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母親”這兩個字對于覃驕陽來說,談不上多麽眷戀,它更多的像一個警示符號,時刻提醒他覃宇國曾經做過多麽惡心的事情。母親的出走在覃驕陽年幼的心上劃下了深深的口子,這麽多年過去,即使早就不疼了,卻還依然空洞洞的漏着風。
小時候的覃驕陽其實是有過恨意的,他恨他的母親自己一個人走了卻把他扔在了那個噩夢中的大房子,但這種恨意随着與葉子星的相識慢慢的消散了,他甚至還有些慶幸,如果母親真的帶他一起走了,他就不會遇到葉子星。
在彩虹橋孤兒院裏,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平行世界,在那個平行世界裏,他沒有逃走,他的生命中根本就沒有一顆溫柔的星子存在過,這樣的想象讓他毛骨悚然,就像現在,他感覺到葉子星的漸行漸遠,他一樣惶惶不安。他想抓住葉子星,卻又被無形的屏障阻隔,不敢向前,以至于到現在還在糾結中無法自拔。
言晶說的沒錯,她真的來了,上次在那個房子裏觸景生情,由于難受的記憶太過于洶湧,他還沒能仔細看母親一眼。
楊曼麗披着昂貴的披肩,穿着價值不菲的裙裝,站在覃宇國的車旁邊焦急的望着學校大門口,在看到覃驕陽的時候,頓時眉開眼笑。那種溫溫柔柔的貴婦形象,和他殘留的記憶裏一模一樣,不過早就變得遙遠。
“陽陽,你下課啦。”楊曼麗快步迎了上去,雙手親熱的握住了覃驕陽的手,動作自然得就像一個經常等待孩子放學的媽媽。
“嗯……”覃驕陽不自在的抽出了手。
楊曼麗眼神暗了暗,轉眼又笑着說:“陽陽還沒吃飯吧?帶上女朋友,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吃晚飯吧。”
她看着覃驕陽身後的言晶,很期冀的提議到,言晶沒說話,只是站在一旁笑了一下。
“抱歉。”覃驕陽搖頭,“我不和那個人一起吃飯。”
覃驕陽看了一眼幾米遠的黑色轎車,他知道,裏面就坐着覃宇國。
“可他是你爸爸呀,陽陽。”
覃驕陽聽到“爸爸”二字,冷笑了一聲,“如果可以選擇出生,我就是死也不想做變态的兒子。”
“是我和你爸爸對不起你,但你爸爸他不是變态。”楊曼麗臉上顯露出焦慮的神色。
“如果他不是變态,你當年又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丢下我。
覃驕陽說完,楊曼麗陷入了沉默,她突然用手揪住了自己的頭發,用力的扯了兩下。
Advertisement
“你怎麽了?”覃驕陽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
覃宇國從車裏走了出來,快步走向楊曼麗,覃驕陽看見覃宇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楊曼麗被覃驕陽這個動作刺激到了,突然蹲在了地上,嘴裏念念有詞,毫無之前的優雅形象。
覃宇國狠狠的瞪了覃驕陽一眼,然後俯身扶起楊曼麗,“小麗,咱們去吃飯吧。”
“陽陽也會去嗎?”楊曼麗擡頭看向覃驕陽。
覃驕陽被她泛着淚光的眼神刺了一下,突然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了。這個女人是他母親,即使十多年沒見,即使她丢下過自己,但至少在他人生開頭的五年裏,她對他非常疼愛。
現在從種種表現看來,她應該是精神上出了什麽問題,覃驕陽心中突然泛起了酸楚,這個溫柔美麗的女人,他的母親,竟然成了一個精神病患者。
最後,覃驕陽還是微不可見的點了頭。就當是在可憐他的母親吧。覃驕陽這樣告訴自己,因為他實在難以想象,和覃宇國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他會不會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
吃飯的地點是早就定好的,在“香徑小園”,是覃氏旗下的産業之一。由司機開車,覃宇國坐在副駕駛座,與覃宇國同處在一個逼仄的空間裏,覃驕陽坐在後座上出了一身冷汗,即使身邊還有楊曼麗和言晶,他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緒。
好不容易,車子駛入了“香徑小園”,剛一停穩,覃驕陽就逃也似的下了車。
“陽陽,車裏很熱嗎,你看你都流汗了。”楊曼麗跟着覃驕陽下車,從手提包裏拿出手帕為覃驕陽擦汗。
覃驕陽本想躲開,但還是忍住了。
大老板一家來了,經理親自出來接待,把他們請到早就準備好的地方。
“陽陽吃糖醋排骨,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劉媽做的。”
四個人坐在一張圓桌旁吃飯,三人是沉默的,只有楊曼麗歡歡喜喜的給覃驕陽夾菜。
“來,陽陽喝點野魚湯,聽說這個魚是在老鄉魚塘裏現抓的,你現在準備考研了對嗎?多吃魚好。”
楊曼麗好像在抓緊機會彌補什麽一樣,對于母親給他夾來的菜,覃驕陽全都接納,卻始終低着頭不發一語。
也許母親對孩子是真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愛,即使是相隔十年之久也能自然而然的流露,毫無尴尬,但他不一樣,他心中始終有無法消融的芥蒂,而且母親對于他來說也足夠陌生,所以在面對楊曼麗突然泛濫的母愛時會渾身不自在。
他感覺到了覃宇國的注視,那種不悅的、忍着怒氣的眼神。
言晶在這微妙的空氣中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同意一起過來,但她看到覃驕陽求助的神情時,她還是本着人道主義精神跟着一起上了車。言晶是個心思細膩的姑娘,雖然她還沒完全弄清楚這一家人的情況,但她知道覃驕陽在害怕,他害怕和自己的父母單獨相處。
“晶晶,你是叫晶晶對吧?你和陽陽是同班同學?”
“啊,對的阿姨。”突然被楊曼麗點到名的言晶趕忙點頭。
楊曼麗端詳着她,“真好,陽陽的眼光真好。”
“謝謝阿姨。”言晶尴尬的笑了笑,她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和覃驕陽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飯桌上氛圍奇怪,只有楊曼麗還在開心的說着話,就像個話不停的小孩,毫無邏輯的給言晶講覃驕陽小時候的瑣事,一路從出生講到上幼兒園,如數家珍。
楊曼麗看起來心情很好,覃驕陽卻如坐針氈,他根本不想聽到有關任何他人生前五年的事情。
“有一次啊,幼兒園老師教他做了黏土玩具,他小心翼翼的捧回來給我看,這是他第一次完成手工制品,我故意批評他怎麽不把爸爸也放上去,結果他真以為我生氣了,第二天又去幼兒園單獨做了一個爸爸,我讓他找個時間悄悄把黏土人放到他爸爸的書房裏給他一個驚喜……”楊曼麗說着說着笑了起來,保養得當的眼角還是笑出了一點魚尾紋。
“小麗!”覃宇國皺眉,想要喝止住妻子。
“對了。”楊曼麗卻笑着看向覃宇國,“那個黏土小人呢?你偷偷藏到哪裏去了?”
黏土小人當然不在了,它早就摔成了兩半,就摔在覃宇國書房的門口,在覃驕陽從門縫裏看到書房單人床上那兩個交纏的身影的時候。
“哐當”一聲,凳子倒地,覃驕陽豁然起身,在場三人都看向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無法再待在這裏,無論是覃宇國身邊還是楊曼麗身邊,這簡直就像一場煎熬,他是瘋了才會答應過來。
“陽陽!”楊曼麗驚叫一聲,有些委屈的看着兒子不知為何變得黑沉沉的臉。
覃驕陽看向楊曼麗,楊曼麗睜大的眼中竟然有一絲迷茫和天真。他不知道她出了什麽精神上的問題,竟企圖把他的痛苦翻出來像講笑話一樣輕松的講給外人聽,她明明當時也在場啊,她當時明明在他耳邊聲嘶力竭的尖叫啊。
覃驕陽失敗了,即使是為了母親的請求,他也無法再強求自己留在這裏,他拿起外套,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任憑楊曼麗在他背後焦急的喊他。
覃驕陽掩耳盜鈴般戴上衛衣帽子,好像這樣就可以阻絕身後的一切,他知道有人追了出來,所以從綠色通道出去,繞進了二樓的走廊,他低着頭走了許久,直到确定後面沒有人跟過來,才脫力一般靠在牆壁上。
他把後腦重重的撞在牆上,十三年了,除了憤怒和恐懼,他終于感受到委屈。既然他們一個可以狠心丢下自己,一個去做變态的事情,又為什麽要突然假惺惺的回過頭來認兒子?
他眼眶有些酸澀,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葉子星,如果星子在就好了,如果星子在,他就可以抱着星子哭一場,星子一定不會笑他哭鼻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星子只會安安靜靜的抱着他,用溫暖的胸膛和手心安撫他。
可現在,沒有葉子星,他的情緒無人關心。
覃驕陽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準備離開。拐過一個彎的時候,他看到走廊盡頭處有一堆人拿着資料等待面試。
盡管葉子星圍着圍巾站在最角落,覃驕陽仍然一眼就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