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來愛把所有最真實情緒都展示給葉子星看的覃驕陽,此時卻讓他捉摸不透,覃驕陽曾經陽光溫暖的雙眼像是變成了無底深潭,他與覃驕陽隔着一張桌子對視,卻仿佛隔了萬水千山。這是第一次,葉子星覺得自己離覃驕陽有些遙遠。他心中惶惶,卻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麽。

覃驕陽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葉子星的面部表情,試圖找出更多的破綻來證明那件其實已經不需要證明的事實,可葉子星除了最初的錯愕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反常舉動。

而他不知道,葉子星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住內心的翻湧,努力讓自己平靜一點,不管怎樣,這個生日還是要好好給陽陽過的。

葉子星沒有回答覃驕陽,而是轉移了話題:“陽陽,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看看喜歡嗎?”

葉子星笑着把桌上的模型盒子打開,小心的捧出一件骨架模型,這是非洲某種珍惜鳥類的骨架模型,出自世界級別的雕刻團隊之手,從比例和做工的精細程度上可以看出它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

覃驕陽看了一眼葉子星獻寶一樣捧到自己面前的模型,沒什麽表示,而是直接單手抓了起來。

“小心點!”葉子星緊張的看着那座被一手抓住的小巧模型,覃驕陽的動作過于粗魯,生怕他把脆弱的骨架弄壞了。

可覃驕陽就像沒聽到一樣問身邊的女友:“晶晶,你覺得怎麽樣?”

“啊?挺好看的。”

“你喜歡就送給你了。”他表情很沒所謂,就像随意贈送一個小玩意。

此話一出,除了覃驕陽以外的兩個人都愣住了。

“可是……”晶晶根本不敢接。

“沒關系,我哥對我最好了,他不會介意的。”覃驕陽篤定的打消着晶晶的顧慮。

屋裏明明開足了空調,可葉子星卻覺得有點冷,他藏在桌下的雙手漸漸握成了拳頭。

陽陽居然要把他送的禮物送給別人……

覃驕陽是動物骨架模型收藏的狂熱愛好者,他觊觎這個模型很久,卻一直沒有機會得到,這個禮物,葉子星是去求了陳念幫忙才買到的,花了整整一年的工資。

Advertisement

當初,陳念對于葉子星來找他感到十分驚訝,“為了覃驕陽,你居然會來求我,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給他摘嗎?”

葉子星告訴陳念:“摘星星我辦不到,但我能辦到的就一定會為他辦到。”

“那我的條件是要你陪我睡呢?”

葉子星沉默了,最後陳念搖着頭答應了他的請求,還附贈他一句:“不值當。”

然而在葉子星看來,為覃驕陽做的一切沒有不值當的。

可現在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葉子星仔細回想最後一次見到覃驕陽的情形,是昨天中午,覃驕陽跑去他的員工宿舍裏蹭了一頓午餐,之後賴着不走,後還是被他趕回去學習,走之前,覃驕陽像往常一樣依依不舍的環住他的腰,對他說:“星子,明天的假請好了嗎?”随後他說:“其實我還有個驚喜要給你。”

他還記得覃驕陽在他耳邊說話時留下的熱度,而這就是所謂的……驚喜嗎?

“陽陽……”

眼看着模型就要到晶晶手裏,他再也控制不住,幾乎是哀求般的看向覃驕陽。

覃驕陽原本是想讓葉子星原形畢露的,可當他真的看到葉子星眼中不可置信的哀傷時,他的心髒突然抽動了一下,決心也随之松懈了幾分。

葉子星的眼睛很漂亮,笑的時候盈滿星光,難過的時候,就像星光沒進了一弘安靜的池水,動人心弦之餘還讓人有點想要攪亂的沖動。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孤兒院裏,他就是被葉子星這樣的目光一朝吸引,從那以後便護着他不讓任何除自己以外的人欺負。

可那又怎樣?用這樣無害的樣子做出不可原諒的事,才是真的虛僞,真的可惡至極。

一旁的晶晶如坐針氈,覃驕陽突然把她叫過來陪自己過生日,結果先是來了個自稱他父親的奇怪男人,之後他哥也來了。剛才說的是要讓她在他哥面前留個好印象,現在卻又做這樣的事情,這根本不是在秀恩愛,這是在給她敗好感。

好在外賣午餐到了,打破了一屋子的詭異氣氛。

東西是晶晶簽收的,覃驕陽很自然的接過來,一樣一樣的擺在桌上,葉子星全程沒動。

覃驕陽點了兩瓶紅酒,他為各懷心事的三人分別倒了一杯,然後自顧自說起了開場白:“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有人說十八歲就是人生中的一個結點,不無道理,譬如十八歲之前的我,沒頭沒腦的接受着別人對我的好,尤其是我的哥哥。”

本來還處于發呆狀态的葉子星聽到“我的哥哥”,有些驚慌的看過去,正好撞進覃驕陽沒有溫度的笑眼裏。

“所以這第一杯酒,我要敬給我的哥哥葉子星。”覃驕陽向葉子星端起酒杯。

葉子星扶着酒杯久久未動,對面的覃驕陽讓他倍感陌生,覃驕陽穿着他為他買的黑色的羊毛衫,脊背挺得筆直,眉眼還是像從前那樣英俊,每一處都是他熟悉的模樣,可組合到一起就仿佛成了另一個人。

“哥,快和我碰杯呀。”覃驕陽眼睛一彎,好像又回到了向葉子星撒嬌的模樣。

葉子星就像被蠱惑了一般端起酒杯,玻璃杯口之間發出“叮”的一聲脆響,覃驕陽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紅色液體,而葉子星僅僅不是滋味的抿了一口。

從小到大,覃驕陽就沒喊過葉子星幾次“哥”,因為覃驕陽拳頭很硬,總愛在孩子繁多的孤兒院裏充當一個保護者的角色,他小時候甚至還逼迫過比自己矮半個頭的葉子星叫他“哥”,可現在,他卻一口一個“哥”,這非常不正常。

也許是有女朋友在的緣故吧。葉子星這樣安慰自己。

覃驕陽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繼續道:“十八歲之後,我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沒有人會無條件的對你好。而教會我這個道理的,還是我的哥哥葉子星,所以這杯酒,我依然要敬我的哥哥。”

“陽陽,你到底在說什麽?”葉子星皺起眉頭,覃驕陽的話讓他非常不舒服。

“哥,我在感謝你啊。”他說着又向葉子星示意了一下,喝完了杯中的酒。

滿滿兩杯紅酒下肚,覃驕陽覺得背後有些燥熱,他是不會喝酒的人,平常滴酒不沾,身邊的朋友也沒有人會勸他喝酒,因為他上學跳過級,總要比同年級的人小兩歲,但現在,他望着對面那個他曾經最信賴,最不設防的人,卻怎麽也控制不住。

為什麽偏偏要是葉子星呢?

從他昨天下午看到那個日記本開始,他就一直這樣問自己。昨天下午他從葉子星那回來,遠遠的看到門口躺着一個本子,他最初還以為是室友邢舟回來落下的,走近才發現居然是葉子星的日記本,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就經常看到葉子星在這個本子上寫東西,每次見他來了,葉子星都會沖他笑笑,然後合上本子。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裏面的內容,厚厚的一個本子,斷斷續續寫了三百多篇日記,每一篇的主角都是他。他昨晚一夜沒睡,只要一閉眼,面前就會出現葉子星溫和的臉,但下一秒便和他幼時的噩夢混在一起。

十幾年前,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和一個男人在床上做最茍且的事情,然後他高燒半月,媽媽不辭而別……從那以後,他再也無法面對他的父親,只要看到他,他就會想起那兩具赤裸的身體和刺耳的喘息,然後止不住的嘔吐,吐到最後甚至只剩血絲。最後他逃走了,帶着那段本該被掩埋腐爛的噩夢逃到孤兒院裏。可今時今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哥哥葉子星,卻親手将他血淋淋的噩夢挖了出來。

他在迷蒙的酒氣中描摹着葉子星的輪廓,為什麽要是葉子星呢?為什麽偏偏是他做最無恥的那一類人?

葉子星看着覃驕陽一杯又一杯的狂飲,終于坐不住了,他豁然起身,“陽陽,你和晶晶吃蛋糕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沒做,我……先走了。”

葉子星說完,轉身就走,差點把椅子撞倒。

他害怕了,這是第一次,他想逃開覃驕陽身邊,他像一個膽小鬼一樣不敢面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因為他突然有了一種可怕的預感。

“別走啊,哥,你答應我會陪我半天的,只有我們兩個,不許反悔。”

覃驕陽故意拖長嗓音,像以往每一次他要走的時候對他說得話。葉子星的腳步頓住了。

“晶晶,你先回去好嗎,我有些話想單獨對我哥哥說。”說話的對象是晶晶,可覃驕陽的目光卻緊緊鎖着葉子星的背影。

“好……那我先走了,有事情打我電話。”晶晶被這兄弟倆的詭異氣氛夾在中間,坐立不安,她早就想溜了,她雖然是覃驕陽的女朋友,但他和他哥的家務事,她還是少摻和為妙。至于覃驕陽對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做法,還是以後再找他算賬吧。

晶晶把手上的模型悄悄放到桌上,然後看了一眼覃驕陽,發現他根本沒看自己。她拎起沙發上的包,很快的離開了這裏。

大門在葉子星面前打開又關上,他沒有走,卻也不敢回頭。

“我讓晶晶離開,其實是怕哥看到她會難受。”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是你的女朋友,我怎麽會……難受呢?”

葉子星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直到他感覺有人靠了過來,下一秒便被禁锢在了覃驕陽火熱的懷中。

覃驕陽身高一米九,雙臂和腹部都是結實的肌肉,葉子星掙了兩下沒掙開,反而被抱得更緊。

“哥,不喜歡我這樣抱着你嗎?”覃驕陽的嘴唇就在葉子星耳邊,灼熱的氣息伴着酒氣刮擦着他的側臉。

“陽陽,放開我。”覃驕陽肯定是醉了,葉子星心髒狂跳,脊背止不住戰栗。

“可是日記裏,你明明不是這樣說的,怎麽能騙人呢?”覃驕陽語氣帶着責怪,聲音卻愈發冰冷。

葉子星狂跳的心髒咯噔一下漏了一拍,“什麽日記……”

覃驕陽低聲笑了一會,“在日記裏面,你說:我渴望靠近陽陽,好在他是個粘人的男孩,這樣他抱着我的時候,我就覺得順理成章多了。”

葉子星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那個日記本不是早被陳念毀掉了嗎,怎麽會被覃驕陽看到。

“哥,想起來了嗎?沒想起來的話,我再念幾段給你聽。”

“昨晚做夢了,是那種夢,對象是陽陽,不過具體的感覺已經忘了,但一定還不錯,既然有些事情注定無法在醒的時候實現,那麽在夢裏遇見也不失為幸運。”覃驕陽用毫無感情的語調說着葉子星青春時期的秘密,就像講了個冷笑話。那種本來隐秘又酸澀的期待一下子被那個所期待的人展示出來,猝不及防,毫不留情。

葉子星只覺得血液上湧,這種被扒光的羞恥感讓他無地自容,他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了覃驕陽,沖到門邊。他想離開,一刻都不想停留。可他的手還沒碰到門把,就被人從身後勒住了腰部。

覃驕陽大力的把葉子星拖到了沙發旁,然後重重的壓倒在身下,葉子星的頭磕到了沙發扶手上,他懵了一下,等再想起身的時候,雙腿已經被覃驕陽牢牢制住,覃驕陽從小野架就沒少打,拼力氣葉子星自然拗不過他。

“覃驕陽,你要做什麽!”葉子星大聲質問,這是葉子星第一次吼覃驕陽。

然而他的憤怒沒有任何威懾力,他一拳揍了上去,被覃驕陽用胳膊肘擋了下來,他這一拳慌亂之中沒留力氣,整個右手指骨都被撞得發麻。

覃驕陽雙目赤紅,一手鉗着葉子星的雙腕舉過頭頂,一手卡着葉子星的脖子。

“我要做什麽,哥不是在夢裏練習過無數次嗎?”他逼迫葉子星看他,然後将冰涼的手伸進葉子星的毛衣衣擺,“為什麽要跑,你不是做夢都想被我幹嗎?我倒要看看,上男人和上女人到底有什麽區別,弄得你們一個個趨之若鹜。”

葉子星睜大雙眼,他以為自己幻聽了,“陽陽,你在說什麽啊,你誤會了……”

他是喜歡覃驕陽,但不是他說的這樣,如果可以,他希望覃驕陽一輩子都不知道。

“誤會?當初在孤兒院,陳念那孫子跟我開玩笑,說你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有那種意思,我把他揍了一頓,他怎麽敢這樣想你,即使是玩笑也不行,這種惡心的事……”覃驕陽幾乎咬牙切齒的說,“沒想到,我的好哥哥。”

“你自已變态,別他媽帶上我啊!”

覃驕陽根本沒有理智去聽葉子星的解釋,他只要想到葉子星的那本日記,就會想起多年前那兩具交纏的身體,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失控的大吼,眼中蓄滿的液體竟然比葉子星的先落下來。

頭頂熱燙的眼淚砸到臉上,葉子星只覺得腦中一聲脆響,好像是某根緊繃的弦終于斷掉了。

他沒想到,自己對覃驕陽悄然無聲的喜歡會對覃驕陽造成這麽大的刺激,他下意識的想為覃驕陽抹眼淚,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還被禁锢着。

覃驕陽眼圈通紅,手上的動作卻并沒有停下,任憑葉子星怎麽反抗都無濟于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覃驕陽暴怒的言語和粗魯的動作下漸漸失控,葉子星最怕的事情還是毫無準備的發生了。

“陽陽,放手,求你……”

葉子星苦苦哀求着,他的毛衣被掀上小腹,褲腰也被覃驕陽拽到臀部。當覃驕陽的冰冷的指尖觸到他赤裸的腰側時,他抑制不住的悶哼了一聲。

“這樣就有感覺了?你們同性戀都是這麽浪的嗎?”

“我現在只要一想到你以前對我的好,我就覺得惡心!”

覃驕陽麻木的說着這些無比傷人的話,酒精與憤怒充斥着他的大腦,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更無暇去思考葉子星在想什麽。

可當他看到葉子星無助的雙眼時,他第一反應竟然是誰敢欺負星子,他要去狠狠的揍回來。

就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葉子星掙開覃驕陽的桎梏,随手從桌上抓了一個東西砸向覃驕陽的頭部。

“砰”的一聲,覃驕陽的身體晃了兩下,重心不穩的摔到地上。

葉子星迅速起身,奪門而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用什麽砸了覃驕陽,只記得那個東西稀裏嘩啦的散掉了。

他從三樓跌跌撞撞的跑到一樓,再跌跌撞撞的跑到樓棟外面,一月底的北風裹着嚴寒呼嘯而過,他看了一眼天空,萬裏無雲,只有一輪挂得很高的太陽,散發着幾乎沒有的溫度。

“我很早以前說過,他本質上就是個被你慣壞的小混蛋,你對他沒有責任。”

葉子星回頭,陳念就抱着胳膊靠坐在一輛機車旁邊看着他,連頭盔都沒脫。

“你信不信他馬上就會來找你求原諒。住在同一個院裏這麽多年,也只有你還沒看透他那副臭德性。”

“是你!”葉子星突然想到了什麽,向陳念走了過去。

“是我。”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葉子星緊緊攥住了陳念的衣領,陳念很順從的從車坐上站起來。

“‘是誰’和‘為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他望着葉子星惡狠狠的表情,寬慰般的笑道:“之前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人,現在又終于認清了某個小混蛋,多好啊,你還是多為自己的新生活考慮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