了回市區裏離太宰最近的一站。盡管太宰在電話另一邊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但是绫小路卻知道他在聽,莫名地有着這樣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陌生又奇妙。

直到绫小路開始給他買東西後,他們的電話才挂了。

通話時間1:23:06。

這大概是绫小路這一輩子講得最多最長的話。

太宰治的住所也因為仇敵追殺等各種原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變化。

绫小路到太宰治的臨時公寓時,發現門鎖并沒有完全關上,門邊露出幽深的一條縫,像是住客随手關門時并沒有注意門有沒有關緊,又像是人匆匆離開,沒來得及将門關好。

绫小路垂眸想了一下,再次打通了太宰治的手機。

手機的鈴聲從屋子裏面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

于是绫小路清隆推開了門,玄關處全是推銷的信件以及催促繳費的通知單,一踩上去就是“咔擦”的聲音。屋內的燈因為電費沒有繳齊并沒有通電,唯二的光源只來自于窗外的燈光與敞開門口時走廊公共區域的燈。

“太宰先生。”

話音未落,绫小路也跟着打開手電筒。

然而他才剛低下頭,一管冰冷的槍口也堵在他的腰間。這一陌生的觸感讓绫小路瞬間明白,他跳進了一個陷阱裏面了。

全身散着危險冷氣的太宰治如同鬼魅一樣貼在绫小路身後。他在挂完電話後,穿着衣服在花灑下面用冷水淋了十分鐘左右,為了能夠擺脫過量安眠藥帶給他頭腦的眩暈和惡心感,也為了能夠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和進行正常的腦力活動。

“我有時候在想,或許一開始我就知道了,只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

所以,坂口安吾出事也好,織田作之助即将出事也好,太宰治在一切未發生之前的酒吧裏,和他們拍下紀念性的照片時,就有想過——總有一天悲劇就會發生,不期而至,猝不及防。

“太宰先生,你和森首領交涉失敗了?”绫小路大概從接到電話的時候就猜到了這麽一件事,因為他的摯友即将出事,太宰治不擺出救他的态度,而是在這時間裏面選擇吞安眠藥,這和遇到危險就把頭埋進沙裏的鴕鳥一樣。

“時間真是可怕啊,绫小路。給少了,不行;給多了,也不行。”

太宰治像是沒有聽到绫小路的話一樣。

“如果時間緊迫到無法思考的時候,也許下一秒織田作死去的話,我或許會立刻沖到他的面前,想盡辦法去救他。可是,當時間有了足夠的餘裕時,就像知道安吾是卧底後,頭腦中名為「理智」的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訴我,逼我承認,我什麽都做不了,不要做,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承認得到的瞬間就是失去。這是正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于是,我僅有的勇氣和力量就被這時間消磨吞噬了。”

太宰治的頭發滴着水珠,就像是落淚一樣一點點地滴在了绫小路的肩膀上,不同于眼淚,這水珠毫無溫度,也毫無感情。

“我吞下安眠藥的時候,我就在想一件事——如果我沒有死去,并且在織田赴約前醒來的話,我會用盡所有的方法,不惜一切的手段去救他。所以,绫小路,盡管我知道你有來港黑的籌劃和使命,但是抱歉得很,這與我無關。

在武器庫失竊當天,聽說你去了首領的辦公室。也就是說,你應該也知道首領計劃的一部分。但,要參與這個計劃,你手頭上應該要有相當分量的利器吧。

沒猜錯,應該是「銀色手谕」吧?

把它交給我。”

绫小路已經忘記了曾經在車子上通電話的溫存般的時間,聲音也回到自己冷靜的聲線上。他提醒道:“太宰先生,現在首領決意犧牲織田先生,你用銀色手谕調動幹部級的成員去圍剿mimic。被首領發現之後,你可能不僅僅只是受到責罰而已。”

“你是在擔心銀色手谕被我拿走後,會受到首領的處決嗎?不用擔心的。”

太宰治溫煦的笑聲在黑暗中擡了起來,就像是夜間默默綻放着的夜來香,同樣诠釋着「善于僞裝和表現」的花語。

“就陪我一起下地獄吧,绫小路。”

命運沒有讓太宰在這個時間點死去,那麽他死也要救織田作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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