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鳳祁一時僵在原地。

半妖化的模樣讓季朝雲膚色白得近乎透明,又因為在溫泉池中泡得太久,隐約透着點粉。方才的響動并沒有把季朝雲喚醒,後者在睡夢中呢喃了句什麽,把半張臉埋進胳膊裏。

鳳祁心頭邪火直冒,無聲地暗罵一句,偏開視線:“快醒醒,要睡回房去睡。”

這人身體不适的緣由還沒找到,就這麽露天席地的睡上一覺,醒來多半還要難受。

季朝雲沒反應,鳳祁走上前,推了推他的胳膊:“聽見沒,回房去睡。”

指腹觸到的肌理柔軟細膩,溫溫熱熱,與平時冷得透骨的觸感全然不同,竟讓人有些舍不得放開。鳳祁心緒更加煩躁,在季朝雲側臉捏了一把:“你到底起不起來?”

“疼……”季朝雲在睡夢裏吃痛地皺起鼻子,他本能想扯開那只饒人的手,卻使不上力氣,擡手虛搭在鳳祁手腕上。濕漉漉的指尖抓住對方的衣袖,在袖口留下幾道淺淺的水痕。

“……”鳳祁的呼吸頓時更重了。

這小妖龍故意的吧?

鳳祁輕輕磨了下牙,強硬地把手抽出來,眼神一偏看見了季朝雲留在水池邊的衣物。他深呼吸幾下,撿起衣袍往人身上裹去。

水汽彌漫的竹林深處響起嘩啦水聲,片刻後,鳳祁抱着半人半龍的季朝雲,面色陰沉地走出來。

離了舒适的水源,季朝雲不适地動了動,但很快察覺到身旁熟悉的懷抱。他雙手勾住鳳祁的脖子,緊閉着眼睛在對方懷中蹭了蹭,垂落下來的龍尾乖順地纏住對方身體,蛇一般将鳳祁盤得結結實實。

這動作是純屬本能,可鳳祁的神情卻變得更加一言難盡。他隔着衣物在對方龍尾人身交替處輕輕拍了一下,訓道:“乖點,別亂動。”

纖細的龍尾末端瑟縮一下,乖乖勾在他側腰不動了。

鳳祁抱着季朝雲回了卧房。

季朝雲只花了兩天時間,就把原本被雜物塵埃堆積得無處落腳的卧房整理出來。以季朝雲的想法,屋內一切陳設從簡,能住人就行,可鳳祁忍不了自己院中有間這麽破爛的屋子,照自己卧房的标準給他重新布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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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祁把季朝雲放回床榻上,剛要拉過被子給他蓋好,誰知後者的龍尾忽地一掃,直接把鳳祁拽上了床。鳳祁直挺挺壓在季朝雲身上,連忙将手撐在對方身側穩住身形。

“你幹什麽——”鳳祁咬牙切齒,可後者一點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惱怒,那條龍尾變本加厲攀上來,重新把他盤了個牢靠。

鳳祁:“……”

二人隔得極近,鳳祁幾乎能聞到季朝雲身上溫熱的水汽,以及另一股淡淡的、仿若雨後初晴時,被雨水浸透的草木清香。

這氣味令鳳祁越發躁動,仿佛有某種抑制不住的沖動正在突破理智。他強自鎮定,沉着臉把龍尾從身上剝下去,還沒來得及下床,卻發覺衣袖被人攥住了。

季朝雲陷在柔軟的床榻裏,銀白長發鋪了滿床,看上去柔軟又脆弱。

他在睡夢中依舊皺着眉,神情難掩疲憊,又像是有點委屈:“別走……”

鳳祁心口頓時軟了下來。

他垂眸看着季朝雲緊緊攥住他衣袖的手,俯下身,在對方耳邊輕輕問:“不讓我走?”

“……”季朝雲小聲呢喃着什麽,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神使鬼差的,鳳祁沒再躲開,任由對方靠過來,小動物似的蹭啊蹭,最後徹底拱進他懷裏。季朝雲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終于不再動了,繼續沉沉睡去。

“也就是你還在生病,等你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鳳祁咬着牙小聲嘟囔一句,半是甜蜜半是負擔的抱緊了懷中人。

不過剛過去不到一炷香時間,他就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

整整一個下午,鳳二殿下一會兒精神,一會兒消停,循環往複無數次,差點把自己折磨瘋。

季朝雲徹底清醒過來時,屋內沒有旁人。窗外日暮西垂,他迷迷糊糊坐起身,後知後覺認出這是自己的卧房。他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龍鱗龍尾也已盡數消失。

他怎麽也想不起先前發生了什麽,但許是那溫泉水果真有效,季朝雲只覺得渾身輕松無比,一掃先前的疲憊。

所以……他怎麽會回到卧房?

季朝雲簡單整理衣着,推門而出,鳳祁背對他坐在涼亭裏,手中捧着一本書卷正在閱讀。季朝雲住進這裏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看見鳳二殿下這麽用功。

他走上前,問:“你在看什麽?”

鳳祁把手上那本清心經啪的合上,心如止水地擡頭看他:“醒了,還難受麽?”

“好多了。”季朝雲道,“謝謝你。”

謝什麽?抱着你睡覺麽?

鳳祁敏感地在心裏反問一句,趕在剛讀完的清心經還有效用前,冷淡道:“……不用謝。”

季朝雲渾然不知此人豐富的心理活動,他一點頭,道:“現在回去還趕得上晚課,我先回課舍了。”

“……”

季朝雲:“怎麽了?”

“沒事。”鳳祁神情平靜,但話語中平白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去吧,快考試了,的确該多用功,別一睡一下午,就知道偷懶。”

季朝雲:“?”

季朝雲莫名被這位強制要求他午課請假的鳳二殿下訓斥了一通“就知道偷懶”,一臉茫然地走了。

文曲峰的溫泉水效用極佳,自這日起,季朝雲每天都會去靜心打坐一個時辰,精神明顯好上許多,再沒有出現先前的情形。

又過了五六日,時值午課剛剛放課,季朝雲與葉沉星、北染往經閣走去。

季考共分為兩部分,道經文試與秘境武試,而秘境武試又分為破陣與誅邪。破陣自然指的是衆人修煉數月的石人陣,而誅邪則是在秘境中各憑本事。于大部分弟子而言,武試雖有難度,但已不成問題,現今看來,反倒是枯燥乏味的道經文試更為艱難。

——尤其是葉沉星。

這位大爺道經課從來聽不下去,每每課後找季朝雲補習,補得上便補,補不上就拖欠着。一來二去,越欠越多,只能考前臨時抱佛腳。

臨考前這幾日,季朝雲只得挑每日晚課時,帶着他們前往經閣溫習道經。

三人剛走出演劍坪外的松林,卻見一名弟子朝他們走過來:“季朝雲,鳳二殿下有事找你。”

季朝雲問:“何事?”

“這我哪兒能知道,我就是傳個話。”那名弟子道,“他在後山的九天崖等你,說是有很重要的東西給你看,讓你趕緊過去。”

季朝雲遲疑地皺了眉。

鳳祁這人行事乖張,但他知道季朝雲最近忙着溫習功課,絕不會臨到上課前把他找出去。那弟子催促兩句讓他盡快前往,便快步轉身離開。

季朝雲本能覺得有些古怪,不等他做出決定,葉沉星在身後輕輕戳他。

他回頭看去:“你做什麽笑成這樣?”

葉沉星幾乎要繃不住意味深長的笑意,道:“那可是九天崖,花孔雀約你去那兒幹嘛?”

“我怎麽會知道,九天崖怎麽了?”

北染解釋道:“九天崖取疑似銀河落九天之名,登上九天崖,能将整座鴻蒙山風光盡收眼底,是書院風景最美之處。”

葉沉星補充重點:“也是有情人最佳私會之地。”

季朝雲:“…………”

他按了按眉心,無奈:“我和他什麽關系都沒有,你們在想什麽?”

“你沒有,不一定那花孔雀沒有。”葉沉星伏在他耳邊輕輕道,“書院都傳遍了,他若不是喜歡你,怎麽會讓你自由出入登雲樓,又住進了文曲峰?”

季朝雲心道我明明是欠了他一大筆債,幫他當苦力去的。可他轉念又一想,最近忙于準備季考,他的确沒有做任何一名苦力該做的事情,這理由說出來,這兩人恐怕更不會信。

季朝雲沒再解釋,道:“你們先去經閣,我去去就回。”

葉沉星一臉了然:“好好玩,如果趕不上就傳音給我,我幫你請假!”

季朝雲:“……”

演劍坪本就在後山,距離九天崖并不遠。季朝雲加快腳步,很快穿過松林,登上了九天崖。

正值日暮時辰,天邊被晚霞映得鮮紅,放眼望去,遠山層巒疊嶂,雲霧缭繞,在夕陽餘晖的映照中美不勝收。

九天崖上已有一人等候,卻不是鳳祁。

季朝雲微不可察嘆息一聲,走上前:“你找我來做什麽?”

“你早猜到是我?”來人轉過頭,是君如琢。

季朝雲沒有回答,君如琢笑了笑:“明知是陷阱還要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蠢。”

“你有事就直說,我還得趕回去上晚課。”

君如琢臉上的笑意瞬間收了回來,冷冷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季朝雲凝視着他的眼睛,須臾,搖搖頭:“我不會與你打。”

他說完轉身欲走,君如琢手一揚,一道水簾屏障從四面八方憑空顯現,将二人圍在其中。

君如琢:“把你的劍拿出來,我們堂堂正正打一場,不然我不會讓你走。”

季朝雲沉默下來。

他凝視着面前那道水簾屏障,忽然輕輕地笑了笑:“這一招當年還是我教你的,幾百年過去,我已經使不出來了。”

君如琢喝道:“廢話什麽,拔劍!”

“你不過是想知道我現在有多廢物,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了,還不夠麽?”季朝雲回過頭,平靜地看向他,“我沒必要騙你,你若使出全力,我在你手下撐不過三招。”

“你……”

季朝雲輕輕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你還記得吧?”

君如琢渾身劇烈顫抖,眼眶瞬間蒙了紅。

“阿琢,我曾經以為此生不複相見,能再次見到你,還看見你過得這麽好,我很開心。”

“你閉嘴。”君如琢聲音難以抑制地發着抖,“我根本不想見到你,我根本……不想見到這樣的你……”

季朝雲移開目光,呼吸微微亂了:“若我早知道你會來鴻蒙書院,我不會出現在這裏。”

“你本來就不該出現!”君如琢嘶聲道,“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你說你很快就會回來,你說你不會丢下我不管,不會丢下靈淵海!三百年,我像個傻子一樣等着你,所有人都說你叛逃為妖,只有我不信。可我等到的是什麽,一條根骨盡廢的妖龍!”

季朝雲眼眸輕顫,喉頭泛起陣陣苦澀:“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君如琢忽然輕輕笑起來:“三百年了,你想解釋的只有一句對不起?”

“別的我無話可說。”季朝雲道,“當年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不過既然已經過去,我不想再提。沒能實現自己的諾言是我的錯,如果你想出氣,我就在這裏,你來吧。”

他閉上眼,靜靜等待着對方的決定。

可什麽都沒有,他身後水簾屏障的嘩啦水聲忽然消失,只在草地上留下一圈淺淺的水痕。

君如琢移開目光,聲音冰冷:“我明日會去找天樞仙君幫我換間課舍,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滾。”

季朝雲遲疑片刻,輕輕道了聲“抱歉”,轉身離開了九天崖。

夕陽終于沉沉落下,君如琢緩慢蹲下,手掌撐地,指尖深深陷入草地泥土當中。九天崖上,只聽見一聲壓抑的、細微的哽咽抽泣。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漫天繁星與月華映照在松林間。君如琢緩步走在山道上,腳步陡然一頓,下一秒,一團火光.氣勢洶洶從天而降,在他身前半寸燃起一小簇火焰。

他擡起頭,坐在枝頭的那人逆着月光,看不清模樣。

君如琢冷冷道:“鳳祁,別來招惹我。”

鳳祁斜倚在枝頭,半截衣擺垂下,偏頭看着樹下的少年:“誰招惹你了,別說得這麽暧昧,讓人聽了誤會。”

“你想幹什麽?”

鳳祁:“你欺負了我的人,我自然要找你讨個說法。”

君如琢嗤笑一聲:“他什麽時候成你的人了?”

“這你別管。”鳳祁道,“說說吧,在九天崖上,你們說了什麽?”

“我憑什麽告訴你。”

君如琢跨過腳邊的火光,正要朝前走,又一團火光落下,險些将他砸個正着:“死鳳凰你別太過分!”

鳳祁朝他悠悠一笑:“你用我的名義把他騙過去,我為何不能知道真相?你不說到無妨,反正你打不過我,我們不妨就這麽耗着,看你我誰更有耐心,能堅持到最後?”

君如琢沉默不語,垂在身側的手緩慢展開,一道銀光自掌心顯現。

“你要動手?”鳳祁眉梢一挑,氣定神閑道,“想清楚啊君公子,畢竟靈淵海龍王派你來書院修行,應該不希望你剛入學就犯禁。”

“……”

林中氣氛一時僵滞,半晌,君如琢手中的靈力光芒消散開。

他輕輕嘆了口氣,妥協道:“你想知道什麽?”

鳳祁:“季朝雲究竟是什麽人?過去發生過什麽?”

“他……是我堂兄。”君如琢聲音低啞,徐徐開口,“他本名君晏,是靈淵海龍王的長子,本該是靈淵海龍族數百年來天資最高,最優秀的繼承人。”

作者有話要說:

別的龍都盤柱子,我們小龍就不一樣了,他可以盤鳳凰【???

ps:下一章揭露身份會有一點虐,預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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