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康秉燭覺得老天一定和他有仇。這天HR經理把新研發經理的候選名單送到總經理辦公室,康秉燭竟然在第一行看到了陸封棠的名字。
“他的工作經驗不夠吧?”康秉燭第一時間提出質疑。結果,HR經理拿出康秉燭聽着特耳熟的話,“康總您這個總經理不是工作經驗也不夠嗎?”
說實話,康秉燭十分讨厭陸封棠。這個人也不知道憑什麽那麽走運能獲得韓佳的喜愛——可罪該萬死的是,他不知道感恩戴德,居然還跑去交女朋友!如果打人不犯法,康秉燭真的會狠揍對方一頓。
……可話說回來,陸封棠是韓佳的弟子,又是韓佳喜歡的人,如果給陸封棠這個發展機會,韓佳一定會高興吧?
最終康秉燭批準了競職答辯。當天一共只有兩人競職,正常流程後,康秉燭單獨把陸封棠留下,其他面試官也被他趕出會議室。
“雖然我招的是研發經理,但除了技術條件等,研發經理對人品也是有要求的。”康秉燭如此道出開場白,以此正義自己之後的提問——
“你和韓佳認識多久了?”
好吧,這個問題聽起來怎麽都正義不起來。
而被如此提問的陸封棠立即警覺。
康秉燭真是有個好秘書。那天他向自己秘書澄清是韓佳甩了自己,于是很快整個公司都把康秉燭當成了失戀的可憐人。平時都敬畏地不怎麽搭理他的員工最近對他簡直是噓寒問暖的關心,哪天他在辦公室留得晚一些,總有人上來問要不要幫他訂晚餐,還順便看看他有沒有為情自殺。
眼下,陸封棠的眼神裏就有這似曾相識的小心翼翼。
“康總,我真的不方便插手我師父的私事。”
“我讓你插手什麽事了?不過就是聊聊而已。”
陸封棠勸慰道,“其實這世上好的女孩子……”異性戀在一個口誤後趕緊糾正,“以及,好的男孩子,還是有很多的。康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你不肯給我講韓佳的事,那我給你講。”康秉燭堵着一口氣說,“我和他認識了十二年。十二年前,我學習太糟,又太調皮,父母為我請來家教想管管我。韓佳是第六任,年紀最輕的一個,一開始我特別看不慣自以為是的他,但很快,我發現他有足夠的資本傲慢。他總是毫不留情地打擊我,把我說得一無是處,可是,如果我解答出一道難題,或者完美地完成一份作業,他會真心為我高興——我能肯定這件事,因為那時他望向我的目光,會讓我覺得我的身體被最溫暖的冬日陽光照耀。”
“師父的确是特別溫柔的人。”陸封棠不自覺附和說。
康秉燭在十年前就知道韓佳冷漠外表下的柔軟溫度,只是,想來陸封棠和他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他苦笑說:“韓佳對你特別溫柔吧,對我恰恰相反。”
“我是十年前認識師父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陸封棠忽然松口。
康秉燭不是第一次聽到“救命恩人”的說法,猜想這是個誇張的修辭,“他怎麽救你了?”他問。
“康總你知道天廊路嗎?我們市落差最大的那個馬路斜坡。在我的事故之前,可是說滑板愛好者的聚集地。”
康秉燭很熟悉這個斜坡。當初他玩滑板,整天就是在這條路上往下沖。事實上,他根本不喜歡這項運動,但韓佳反對他翹課玩滑板,于是每次想惹韓佳不高興,康秉燭都會玩命似的踩着滑板往下沖。他倒是不知道那裏出過什麽事故,就更不用說和陸封棠有什麽關系。
“你出過什麽事?”
“那時候我還小,膽子卻特別大,經常會和同學去天廊路玩。天廊路上還有個展覽中心,年年都辦婚博會。我記得那天應該就是婚博會的一周前,展覽中心正好在搭外部展臺,整天有大型客車出入,可是我卻沒留神,沖滑板的時候因為歪到太外面,結果被卡車重重撞飛。當時我倒在地上,痛得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結果,那時根本不認識我的師父穿過圍觀的人群,走到我身邊進行了一些急救工作,後來聽醫生說,幸虧我師父做得正确,不然,我可能等到救護車也未必能救回來。而最關鍵的是,那時候我又痛又害怕,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是師父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安撫我,他陪我說話,陪我等救護車,陪着我度過了我人生中最恐怖的那段時間。”
康秉燭忍不住回想,同樣是在危險的地方玩滑板這件事,如同之前他想的那樣,陸封棠和他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陸封棠自己闖了禍,韓佳救下他,安撫他,守護他,而與此同時,康秉燭那時候只是撒謊,他甚至沒去玩,只是騙讨厭他玩滑板的韓佳說和朋友去天廊路,結果,等他回家,韓佳板着臉對他那麽兇,最後,因為他嘴硬堅持說就是要去天廊路,韓佳甚至動手打了他,并且,在打了他之後轉身離開,整整十年都沒再理他。
韓佳在還沒認識陸封棠之前,就已經對他那麽好。而韓佳認識康秉燭整整兩年,他卻毫不留情離開了康秉燭。
當陸封棠走出會議室,康秉燭盯着那扇并關上的門看。“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
競職答辯流程完成後,離下班還有一定時間,不過,康秉燭選擇了早退。
最近每回他留下加班,總一臉憂慮的女秘書在他早退時,同樣有些擔心地望向他。康秉燭搞不懂這幫人為什麽都覺得他好像随時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模樣提防着他。不過,他也無心搞懂這種問題。這輩子他做了那麽多題目,只是想要讓韓佳知道他有多聰明,但其實,韓佳根本不會留意他聰明或者不聰明,所以,那麽費力答題又有什麽用?
康秉燭一路搭乘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庫取車,上車後,他決定回家。
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和人說話,累到不想做任何事。累到只想一個人呆着,試着讓自己不再那麽難受。
特地買了離公司很近公寓的康秉燭開車回家只有一刻鐘的路程,但這天駕車返回,汽車莫名繞到了天廊路。
十年前,韓佳在這個地方救下陸封棠。而就在這一年,韓佳毫不留戀地抛下了康秉燭……
康秉燭自虐地對比着自己和陸封棠的差別。
驀地,他想起一件事來——
所以,這兩件事誰先誰後?
這其中,又是否有邏輯關系?
在一個紅燈前,康秉燭拿出手機檢索天廊展覽中心婚博會每年的會期。
很快,他就查到了具體日期。陸封棠說,那起事故發生在婚博會開始的一周前,用最簡單的減法,康秉燭不需要一秒便能得出正确答案——陸封棠和韓佳相遇的那一天,陸封棠出車禍差點喪生的那一天,正是,韓佳動怒打了康秉燭,并且忽然消失的那一天。
綠燈亮起,康秉燭發動汽車。他的腦海一團亂麻,找不出邏輯的線頭。他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可一時想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麽,又意味着什麽。
因為心不在焉,他沒有注意到旁邊路口一輛試圖壓黃燈的貨車高速駛來,在紅燈前來不及剎車的大貨車直直沖過來。在康秉燭終于警覺轉頭望過去時,大貨車一頭撞上了剛剛起步開到路口的康秉燭的梅賽德斯。
康秉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多少時間過去,他的意識跳躍過一個空白的片段,接着,劇痛壓倒傳遞在神經的其他所有知覺。當大腦終于能活動,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他的身體哪裏受了傷?他的心髒是不是完好無損?
他想,他不能死得太快,他想,他必須活着等到救護車,他想他必須讓救護人員能及時意識到他是一名器官捐贈的志願者。
康秉燭痛得幾乎動憚不得,但他還是費勁全力伸出手來。從拿到登記表後,他就一直随身帶在身上,沒想到,竟然那麽快就可能派上用。他艱難伸手,從上衣口袋拿出登記表,他用最後的力氣舉起手來,以此确保當急救人員趕到,他們能第一時間看到他手中的器官捐獻登記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