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連幾天,樂喆都沒再見過韓啓天。

有時候他甚至還想,是不是韓啓天故意躲着他的呢?這麽想着又覺得自己有點兒自作多情,不由失笑。

轉眼間又到了他生日,因為今年跟他爸媽鬧崩了,大家都沒有以往聚一起慶祝生日的意思,樂喆也樂得輕松,不用應付那種虛假的情誼。

這天是周五,晚上不用晚自習,他和宿舍幾個人一起出去吃火鍋當慶祝了。他現在已經不再因為生日而感到羞愧了,因為曾經有人告訴他,他的出生本身就是天賜的禮物。

但告訴他這些的人,此刻卻不在他身邊了。

“喂,壽星。”張聰拿着菜單在他面前晃,“你看看要點些什麽?”

樂喆看了手機一眼,屏幕黑漆漆的,沒有任何消息,頓時有些興趣缺缺:“你點吧。”

張聰不客氣了,拿着菜單掃了一眼,“那就要這個鴛鴦鍋吧,然後肥羊肥牛毛血旺,黃喉毛肚牛百葉,土豆蘿蔔魔芋絲,豆芽海帶娃娃菜。”

這麽瞅着也差不多了,幾個人還要了打啤酒,打算邊吃邊喝。

高湯燒得濃郁噴香,鍋底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氣泡,嘩啦一下把葷菜放進去,看着它從新鮮的紅色漸漸轉為熟透的褐紅色,筷子一夾,再蘸上點醬料,熱乎乎的鮮美滋味在舌尖上流轉。

幾個人越吃越熱,幹脆把身上厚重的衣服脫下來。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吃上一頓火鍋再出一身汗,簡直痛快。

啤酒上來了,幾人碰杯,大春大着條燙腫的舌頭說:“今兒祝我們的壽星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幹!”

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張聰暗暗戳了戳他:“得了吧,你最近是不是背語文背傻了,老掉書袋子。”

樂喆知道他們也是關心自己,頓了頓,說:“行,我幹了,你們随意。”

他說着,一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哎,我`操,你這麽喝待會得醉死你啊。”張聰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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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一點,不怕。”樂喆臉色微紅,俨然已經暈開了些許酒意。

“對嘛,今天可是他生日,這麽高興,喝多了有啥所謂,大不了哥幾個擡他回去呗。”大春也開始灌酒,“來,我敬你的,喝!”

倆人喝上頭了,一高興,開始對着吹。張聰很無奈,感情每回擡醉鬼回去的不是他似的。

樂喆喝着喝着就喝高了,呆滞地望着眼前的酒瓶子,一聲也不吭。張聰看不過眼了,低聲說:“真那麽放不下,不如打個電話給他呗,說不定他會接。”

這句話好像給了他莫大的勇氣,樂喆好像從冬天裏複蘇一般,他眼睛還是通紅的,又忍不住拿出手機,看了好幾眼才對着那個無比熟悉的聯系人,按下了通話鍵。

“嘟……”

冰冷的機械音傳出,樂喆的心也被立馬提了起來,他開始躊躇,要是接通了應該說些什麽呢?說對不起?說今天我生日,可以陪我聊兩句嗎?可萬一要是韓啓天不接呢?

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電話已經接通了。韓啓天沒有說話,只有平穩的呼吸聲傳來。

樂喆原本設想了很多,可當接通的那一刻,才發現他那些所謂的準備都是沒用的。他終于承受不住,整個人像崩盤了一樣,無聲地抽噎起來。

韓啓天沉默了許久,才道:“你哭了?”

樂喆爆發了,瞎嚷嚷:“誰他媽哭了?娘們唧唧的,我跟我室友好好地吃火鍋呢!”

韓啓天說了一聲“那就好”,然後挂了電話。

樂喆不可置信地聽着手機裏傳出的忙音,頓時又想放聲大哭一場了。他懊悔自己,剛才要是服個軟多好啊,說不定韓啓天就回心轉意呢?現在好了,非要裝什麽逼啊。

樂喆沮喪不已,又喝了兩大口酒。他醉醺醺的,到處拉着人玩兒小蜜蜂。

“你倆咋不喝呢?”大春醉眼朦胧地看着平子和張聰說,“今天可是大吉生日,來,大吉,他們不陪你喝,我陪你!不過是失戀而已,這有啥,以後還有大把姑娘等着你!”

樂喆喃喃道:“我不要姑娘,我要,嗝……”

大春沒聽清:“啥?你要啥?”

樂喆不說話了,張聰嫌他倆丢人,趕緊跟平子一人一個提溜着回宿舍。路上,樂喆發起酒瘋來,看見電燈柱以為是韓啓天,抱着不肯撒手。旁邊的大春瞧見個香蕉皮非要說是錢,還拼命想往兜裏揣。張聰簡直當場想丢下他倆,假裝不認識他們。

好不容易把這倆丢臉玩意兒弄回宿舍,樂喆剛入門就狂奔進廁所,排山倒海地吐起來。吐完出來兩條腿軟得跟面條一樣,也不知道絆到什麽,撲通一聲就摔了。

摔了也懶得起來。人家是從哪裏摔了就從哪裏爬起來,他倒好,在哪裏摔了幹脆就在哪裏躺下。張聰突然想起了周星馳電影裏的一句話: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可不是嘛,真像一條狗。

張聰看不過眼了,拽着他衣服扶他起來:“地上那麽髒,要躺往別的地方躺去。”

樂喆定定地看了他兩秒,突然嚎了一聲:“聰啊,我要喜歡的是你該多好啊!”

張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別,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鬧了一晚,樂喆也累了,倒在床上掙紮了兩下就不動了。

身體累,心也累,意識好像輕飄飄地撲倒在一塊綿軟的棉花上,陷進去就起不來了。

·

學校附近的火鍋店就那幾家,韓啓天挨個找過去,都沒看見樂喆他人影。他腳步微頓,忍不住問服務員:“請問剛才有四個男生過來吃飯嗎?”

服務員忙得很,白了他一眼:“這裏天天都這麽多人吃飯,我怎麽知道你找哪個。”

韓啓天說:“其中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看起來挺白淨,發尾染了一撮暗紅色的。”他比劃了一下。

畢竟相貌出衆的人總是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服務員回憶了一下,說:“好像有吧,喏,他們剛坐那桌,不過已經走了。”

桌子上只剩下一堆東倒西歪的酒瓶子,明顯已經人去茶涼,韓啓天道了聲謝,慢慢走了出店門。

算是認命了。他無力地靠在火鍋店附近的電燈柱上,突然覺得很累。

暖黃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卻化不開他滿身的孤寂。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和樂喆沒有分手,今天會是怎麽樣的呢?

上一年他都沒有好好準備禮物,今年肯定不能馬虎。也許他會提前制造一些驚喜,給那家夥自己慢慢探索。他會有什麽表情?會喜歡嗎?也許今天陪樂喆來火鍋店的人會是他,菜可以照點,但是酒肯定不能給他多喝。甚至也許他倆會在這麽一個寒冷的冬夜裏,相擁而眠。

韓啓天苦笑一聲,他還欠樂喆一句“生日快樂”。

可是已經沒有辦法說了。

·

聖誕節在繁忙的高三備考中悄然而至,而對于廣大情侶們來說,這俨然是一個情人節,哪怕是繁重的學業也不能阻擋他們過節的熱情。

樂喆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聽着前面張聰跟連馨背書。

“大珠小珠落玉盤,呃……那啥,讓我想想……噢,冰泉冷澀弦凝絕,然後……”張聰抓耳撓腮地背詩,一句話能讓他結巴個好幾次。

“錯啦錯啦,你漏了一句‘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噢。”張聰翻開書看了一眼,嘴裏念念有詞。

連馨合上書本,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笨死了,到時候怎麽跟我考一個學校?”

張聰光是傻笑都不會說話了。

要追趕學霸女友的步伐有點艱難,但他還是盡力堅持着。

樂喆思緒飄遠了,他在想,上一年這個時候他在幹嘛呢?是為了辭舊迎新晚會拼命地在排練吧,歸根結底也只是想讓韓啓天看見最好的自己而已。

學校規定,畢業班是不能再參加這類文娛活動的表演,但還是能到場觀看一下。今年晚會的節目可以說是十分無聊了,為了迎合校領導的口味,街舞拉丁舞什麽的,一概沒有。臺上一半是彈得不怎麽樣的民族樂,一半是又紅又正的話劇小品,尬到臺下觀衆瞌睡連連。

樂喆看了一會兒,也待不住先走了。走着走着不知怎麽就回到了圍牆邊,這是他和韓啓天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也是上一年這個時候定情的地方。

他已經好久沒來這裏了,怕觸景生情,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輕易地讓他勾起太多的回憶,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劃開打火機,點了一根煙叼進嘴裏。火光亮起的那一霎,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跟韓啓天見面時,那家夥問他借了個火機。

他想起了上年聖誕節那個帶着煙草味的吻,還想起了很多很多。風吹過草叢,發出了沙沙的聲響,他猛地擡起頭,來路沒有人,只有風。

到底還在等什麽呢,還在期待些什麽呢?他掐滅了煙蒂,雙手插着口袋,在寒風中慢慢踱回宿舍。

·

今年的節目不如上年好看了,韓啓天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缺少了什麽。

他心不在焉地看完兩三個歌舞表演,然後悄悄地離開了。他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圍牆邊才停下。

那裏沒有人,只有風吹動草叢的窸窣聲響。

韓啓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還是松一口氣,他仰頭靠在牆上,手摸進口袋裏,取出一盒煙。

那是樂喆常抽的牌子。

上一年還是這一天,還是這個地點,那家夥想表個白接個吻,還得先問他要不要嘗嘗不同牌子的煙。

韓啓天無聲地笑了起來,但這個笑還沒蔓延到眼底就消逝了。

他現在才知道,習慣了一個人的味道,就像中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毒,是有成瘾性的,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樂喆那時候還問,要試試在一起嗎?

原來試試是這個意思。

這一根煙眼看着已經燒了一半了,韓啓天在心裏默默跟自己說,要是這根煙抽完之前,樂喆出現了,他們就和好吧。

然而煙燃到盡頭,他想等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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