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康秉燭決定公事公辦的公務出差在第三天的時候出了大事。
只是,不知道這件大事是好事還是壞事。
在過去三天裏,康秉燭和韓佳可以說幾乎沒有獨處過。坐高鐵的時候他們周圍有那麽多其他乘客,等剛抵達火車站,合作公司派來的司機就把他們接去了酒店。晚上在酒店,他們分別住不同的房間,而白天工作時,則必須面對一群人一起開會。就連出入坐車,對方公司派的那個司機也健談得令康秉燭甚至找不到機會同韓佳說上一句話。過去三天,康秉燭光聽司機介紹他們市那些鮮為人知但特別奇妙的景點。
司機先生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介紹着一個叫做七彩溪的地方。據說他七舅老爺三侄女的二大爺他孫子曾經在七彩溪撿到紅色的石頭,因此夢想成真買彩票中了獎。
“雖說只是五十元的獎金,但中獎就是中獎,這說明那七彩溪的确有許願的神力。您二位說,是不是這理?”司機先生将這個長達兩天的故事進行如此總結。然後,他又轉頭介紹起家裏那個七舅老爺另一個侄女二大爺的閨女一直想釣金龜婿,結果居然被一個外地老女人給迷住的故事。
“您二位說,這不是鬼迷心竅了嗎?”司機先生在紅燈前拍着大腿嘆息點評這故事。
康秉燭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一下擔心自己七舅老爺侄女二大爺閨女的司機先生,緊接着便聽身邊的韓佳一本正經說:“說不定那個外地女人在七彩溪撿到了紅色石頭。”
司機先生愣了一下,然後更加用力拍自己大腿。“韓助理您真是行家啊!我這包袱居然被你給搶先抖了出來!”
康秉燭呆呆琢磨了半天,才算琢磨明白。
--合着你這兩天都是在講相聲啊!
司機先生又很快說:“雖然後面這是段子,但七彩溪的傳說是真的。得空您二位可以去去找找紅石頭,一定得老天爺保佑。”
康秉燭對由別人來實現自己的願望一事沒有任何興趣,他在司機先生又講起新段子的時候偷偷打量身邊的韓佳。
這些年康秉燭一直都在磨劍,指望有朝一日劍出鞘能殺到自己這個學霸小家教的銳氣,為此他都把自己混成門薩會員了,結果,他把數理化學那麽好,卻在相聲這一學科出現嚴重偏科現象,導致今天一敗塗地。
康秉燭失落沮喪地出席了這天的商務談判,談判倒是很順利,原本兩天的日程被壓縮到一天內完成。由于最後一天康秉燭計劃出席他那個電子行業協會的年會,如今第一項工作提前結束,這意味着康秉燭和韓佳多出一天完全空餘的時間。
此事吉兇難測。
應該說,在自己那麽過分地說了和韓佳撇清關系的話語後,康秉燭對于兩個人的相處前景不抱任何期望,他應該逃避這一危機才對,但話說回來,有句俗話代表了康秉燭的心:早死早投胎。與其天天提心吊膽,還不如早點直面慘淡的人生。康秉燭隐約急迫于找到機會與韓佳獨處,即便是被對方罵死,也好過自己整天各種恐怖至極的想想。
總之,就是這樣的心路歷程,它讓康秉燭在這個晚上走到韓佳的房間門前,咬牙伸手敲響了房門。
房門很快被打開,門後韓佳的臉上第一時間透露出一絲訝異,“什麽事,康總?”他微微疑惑地問。
康秉燭漲紅了臉鼓足勇氣問:“我能進去坐嗎?”
“當然。”韓佳讓開身子。
計劃着被冷言冷語對待的人沒想到自己居然那麽順利在對方房間的沙發椅上坐下。韓佳甚至還對他輕輕笑了笑。“你該不會特地來坐我的沙發椅的吧?我不覺得它有那麽舒服。”
康秉燭怎麽也想不通。自己都那麽惡劣對待對方了,對方為什麽還能如此溫柔對自己笑?說那麽可愛的話……雖然,咳咳,貌似這是在笑話自己……
“我有事問你。”康秉燭努力定了定神,他打算先背出自己打好腹稿的第一個問題,不過,等張嘴,話就變了,“我上次那麽不客氣對你,你都不難過,不生氣的?”
韓佳顯然沒預料到這個問題--這是當然的,畢竟,連康秉燭自己都沒預料到--他茫然眨了眨眼睛,接着才慢慢回過神,用教人看不透的目光凝視向康秉燭,“我當然會難過,”他低聲輕緩回答,“但我沒有辦法對你生氣。”
康秉燭驀地覺得心裏難受得喘不過氣來。他在心裏發誓,以後他再恨韓佳,再無法原諒韓佳,他也絕對不會再讓對方難過!
“……我脾氣就是那麽壞,你別放心上。”
那麽解釋完,康秉燭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什麽叫“沒有辦法對他生氣”?他努力把快要跳到嗓子口的心吞回去,在無措狼狽中花了好長一會兒的時間才想起應該進入自己的正題。
“對了,我過來主要是想問問你,明天不是一天都沒事嘛,你有什麽計劃?”
韓佳一直看着康秉燭,他在聽到這個問題後說不上是無奈還是好笑地微微笑了笑:“如果沒公事,我打算去找找看那個七彩溪。”
康秉燭大為震驚:“你那麽牛一學霸,居然還搞封建迷信這一套!”
韓佳不以為意聳了聳肩:“人都是需要信仰的,不管真假,能夠當心靈寄托就夠了。”
“那你也應該找一個更好一點的寄托或者是信仰啊!”康秉燭恨鐵不成鋼地說。
韓佳打量向他,好奇問道:“所以,你的信仰是什麽?”
康秉燭不假思索回答:“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韓佳驚呆地看康秉燭。康秉燭心想你這火辣辣的眼神是怎麽回事?他都被辣得臉上發燙了。
過了好一會兒,韓佳默默點了點頭:“我們的信仰不同而已。”
康秉燭忍不住争辯:“你真的覺得應該相信一塊石頭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嗎?”
“當你根本沒有能力做到某件事的時候,為了最後的希望,你就會想要去相信一塊石頭。”
“我不會。”康秉燭本能脫口,緊接着,他注意到一件要命的大事,這令他大驚失色--
“難道,有什麽事是你沒有能力做到的?所以你才想去找石頭?那是什麽事?”趕緊告訴我!我一定能做到!
韓佳只是輕描淡寫笑了笑:“以我的能力,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有太多了。”
“怎麽可能!”康秉燭覺得韓佳一定在糊弄自己,“你舉個例子。”他質疑着問。
韓佳立即回答:“例如說,我沒有辦法舔到自己的手肘。”
康秉燭呆滞好半天,最終,轉頭不可思議地詢問道:“為了舔到自己的手肘去求石頭,你覺得合适嗎?”
“你又不是石頭,你有什麽可不滿的?”
“……我就不能替石頭着想嗎?”
韓佳擡頭注視向康秉燭,“你現在真的變得很多,變得特別體貼,善解人意。”他眼睛裏是柔軟的笑意,仿佛充滿慈愛,這讓康秉燭想了好半天也無法确定前者究竟是在誇自己還是調侃自己。
他想到頭疼腦熱,連臉都紅了,接着,生硬繼續之前的話題:“既然你一定要去找石頭,我反正明天也沒事,正不知道去哪裏,我和你一起去?”
韓佳在飛快看了康秉燭一眼後點頭回答:“能有人結伴一起去,我也很高興。”
康秉燭想不通為什麽宿敵對自己那麽好。明明他并不打算和對方交朋友,也特別不友好,但韓佳卻給他做飯,願意和他一起去七彩溪,連一句都沒問他這麽厚臉皮是想幹嘛。
回想自己的行為,康秉燭覺得這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一定懷疑那個人腦子有問題。他這樣喜怒無常,剛剛說了不當朋友只當敵人,回頭就想和對方一起玩……他該不會真的腦子有問題吧?
--最關鍵的是,韓佳會不會那麽覺得?!
“我才對你發脾氣,然後就自說自話讓你帶我去七彩溪,你會不會覺得我腦子壞了?”康秉燭壓抑着羞恥感問出這個重要問題。
韓佳擡眼看他,一本正經回答道:“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這件事。”
康秉燭努力好一會兒都沒能生氣,因為韓佳看起來很高興,他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也挂着一絲不自覺的笑意。
“總之,那就那麽說定了。明天我來找你。”康秉燭故作鎮定說,“我幾點來找你?”
“都可以,我一般6點就起床了。”
“那我6點後來找你?”
“嗯。”
康秉燭注意到,韓佳說“嗯”的聲音特別好聽,軟軟的,像一根羽毛,把康秉燭的心給撓得直發癢。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的康秉燭決定趕緊回房間休息。
“時間已經不早,我先回房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明天見。”
韓佳又說“嗯”,康秉燭逃一樣跑出對方的房間。
他在回到自己屋子後忍不住複習剛才兩個人的對話。他又想到韓佳說沒有辦法生他的氣這回事。
--所以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啊?!
康秉燭在對着自己的頭發猛抓一通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他擡手,試着伸舌頭去舔自己的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